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雨一直下到了下午。
林鹤的座位靠窗,他就听着雨水拍打梧桐树叶的声音迷迷糊糊过了一节课。地理老师本就低的声音被雨水一压,仿佛隔着雾气远远地传过来,带着催眠的魔力。姑娘家最喜欢买东西,尤其喜欢各种小玩意,华棠深知这个理,毕竟,霓裳总带着他下山购物。如今霓裳不在,还有一个苏桑婉,虽然她性格温柔,也不会刻意要求些什么,但总归还有些女孩子的特性,喜欢下山去玩。
这日,苏桑婉来找华棠,说要下山置办一些衣服和用的物件。华棠也想着下山顺便打听打听霓裳的事情,就顺了苏桑婉的话,道:“那便一起下山吧。”
两人下了山。
千霖观位于南方梧桐方一个偏远的地方,这里有连绵不绝的山峰,高入云霄,又有大片大片的梧桐树。传说中,南方梧桐方为凤凰埋骨之地,而全身血液化为梧桐,这正是因此,在南方梧桐方,别的可以不多,梧桐一定很多。因为要打听事情,华棠并没有坐骨龙,两人一路穿过密密麻麻的梧桐树林,来到官道上。
官道上赶着马车的人来来往往,皆看向这匆匆下山来的两人,眼睛一亮。这两人长相都好看,尤其那女子,一双剪水眸子雾气氤氲,一身如烟的气质出尘。
“两位,可是除魔师?”一个赶着马车的老大爷问道。
苏桑婉拱手道:“正是。”
大陆人们对除魔师趋之若鹜,心中瞻仰,尤其南方梧桐方为千霖观所在之地,更是心中感觉自豪。那大爷笑眯眯道:“我看两位风尘仆仆从山上下来,定然是要赶去集市的,若是不嫌弃,就乘我的车去吧。”
苏桑婉又笑道:“多谢大爷。”
一直到两人上了车,华棠都没有说一句话。看着苏桑婉和老大爷的对话,只觉得有些惊奇,他竟然不知道,这大陆上还能用这么两三句话就给自己谋求便利来的。
老大爷和苏桑婉聊得火热,但大多数时候是老大爷在说,苏桑婉眨着眸子笑着听。大爷说的兴奋的时候,苏桑婉还能迎合两句。
华棠也从两人的对话中了解到,这大爷是个人鱼族,但血脉天赋不大优秀,又和本家离得远,从小继承父业做了马夫,有时候会去给人鱼族族地送些东西。
四方大陆分别有南方梧桐方,北方曲柳方,东方幽冥方和西方枯荣方,虽说这四块大陆都有其掌权之种族,但大陆上种族多如牛毛,如同星罗棋布,一块大陆并不会只有某一个种族居住。甚至可以说,人族数量占大多数,而其他种族加起来也没有人族多。
下了车,苏桑婉笑道:“多谢大爷。”
大爷也笑,拉住马车,朝苏桑婉摆摆手,脸上皱纹道道,不甚在意,“小姑娘,模样俊的很嘞!”
