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中午午饭时间，温绥瑜踩着下课铃出了教室。他一走，教室里仿佛突然松弛下来，紧张的空气开始流通。
林怀瑾仔细收拾课桌。
“他怎么突然来了？不是都旷了半个月的课了吗？”
“啧，人家想来还不让人来了？”
“不是，你也知道，他是从高三退下来的。我听说，他之前一个学期都没有来上课，成天打架，和朋友在外面鬼混。”??
“我也听说了，他之前拿着凳子，将一个人打到脑震荡，特别凶残。不过，他家挺有钱的，直接把这事压下去了。”
“怪不得我不太愿意接近他。”
……
林怀瑾暗暗皱了皱眉。
他没多想，在心里默默掐算时间，现在是十二点十分，今天是周五，一班上英语课，英语老师不会拖堂。
十二点十一，刘宇洋会收拾好书包。
十二点十二分整，刘宇洋会从教室出发，和身为英语老师的他爸一起出发，路过七班教室。
林怀瑾绕过课桌，走出门。
“回家吃饭还是在学校吃饭？”刘宇洋看到林怀瑾，愣了一下，但还是客气问话。
“学校吃。”
“感觉最近学习怎么样？”
林怀瑾：“还行吧。”
“那就好。”刘宇洋说，“对了，我妈做了芒果派，很好吃的，你要吃吗？我下午给你带，到时候让你们班同学送到你座位上。”
“啊？”林怀瑾愣神。
“你说呢？爸。”刘宇洋看向身边的男人。
刘向前：“别客气，反正家里也吃不完。”
“那就谢谢老师了。”林怀瑾对刘向前笑笑。
等和他们父子俩告别，林怀瑾向食堂方向走。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觉得没有什么差错，才松了口气。
刘宇洋，年级第一。书香世家，性格温和，成绩优异，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过优秀。刘向前，一班英语老师，刘宇洋的父亲，常年在外开讲座，桃李满园。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他知道他这样注重成绩的想法不对，但他还是按住了冒头的反叛心。他向来理智，现在是高中，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考上好的大学。那么他的想法就必须如此狭隘，不让他生出一丝一毫的迷茫。
林怀瑾又想：刚才他的反应还是太过冷淡了。
-
“怀瑾，这里。”看到林怀瑾进来，高宁九朝他招手。
林怀瑾上了二楼，高宁九已经占好座位开始吃他的那一份了，他说：“还是你一贯爱吃的龙虾面，快吃吧，一会凉了。对了，你刚才让我帮你买饭，还一直没有出来，是作业没有写完吗？”
高宁九和林怀瑾关系很好，他是知道林怀瑾习惯在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外给自己例外布置作业的，而且向来作业量是超出他能力范围的。
用林怀瑾的话，那就是“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潜力多大”。
果然，林怀瑾说：“嗯，理综卷还差一道题，不想放着。”
“你又买了一套理综卷？咱们还没有学完全部内容，没有试过三科一起考呢。”高宁九瞠目结舌。
“试试看，想练一下手感。”
据林怀瑾所知，刘宇洋已经开始跟着高三一起模拟考试了，更别说他已经因为化学竞赛被保送最高学府。林怀瑾自认为天赋不高，现在所得的成绩也不过是努力，走竞赛根本死路一条，他只能莽足了劲好好高考。
高宁九：“对了，你的饭卡。”
“嗯，谢谢。”
林怀瑾坐到高宁九对面，小口吃自己的面。他动作文雅，一口根本吃不了几根，几口下肚，他就不再动筷，拿着手机看。
“小鸟肚。”高宁九评价。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吵闹声，在说话声都是闷闷的食堂里显得格格不入。高宁九忙向下看去。
“别他妈老惹我，老子生气起来，弄死你，听见了吗？整个儿一小鳖孙，整天往老子眼前冒头，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
“说话啊，不敢了？”
“再有下次，老子打爆你的狗头！”
一句话里夹杂了三四个脏字眼，林怀瑾听得耳朵疼，手机里的英文报是怎么都看不下去，索性关了手机，和高宁九一起向下看去。
高宁九：“怎么又打架了？”
一楼大厅，温绥瑜站着，他身边是一个坐在地上的男生，两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太好。温绥瑜揪着自己肩膀上的衣服，上面油花花的一片，他感觉整个人身上都是一股菜汤味，而坐着的男生，头上身上也全是饭菜。
围观群众小声嘀咕。
二楼离得远，讨论声稍微大一点。
“浪费粮食真可耻。”林怀瑾说，他的目光聚焦在温绥瑜后肩膀上的小黄人刺绣上。
高宁九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怀瑾坐回去，边玩手机，边将已经凉掉的龙虾面全部吃下，感觉到胃有点撑。
“怎么又给吃完了？不怕凉的吃了胃疼？”高宁九纳闷，“唉，那温绥瑜可真可怕，三天两头打架，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嗯。”
林怀瑾心想：所以我才要吃饱，长点肉，万一被揍，好歹血厚。
两人下楼的时候，食堂已经没几个人了。教导主任正在角落里训斥温绥瑜，嗓门很粗，像是卡了一口痰。
“你说说你！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就打架，还有点学生样吗？不干正事，天天在外面鬼混，你爸管不了你，你自己还管不了你吗？你也不为自己的前途想想？以为家里有几个钱就没有事了？……”
卡了痰的教导主任哼哧哼哧骂，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对面，温绥瑜也不反驳，静静听着。
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不想听的话可以自动屏蔽在外，教导主任就跟说哑语一样哇啦哇啦，周围人的面目也仿佛褪色，看不真切。
他有点无聊，眼神四处游离。?
