一
温绥瑜常年不在学校，这一次也不过是来了一天加一个上午，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除了在的时候能给同学们一点威压，其余时候都跟透明人似的。
临走前，他将桌上的小黄人托付给林怀瑾。
林怀瑾取出免洗凝胶，挤了一坨，双手合十，搓了搓，然后掀起薄薄的眼皮：“干嘛？”
温绥瑜：“作为咬伤我手的赔偿，请务必照顾好他。一天清洗两次，一次用酒精，一次用水。”
他神情认真，看不出在开玩笑的成分。
林怀瑾：“酒精？”
“嗯。”温绥瑜点头，“我会代表他感谢你的。”
说得好像小黄人成精了似的。林怀瑾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小黄人，莫名觉得瘆得慌。他说：“那我的露丝、凯奇、月酱……一众你怎么还？”
“啥？啥露丝、凯奇、月酱……”温绥瑜疑惑。?
林怀瑾：“我的头发啊。”
温绥瑜：“……”
他看起来挺无语的，掏出书包，从钱包的夹层里取出那几根头发，连带着小黄人一起放到林怀瑾桌上。电话响了，温绥瑜皱眉挂掉。
林怀瑾盯着他的手，没有注意，温绥瑜突然从旁边探过脑袋来，“哈！”?，做了个鬼脸。
林怀瑾吓得手一抽。
温绥瑜莫名笑了笑：“胆小鬼。”
课桌上，十几根头发被扎成一束，旁边，小黄人依旧在笑，林怀瑾盯着看了几眼，还是觉得瘆得慌，抖了抖，抽了张抽纸，盖到小黄人头上，才觉得好了点。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林怀瑾又想了想，温绥瑜果然是个有毛病的，收集人头发是什么怪癖好？说起头发来，林怀瑾心疼地摸了摸脑袋，感觉有变成地中海的征兆。
有点焦虑，他从课桌里掏出免洗凝胶又搓了搓手。
高宁九拿着练习题转过头，见他又在擦手，忍不住开口：“你这臭毛病，随谁？”
“干净。”说着，林怀瑾接过高宁九手里的练习册，举了举，“上面有很多细菌，你生物课上学过的。”
“行吧。”高宁九点头。
林怀瑾看着他圈起来的那道物理题，从课桌里抽出一张a4纸，又从旁边拿起草稿纸，一边在草稿纸上计算，一边在a4纸上写答案和思路。
高宁九百无聊赖，突然看到了桌上遮着脑袋的小黄人，脸色震惊：“这这这……”
“你别结巴。”
解题思路被打断，林怀瑾皱眉。
“这这这……是你后面那位的吧？”高宁九朝后面张望，确定了没人，松了口气。
“是。”林怀瑾在草稿纸上得出一个计算结果。
“他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高宁九问。
林怀瑾头也不抬：“他抛弃孩子。”
“哈哈……”高宁九笑了一会，“说起来，感觉你们关系挺好的，他退到我们班里，听说老班都不怎么喜欢他，他也不和别人说话，这两天也就和你说话。”
“关系好？”
高宁九：“确实好，你看，他把孩子都给你了。”手指戳了戳桌上的小黄人。
林怀瑾：“就目前来看，他是我的债主，我是他孩子的寄养家庭。”
他抬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高宁九的手指上，“你别戳，小孩儿要碎了的话，他能吃了你。”
“吃了我？怎么这么可怕？”
林怀瑾：“我猜，他长得又高又壮，肯定是吃小孩吃的，一口一个。我看你这小身板儿，用不了一口，半口就吞下去了。”
“哈哈。”高宁九又笑，“你比我还瘦小，要吃也是先吃你。”
林怀瑾没理他，也跟着笑了。
“我们首先看一下题目要问的：求小车最后的速度。”
“然后找一下题目中的关键信息。”
……
“最后计算，数值很简单，带入就可以了。”
“……”
给高宁九讲完题，林怀瑾下意识掏出免洗凝胶又是一顿揉搓。
高宁九看了看林怀瑾写在纸上的解题过程：“你的解题过程每次都很清晰，感觉每一步都在上面。老师讲了我听不懂的问题，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林怀瑾手一顿。
“因为我不是天赋型的，你遇过的所有问题我也遇到过。你一说，我就知道你哪里不会。”他说。
高宁九：“牛！”
林怀瑾摇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天赋这口饭？”
高宁九：“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天赋型的。当然，对于你来说的话，得跟一班大佬比。”
“嗯。”