看着大爷驾着马车走了,苏桑婉才道:“我自己去看看,棠哥可以去干自己的事情。”
集市热闹,人群拥挤,吵吵嚷嚷,大街上还有几个光膀子男人,华棠扫视一眼,道:“不必,我陪你吧。”
两人去到最近的商行,华棠看着苏桑婉将东西买下,一点不耽搁,一点不磨蹭,动作利索,眼疾手快,登时觉得人和人区别如此之大。
看看,人家一个兽族狐狸,虽是女子,却也这么雷厉风行,丝毫没有犹豫,该买什么买什么,一点都不多花钱。而宫以筠一个人鱼族世子,被称为苜蓿公子,怎么就这么磨蹭,要买那么多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主要东西还死贵。
苏桑婉将东西放在储物囊中,对华棠道:“走吧,我已经买好了。时候还早,我们可以去吃饭,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酒楼,特别好吃。”
华棠为苏桑婉的利索喊到特别满意,为此,他在路过一个摆摊子卖首饰的时候,从摊子上挑了一只最好看的簪子,送给苏桑婉。
簪子是用木头制成的,隐隐散发着一股清香,尾部是流云,上面镶嵌着一颗玛瑙珠子。
身后,苏桑婉看着手中的簪子,插在自己头上。她不喜欢头上太多饰品,因此,这时除了头上这一个簪子,再也没有别的。
市集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人流涌动,华棠在前面走着,苏桑婉在身后跟着,两人相距两步之远。突然,华棠转过身来,看着苏桑婉,笑道:“果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苏桑婉不施粉黛,以薄纱覆面,眸子里春水荡漾,笑道:“多谢。”
华棠落了两步,和苏桑婉并行,“我方才觉得这簪子适合你,当真合适。”
只是随便一个人来看,都知道华棠挑的那一只簪子实在不好看,又粗糙又俗气,也只有苏桑婉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才能将这簪子的艳俗压下去,偏生华棠忒不要脸,自以为自己有多么眼光好。
两人在酒楼吃过饭,却听到集市上一阵吵闹,华棠从窗口弹过去,只见街上一个男子抓着一个装着狐狸的铁笼子。
周围一片叫好声。
“老五又抓了一只狐狸,大家快来看。这狐狸我估计还是名贵的赤狐,就快要化形了,百年难得一见!”
此话一出,买东西的也不干了,跑到那老五身边候着,周围人哗啦啦全部涌过去。华棠所在的酒楼二楼,众人跑去窗边,探着脑袋看。
被叫做老五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赤着上身,满身肌肉,仿佛铜墙铁壁。大太阳底下,他身上脑门上全是汗液,却顾不得擦,抓着手中铁笼子。
周围人都聚过来观看,这老五本身就是做的买卖兽族的生意,今日抓了这赤狐,还是个即将化形的狐狸,众人自然好奇去观摩。
“来来来,今日给大伙开开眼界!”老五将铁笼放下,拿起一旁卖艺人的的铜锣敲了一下。
华棠看着那狐狸,通身赤红,毛皮顺滑,它一双眼睛向华棠所在的地方看来。
而苏桑婉眼睛盯着狐狸,仿佛受到什么极重的打击,全身颤抖,五指成拳,指甲狠掐在肉里。
楼下老五还在兀自说着:“这赤狐难抓啊,我去了西方枯荣方,从树丛里见了这狐狸,本打算将它射杀,谁知这狐狸精的很,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迹,你们知道后来是怎么抓了这狐狸的吗?”
有人喊:“不知道,你快别卖关子咯。”
老五又道:“我设了一个陷阱,又把这狐狸撵过去。狐狸只当我是抓不住它,却没有料到自己掉了我做的陷阱。”
周围一片叫好声。
一下课,林鹤揉揉脸清醒一下,拿笔尖戳刘同方的后背,“刘小弟,笔记给我抄抄。”
刘同方抬头火速默念完黑板上最后一句话,又低头,笔尖飞快游动,把最后一句话抄下来,笔一扔,手臂向后一扬,“给。”
“你的字略显长进啊。”林鹤接住刘同方扔过来的笔记本。
林鹤拿到笔记本的最开始,是一目十行大致扫一遍,在扫的同时,他脑子里已经构思好了在他那个和课本一样大的笔记本上怎样布局了。
刘同方扭过头来,“再怎么都比不过你。”
“这话我爱听。”
林鹤翻开笔记本,从笔筒里挑了一支玫瑰金色的钢笔。他的字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乍一看潦草,但细看越看越顺眼。
林鹤的字,和他的人一点都不一样。林鹤的长相,仿佛水墨画似的,最开始一定让人看得顺眼舒服。但相处久了,会发现他是真的潦草,特别能瞎掰吃,食量超级大,性格还一点就炸。
下一节课是自习,林鹤就不着急抄。
雨下得小了一点,刘同方借了雨伞,顺带问:“我去买水,给你一瓶?”
“好。”
“还是冰镇可乐?”