“说你你还不理人，怎么回事？我和你爸好歹是朋友，你这样每天惹事，让他来学校，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让人以为我天天就逮住你，就欺负你呢！”
温绥瑜：“啊？”
他对上一双浅浅的瞳孔，转不开了。
这小孩。
真矮。
“啊什么啊？再有下次，非得把你家长叫来痛批一顿，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都不让人省心？”
-
林怀瑾中午一进教室，有女生拦住他。
“怀瑾，一班大佬给你送东西了，我放你座位上了。”
应该是刘宇洋送的。
林怀瑾点头看去，却发现自己座位上空无一物。女生也看到了，语气疑惑，“咦？我刚放的，怎么会没有呢？”
女生不死心地走过去，弯腰看了看课桌里面。
“真的没有？”
林怀瑾跟过去，一眼看到了后桌凳子上的包装盒，他拎起来，“是这个吗？”
女生点头：“对，就是这个！难不成我刚才放错位置了？那你拿到就行，我先回去了。”
林怀瑾笑着点头：“谢谢。”
烦。
手里的包装盒是空的，想来也知道，必定是某只恶犬趁他不在吃光了。但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么一点事生气。毕竟在刘宇洋看来，他应该收下了礼物并且很喜欢。这就可以了。而温绥瑜呢，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是吃他东西这件事也太无所谓了。
烦。
很烦。
林怀瑾恶狠狠盯了桌上的小黄人一眼。
小黄人朝他咧嘴笑。
高宁九打水回来，看到林怀瑾手里拎着的包装盒，“怀瑾，可能是对你有意思的女生送来的，我记得你对芒果过敏，就先吃了。”
“是你吃的？”林怀瑾愣神。
之前别人送的东西，他都默认高宁九处理。
“啊对。”高宁九点头。
“为什么包装盒在他那里？”
“不知道，我刚去打水就把盒子放自己桌上了，怎么会在他那里？不过刚才，他确实在教室，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嗯。”林怀瑾点头。
一个下午，温绥瑜都没有回来。
一直到晚上第一节自习，林怀瑾摸着他的数学五三又开始写，温绥瑜才从后门进来。门开的声音有点大，林怀瑾惊了一下，笔掉在了地上，他蹲身去捡。与此同时，温绥瑜已经走进来，好像对他在写什么很感兴趣，探头去看。
林怀瑾起身，直直撞到了坚硬的胸膛。
疼得他泪花乍现。
“投怀送抱？”温绥瑜站直身子，盯着刚才撞他胸口的毛绒绒脑袋。
“不是。”
林怀瑾很短促地回了一句，坐到自己座位上，揉了揉脑门，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烟味。
“咱们收一下今天上午布置的数学作业。”数学课代表是个女生，趁着第一节晚自习快下课，起身喊道。
林怀瑾交了作业，女生又向他身后的温绥瑜走去。温绥瑜趴在桌子上，睡得沉沉，他很大一只，让女生不敢去叫醒他。
等收完全部同学的作业，女生终于下定决心推他，“那个……数学作业。”
温绥瑜被吵醒，看了一眼，又趴下去。
女生急得都快哭了。
她站在这里很挡光，林怀瑾笔尖停在草稿纸上的“x”，还需要带入计算一下。其实心算就可以，但他现在不想。女生站在这里让他很烦。
“喂，交作业了。”
林怀瑾用笔背戳了戳后面的人。
女生朝他投来感激的眼神。
温绥瑜两次被吵醒，翻起脸正打算骂人，却看到一张俏生生的脸。被教室里的灯一打，边缘的细小绒毛看起来都很可爱；嘴唇是殷红的，仿佛刚吃了糖，还镀着一层蜜色；瞳孔颜色很浅，甚至可以很轻易地看到里面的细节。
和他家那只布偶猫很像。
林怀瑾：“同学，交一下作业可以吗？”
温绥瑜：“操！”
他眼神凉凉，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身后，林怀瑾和数学课代表相视，无奈一笑。林怀瑾安慰她：“没关系，不收他的就是了，到时候跟数学老师说一声。”
女生委屈：“你也知道，数学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他没来也就算了，他来了还不收他的作业，数学老师会生气的。”