林怀瑾暗自点头，心想，他肯定也能做到的。别人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他又没有比别人缺胳膊少腿的。
-
下午，午休过后，林怀瑾还是觉得一阵困，在枕头上砸了砸脑袋，把自己从床上拔起来，一路跟游魂似的走进教室。
他绝对不是那种“晚上偷摸学习白天装着玩最后成绩优异”的学生，他是那种“下课十分钟没有打水没有去卫生间都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学生。
我努力了，所以我优秀。
这是他的信条。
于是，一进教室，他就拾掇了脸色，抱着一本练习册走进教室。
班长孙佳看他：“哥，你又没睡？你就跟那刷题机器似的，不困吗？”
林怀瑾：“不困。”
“所以……”孙佳笑笑，“可以给小妹我解道题吗？我不会。”
在这里等我呢？
林怀瑾：“好。”
就凭你夸我这股劲儿，说什么我也得给你讲。
孙佳的逻辑简直差到了一定境界。她曾逼退数学组一干老师，以前只是耳闻，现在林怀瑾终于体会到了，他忍住无数次想要摔笔，耐着性子给她讲完，最后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孙佳：“哦哦哦，我明白了。”
林怀瑾如获大赦。临走时看了她一眼，她正埋头苦算，看起来十分认真。
他很想说一句：你明白个屁！你中间那个数值就没带对！
但他害怕被孙佳拉住一直讲题，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走掉了。
一直到了座位上，高宁九趴在桌子上噗簌簌发抖，笑成了一团。
高宁九：“写了一中午的题？她真当你是机器，不会困？哈哈。神人也要注意的，怀瑾，你也不害臊，你看看你的脸，上面的红印还没有退。”
闻言，林怀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真入手一片温热。高宁九又掏出镜子给他：“你自己看看。”
“呲……”很不愿意说脏话，林怀瑾此刻却也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他的尴尬。
真丢脸丢到奶奶家了。
孙佳走过来，一把抽走高宁九的镜子：“小九子，镜子我先收走了。”
高宁九：“……没人性。”
孙佳：“老班看见，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孙佳把练习册放到林怀瑾桌上，“刚才那道题，没太会。”
林怀瑾：“好，我再给你讲一遍。”
他声音有气无力的。
一直到第三节课，语文课代表还没有收作业。高宁九沉不住气了，“怀瑾，她怎么还不收作业？我这次可是好好写了的。”
林怀瑾：“嗯？哦。”
无意探查。
对于班里某些浑水摸鱼的学生来说，课代表不收作业正好，到时候老师问起来，是课代表的责任。
高宁九起身，喊了一句：“刘倩倩，你是不是忘了收作业了？”
正是下午的大课间，同学们有的出去疯玩，有的已经回来了，正张开衣领散热。此刻，所有人都支棱起耳朵听。
毕竟，又臭又长的逍遥游没有几个人乐意写。
刘倩倩正趴在桌上睡觉，听到问话，直起身子，皱眉：“收作业？不收不收，这次的作业不收。”
“老师说不收吗？”高宁九有些失望。
“不是，我说不收。老师不会过问的。”刘倩倩得意一笑，笑了起来，用了更大的声音，“这次的作业不收。因为我也没写，哈哈哈哈……”
“哇呜！”
“开心！”
“我抄的！”
“我用以前写的冒充！”
“我让别人帮我写的！”
……
班里同学一阵欢呼。
林怀瑾看向僵直站着，微微发抖的高宁九，心中预感不妙。果然，高宁九压着嗓子问：“语文老师万一问起来呢？”
刘倩倩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都说了老师不会问，她哪里还记得？要是她问起来，就说我不收不就好了。”
高宁九：“语文老师当时让你做课代表，你就是这么当的吗？”
“呦，不服？”刘倩倩嘲笑，“不服你来当啊？”
高宁九气急，冲到她面前。
刘倩倩：“怎么？还想打我？我可是女生，你一个男的，好意思吗？再说了，不就是为了收作业的一点小事，你至于吗？”
高宁九气得发抖。
林怀瑾忙去拉高宁九，以防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高宁九胳膊上的力气很大。林怀瑾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拦得快，否则高宁九还真打下去了。