林鹤头也不抬:“哦。”
抄了一大半,林鹤直起身子扭一扭脖子,活动活动手指关节,偏头从窗口看下去。
雨差不多已经停了。
教学楼的窗口正对着操场。林鹤在七班,二楼,正好能看见操场。围着操场的矮墙上正有一只通身黑色的猫趴着,猫毛是干的,应该是在雨停了以后爬上去的。
看到猫的瞬间,林鹤眼睛一亮。他手一搭上窗户,猫就转头看过来。
他无声呼唤:“小白。”
猫转过头,它的另一只眼睛是瞎的,泛着银灰色。天底下黑色的流浪猫太多了,而林鹤就是靠那只瞎眼认出小白的。
还在自习课上,林鹤没有太大动作。他打算从后门出去,看看小白。按理说,小白不是爱亲近人的性格,也不常来学校,怎么今天就来了。
正巧,刘同方拿着水回来了。
“看啥呢?”刘同方咽下一口还冒着冷气的水,斜眼看向林鹤。
林鹤坐回去,用手指指了指外面的小猫,低声说:“小白,我家小娇妻。”
刘同方盯着猫看了半响:“有点丑。”
“滚!”
林鹤一卷书拍刘同方脑袋上。
刘同方挠头发:“一只黑猫,你为什么要叫它小白?难道不应该叫小黑?”
林鹤一脸高深莫测,“别看它外表是黑色的,它其实是一只内心充满对纯洁的渴望的小猫。”
“哈?”
林鹤点头,“也只有我,才能投过它黑色的外表看到它纯洁的内心。”
刘同方一脸“你怕不是个傻子”看着林鹤。
“你笔记抄完了没?”刘同方看了一下手表,“五十下课,现在已经三十五了,你还有十五分钟的垂死挣扎时间。一下课,我就要收走我的笔记本。”
“十五分钟?”
刘同方又看了一眼表,“还有十四分三十六秒。”
末了,给林鹤表演一个“猛男娇羞”,比了个加油手势,掐着嗓子说:“林哥哥,加油哦,刘小妹看好你哦!”
林鹤:“你这么恶心,对得起你身上八块腹肌吗?”
“刚才出现的是我的另一个人格,刘小妹!”刘同方一脸严肃,“她最讨厌腹肌了,希望林鹤你端正你的态度,下次不许在刘小妹面前提起。”
“滚!”
刘同方看着林鹤都快脸青了,忍不住笑了一通,空暇又看了一遍表,“还有十二分四十八秒。”
林鹤深吸一口气,转回头又开始奋笔疾书。
“九自然带分布谈,热温类型各有三……”他先是默念一遍,刚落笔一个“九”,他猛地停笔,低头仔细地观察。
“九”的弯钩上有一个他不经意间戳的点,那是他的一个习惯。小时候写一到十,他总觉得到九就完了,停笔的时候戳一个点,而那个点他就戳在弯钩上。而且除了这个点,他的九,无论字形,笔锋,都和那天俞桑食指指环上的九莫名相像。
“唉,林鹤,你看,那是谁?”刘同方推了一把林鹤肩膀。
钢笔在纸上划了一道黑色的长痕,林鹤没顾上责骂刘同方的推搡,因为他听见刘同方下一句是“那是不是俞桑?”
林鹤眉心一跳,顺着窗口看下去,只看到一个挺拔而冷漠的背影。
操场的矮墙边,他带着黑色的鸭舌帽,正双手环胸对着墙头上的小白。雨水停了,太阳正好下山。落日余晖是带着温柔的,镀在一个冷冰冰的背影上,竟让背影也显得柔和。
哪怕只见过一次,哪怕并不熟悉,林鹤也可以肯定,那个背影,是属于俞桑的。
那人转身,林鹤一惊,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
下课铃声响了——
林鹤松了一口气,拍拍刘同方的肩膀,“你的笔记我先征用了,明早还你。”
“不行,得交租金。”刘同方伸手。
“租金?一个耳光要不要啊?”林鹤抢过笔记本,挥手,“走了。”
“这就走啦?今天不去网吧?”刘同方指着林鹤桌角的罐装可乐,“别忘记拿!”
“好嘞!”