林怀瑾：“别怕，李老师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
女生忧心忡忡地抱着作业走了。
林怀瑾掏出免洗凝胶，挤了一大坨，合上双手，慢慢揉搓。这瓶免洗凝胶用得格外快，只剩一点，要再买了。
他只想评价温绥瑜为“恶犬”。
俗称的“狗东西”。
成绩不好，脾气又差，成天打架，那么大一只人，光长身体不长脑子，孺子不可教，竖子不足与谋，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死猪不怕开水烫。
-
晚上刚回到出租屋，母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林怀瑾边换拖鞋，边接电话。
“干什么呢？”
“刚回家，打算写作业。”他回答。
“这几天天气不稳定，你多喝水，买点水果放着，没事的时候就去散散步，别整天闷在家里，知道吗？”
嘱咐的语气也是干巴巴的。
“知道了。”
“这个月月底回家吧，我看着手机学了一下怎么做饭，这次回来就不吃外卖了，我给你做饺子和茄盒，记得你小时候挺喜欢吃的。”
“好。”
林怀瑾垂眸，他睫毛很长，可以在脸上洒下长长的阴影。他不喜欢饺子和茄子，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也做过饭，每次都以叫外卖结束。
但她总喜欢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好证明他是她的儿子，永远属于她，不会像她的丈夫那样离开他。
她喜欢用这种方式去证明，在他的心里，她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可以违背自己的喜恶去接受她的给予。
“那就行，我给你微信转两千，这个月就不再给你了，你看着花。”
“嗯。”
挂掉电话，林怀瑾在原地愣了一会。灯泡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摘下书包，向桌子旁走去。先是写了一个小时的题，林怀瑾才拿出手机将两千块钱的转账收了。
早上四点，电话声响起。
林怀瑾还没完全醒来，下意识去掏手机。看到响铃七秒钟，他松了口气，接起来。
“我就知道，你现在肯定醒了，我掐着时间呢。”
林怀瑾：“怎么了，妈？”
“就是想吩咐你，好好吃饭。在家里买一箱奶，每天喝一盒，不然总是生病，你不是喜欢那种很稠的酸奶吗？不用怕贵，想喝就喝，知道了吗？”
林怀瑾心里微松。
“对了，你给妈再转过一千来，我有点用。妈过几天还你。”
“……”
林怀瑾没啃声，挂掉电话，立马把钱给她转过去，然后将手机扔在被子上。过了很长一会，他才拿起手机，在微信上打字。
【刚才老师打过电话来了，就先把你的电话挂掉了，你早点休息。】
十分钟后。
【好的。】
林怀瑾只觉得一口气闷在了胸口。
猜到了，她肯定又在手机上某个网站开始赌钱，数额还不小。从昨天给他转账到今天再要回去的时间内，没有停过一下。
他记得，以前的她并不是这样颓废的，相反，以前的母亲雷厉风行，是个特别有人格魅力的人，身边朋友众多，事业蒸蒸日上。
怎么就这样了呢。
两个小时后，微信到账一千元。
林怀瑾用被子闷头。心想：最近，她的手气可能挺不错的。希望他月末回家后，不会和她起太大的冲突。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课。
林怀瑾八点起床，穿好衣服，打算出门去便利店买东西，拿桌上的钥匙时突然碰到了旁边的纯牛奶。
是温绥瑜送的。
“咕咚——”
他不爽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人和东西都让他不爽，心中发赌，林怀瑾拿起来把它扔到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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