班长孙佳也察觉到不对劲，忙小跑过来，拉住刘倩倩坐到位置上。那边，刘倩倩已经哭了出来，引得一大堆女生去安慰。
周围有人小声谈论。
“怎么回事？高宁九一个大男生要打刘倩倩？他也不害臊？”
“刘倩倩本来就嘴贱得很，打她怎么了？”
“刚才不是说，是因为刘倩倩不收作业，所以……高宁九气不过，打她？”
“啊，这样啊。那我收回上一句话，高宁九个滚蛋。”
“欺负女生有什么意思？还欺负到哭。”
“……”
高宁九转过头来：“怀瑾，我错了吗？”
林怀瑾摇头，他也想知道。
如果高宁九没有写这次的作业，或许他还会因为刘倩倩的不收作业而感到高兴，和那群起哄的同学一样。但他写了，写得前所未有的认真，所以当他的成果得不到展示时，会感到愤怒。
这可以理解。
而刘倩倩呢？
她不收作业，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于老师呢？是欺骗，是一次微不可闻的起伏。于同学们呢？是开心，是自己得到庇佑的保护伞。
好像谁都没有错，好像谁都错了。
面对高宁九控诉的眼神，林怀瑾感觉灵魂都震颤了一下。他说：“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很小。
“不是你的错。”这一次，声音很大，把同学们的目光都引了过来。他又一次说，近乎以吼的方式，“不是你的错。”
高宁九都被他的吼声镇到冷静下来，一瞬不瞬盯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怀瑾这么失控的脸色。
林怀瑾摇头：“你记好，不是你的错。”
他的脸色绷得很紧，眼白里红血丝蔓延，虽然用“刚毅”来形容不太好，但他给高宁九的感觉就是这样，他抓着高宁九的手在发颤。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高宁九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你怎么了？怀瑾！怀瑾！怀瑾怀瑾！操，怎么回事？操！快打急救电话，去叫老班啊！”
教室里人仰马翻。
林怀瑾晕过去了。
班长反应最快，让纪委给老班打120急救，自己用公用电话给班主任打电话。除非用公用电话给班主任打电话，一般情况她是不会接的。
林怀瑾睁开眼睛，旁边只有一个高宁九在守着。他坐在座椅上，正在做题。很少见到他这么认真的时候，林怀瑾还感到诧异。
“高宁九。”
高宁九转过头，看到他醒了，把在外面的校医叫进来，“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
林怀瑾摇头：“还好。”
“那就行。”
校医取出一只血糖仪，给他测了一下血糖值，看到是在正常范围之内，松了眉头：“同学，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林怀瑾老实回答。
校医：“嗯，不过你可得好好吃饭。刚才送过来的时候，你血糖很低，又有体位性低血压，一时给晕了过去。你看看，现在嘴唇还白着呢。”
“谢谢医生。”
林怀瑾笑笑。
校医看他，这么漂亮纤细的少年可不多见，即便是一脸病态也十分瑰丽，怎么就不好好爱惜身体呢，“你是不是有肠胃炎？”
林怀瑾点头：“小时候是急性肠胃炎，后来好了。”
“肠胃炎怎么可能好完全？而且我看你也不怎么对付，肯定时不时肚子难受吧？”
林怀瑾虚心点头：“是。”
校医也没能说什么，摆了摆手出去了。
高宁九把倒好的热水放到他面前，“不烫。正好喝。”
“谢谢。”
林怀瑾喝了一小口水，感觉确实不烫，才大口喝了起来。旁边的高宁九垂眸：“我生气情有可原，你怎么会那样？”
“没有，就是觉得你比较对。”
林怀瑾看起来人畜无害。
装，高宁九腹诽：“你撒谎。快说，你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
“……”林怀瑾下意识就要开口，最后转了一句，“想多了，你是阴谋论吗？怎么什么都要受过刺激？”
“行吧，你不愿意说，你不当我是朋友。”
林怀瑾：“真没有。”
到底还是信不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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