林鹤是个半走半住的,晚上回家,中午在宿舍睡。往常的下课铃一响,他总要去网吧玩会儿,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顺手给刘同方带包烟。
林鹤单肩背上书包,拿起可乐,路过正摆着书预习的学习委员时拍了拍桌子,“小茜子,别学了,跟我顺路回家。”
学习委员齐茜是个成天带着黑色眼睛的女生,性格木讷,不喜欢说话,一紧张还结巴。人生最大的乐趣是物理,只有跟物理老师讨论题的时候,她也爱说话了,也不结巴了。
林鹤曾经问过齐茜,“物理那秃头的学科,你怎么能像爱你儿子一样热爱它?”
齐茜:“物理对我而言,就是神。物理是让我狭隘的,让我认识到我的渺小。”
林鹤还记得回话时齐茜的表情,十分肃穆。
林鹤不解,齐茜转头又说:“就像文学对你一样。”
“文学……”林鹤笑,“但文学是让我宽广的。”
林鹤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这毋庸置疑,每次考试每次吊车尾。
但学渣自认为学渣也有追求。林鹤喜欢看书,看得特杂,从李宗吾的《厚黑学》,到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再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到沈从文的《边城》……
他是碰到好看的书就看得停不下来的人。
林鹤不光看书,也写过。古体诗、现代诗、小说、散文……他曾感兴趣的,他都写过。甚至,初中的他还出版过一本小说,虽然故事内容他现在看着挺尴尬的。
齐茜对物理和林鹤一样。她在初中升高中时的暑假自学高中三年的物理,在高中时专攻物理竞赛,曾获得全国性的一等奖,成为整个二中第一个被报送的。
但性格使然,齐茜也遭受着校园暴力。
路边的树叶被晚风吹动,沙沙作响。齐茜的头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剪了,风吹的时候才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她边走边踢石子。
林鹤松开脚蹬,骑着车慢慢往前挪,“你弟弟最近怎么样?”
“也就那样。”
齐茜的家庭情况不可谓不糟糕。她的父母都是务农,弟弟得了白血病,家里本就不多的钱全部用来救弟弟。弟弟还是个白眼狼,每次齐茜去看他,他总是瞪着眼,大喊,“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得病的不是你?”
要是林鹤,肯定一耳光上去了,但齐茜说起来时,只是低着头,叹息,“为什么不是我?要是我的话,爸妈肯定不那么难过了,家里肯定也不紧张了。”
齐茜的家事,林鹤纵然有心也无力。
走到半路,天已经泛黑了,暗黄色的路灯一闪一闪。
巷子口,林鹤推着自行车的手一顿,脚步不停,侧头对齐茜低声说,“书包给你,一会儿直接跑,出了巷子打电话报警。”
齐茜抱着书包重重点头。
齐茜向后一跑,听到脚步声有变化,从巷子里瞬间走出来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个个膘肥体壮,手机拿着或砍刀或甩棍。最前面的是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穿着暴露的女的。
齐茜因为家庭情况和个人性格在初中时常遭到女生们的欺负和指使。但齐茜也是唯一一个从村子里那么差的初中考上二中的女生,而且在高一第一学期获得保送资格。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根本见不得别人好,尤其是一个常年被自己欺负的人,那些女生成天来堵齐茜。
林鹤某次路过时顺手帮了齐茜一把,之后经常顺路和齐茜回家。他大概摸清楚了,几乎每半个月能碰一次拦路。
他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这几天,果然……
那女的站出来,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鹤,“呦呦呦,林鹤,还护着齐茜那小贱人呢?”
林鹤对上她的目光,忽然笑了,“苗冬丽,有半个月不见了。”
“你说,你当时答应我的追求多好。非得现在,和一个丑小鸭熬?”苗冬丽也笑了,“齐茜那贱人,摊上那样的父母和弟弟,指不定背地里和多少老男人乱搞过,也就你,当她个宝。”
林鹤:“苗冬丽,你知道,我从来不骂女生的。”
“那又怎样?”
林鹤忍不住骂:“你真让人恶心。”
苗冬丽垂头,任由枯燥的紫色头发遮住脸,她的肩膀耸动,“哈哈,林鹤,当英雄是要有枪的。而林鹤你,有相当英雄的心,没有当英雄的本事啊。怎么?是齐茜那小贱人答应了你什么?让你逞英雄?我想想……睡一晚?哈哈哈……”
林鹤把车子靠墙停了,心中想着齐茜那丫头报的警什么时候能过来。
笑完,苗冬丽扭头拉住旁边那人的胳膊,全身都贴了上去,“哥,他骂我,你要帮我。”
被叫做哥的人捏起苗冬丽的下巴,用自认为含情脉脉实则油腻无比的眼神看着,“兄弟们,别打死了。”
林鹤心中一紧,看着向他逼近的几个男人。
他明白,这几个人都是个高体壮的,算不上练家子,但都是街头恶霸,十个他都不够人家一个打的,他只能寄希望于齐茜叫的警察能再快点。
但显然,根本来不及。
几个人逼近林鹤。
林鹤心中越来越急,他没有办法,当时的情况他只能让齐茜先跑。他总不能让一个女生挨打。他做了准备,手里带着弹簧刀。按前几次的情况,来的都是女生,把刀子一亮,基本上就镇住了场面。
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这次来的,是一群壮汉。
看着逼近的几个人,林鹤死死扣住袖子里的刀。
但即使给自己打气,他心里也感觉没底,一步一步往后退。
“这细皮嫩肉的,哥一个就能打吧!”“别小看了,还是一起上吧!”“怎么跟个小娘们似的,我都眼馋了。”“我看你不是眼馋,是下边那个馋了吧,男的都不放过。”“哈哈哈哈……”
林鹤眉头无意识收紧,慢慢往后退。
突然,他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林鹤汗毛倒立,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只感觉有人抓住了他拿刀的手腕,动作可以算得上是温柔,但力气丝毫不含糊。
有人在他耳边说:“小心伤到自己。”
“下节什么课?”
“物理,随堂测试。”
正是上午的大课间,教室里闹成一片。下节课物理考试,有少部分人在翻书复习。高宁九转身,趴在林怀瑾桌子上,神情恹恹。
“烦人,怎么又要考试?物理老师也真是的,刚升高二没几天,杂七杂八把高一的东西全考了一遍。现在第一章学完,又开始和库仑力一起乱炖了。”
他语气中的抱怨太过明显,林怀瑾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写他的数学五三。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这五三前天刚到吧?”高宁九看着林怀瑾桌上已经写了一半儿的书,忍不住咂舌。
林怀瑾:“这是高一的内容。”
所以写得快。
高宁九在心里默默把这句话补上。
高一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林怀瑾首次考进全校前三十名,成功在期末考试中进入第一考场。说起来,这事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们是七班的。按当初入校成绩来说,得排三百多名。从三百多名考到三十名以内,着实不容易。就和他们同层次的八班来说,他们班的第一名就从未考进过年级前一百名,甚至上一层次的六班,也是如此。
每个班的班主任进了教室,总要先说一句“你们看看七班的林怀瑾”,然后引出话题,敲打的敲打,鼓励的鼓励。
然而处于焦点中心的林怀瑾不动如山。
他指着自己成绩条的数学那一框:“我的数学不太行,满分150才能拿到119,甚至比一班的班均分还要低三分。”
想到这里,高宁九看到林怀瑾写下最后一个字,将手中的数学五三翻了一页。
下一页是例题页。
林怀瑾终于合上厚厚的五三,转而掏出一罐免洗凝胶,细细地搓手,每个指缝都不放过。
高宁九:“下节课物理考试,你有复习过吗?算了,不用问也知道,你肯定复习过。”
“嗯。”林怀瑾惜字如金。
“我今天早饭时间翻了翻错题,本以为临阵磨刀不快也光,谁知道错题太多,一时不知道该看哪个,感觉每一个都是我不太会的。”高宁九唉声叹气。
“嘘——”
前门传来一道声音,声音的主人鬼鬼祟祟扒着门框向外张望,又一溜烟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说:“物理老师来了。”
闻言,同学们迅速动作,等物理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走上讲台的时候,教室里跟种萝卜似的,四十多个脑袋齐溜溜向着她。
物理老师很年轻,齐耳短发。
“昨天说过的,今天上午随堂测试。卷子总共二十道选择题和十道应用题,内容包括高一全部和这周学的第一单元。来,第一排同学,向后传一下卷子,别磨蹭。”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总共一百分的题,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差到哪里去。”
“太没有人性了。”有人悄悄说。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
“让你们好好复习不听,现在抓麻了?”物理考试从讲台上下来,手指扣了扣发出叹息声同学的桌子,“告诉你们,晚了!”
“唉!”
一片愁眉苦脸中,林怀瑾不动声色,只是在暗处左手捏着右手小拇指。这是他感到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为了省事,同学们向后传卷子,总是习惯不转身,直接将手伸过肩膀,递给后面同学。等有拉扯的感觉时,再松手。期间,眼睛没有向后看过。
“谢谢。”
林怀瑾小声说了一句,接过高宁九递来的卷子,侧身直视旁边没有卷子的同学,将卷子给他。
他坐在倒数第二排。
身后只有一张空桌子,没有人。
-
“卷子已经批下来了。物理老师说,这节课讲题。”物理课代表风风火火拿着上午做的卷子进教室,给每个人发下去。
“啊?要命啊!怎么才三十九分?这题扣分也扣得太冤了吧!”高宁九抓着自己的卷子都快怼到林怀瑾脸上,“你看看,我写了这么多,步骤分一分都没给。”
“确实。”林怀瑾看了一眼。
“你也觉得,是吧?”
“嗯。”
林怀瑾垂眸。夹杂在一堆乱码中的牛二定律是该给两分的。
“咦?你的卷子怎么没发下来?”高宁九问。
林怀瑾:“可能没发完吧。”
物理课代表已经坐回去了,高宁九喊他:“老牛,你卷子都发完了?”
“嗯,发完了。”
高宁九:“你有见林怀瑾的卷子吗?”
“没有给他发吗?我不知道。”物理课代表又站起来,“大家有谁手里错拿了林怀瑾的卷子吗?都检查一下。”
此起彼伏的“没有”声。
物理课代表走过来,对林怀瑾抱歉:“没有你的卷子,可能是我落下了,要不你跟高宁九一起看?”
林怀瑾:“没事儿。”
他心里有了考量,徐徐吐了口气,用力按耐狂躁的心跳。应该考得相当不错,超乎寻常的不错。心跳声震耳欲聋,欢喜中又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太沉不住气了。
林怀瑾憋气,在心里默默数到二十,然后才恢复呼吸,让心跳声慢慢缓下去。
物理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
“看看你们都考成了什么样?都是基础题,怎么强调了百八十遍,不会的还是不会?都跟你们说过,多看错题多看错题,这次考的哪个不是之前考过的?你们要把错题都重做一遍能考成这屎样?”
黑板擦拍得邦邦响。
“怎么还有人能考个位数?”
她走到课代表桌旁,拍了拍课代表的肩膀,“你说呢?课代表?”
课代表嘴贫:“那不是题出得难嘛。”
“说到题难,怎么同一节课同一个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差别这么大呢?”物理老师抽出教案中的卷子,“咱班林怀瑾同学,满分!”
此话一出,一片惊呼。
“什么?我靠!”
“最后一个题他也写出来了吗?计算量那么大,时间根本不够!”
“别说时间不够,根本就超纲了吧。我在竞赛题库里面看到过类似的题。”
物理老师:“呦,不错!居然还有人知道那是竞赛题。”
闻言,同学们高呼“变态”。?
“老师,那种难度的题,根本就做不出来,不是我们这水平做的题。”有人喊。
物理老师:“本来也不是让你们做出来的,就是打压一下你们的劲头。再说了,最后一题才多少分?才六分!你们也没有一个人能拿九十四分的!”
说着,她走到林怀瑾桌旁,将卷子放到他桌上,“况且,也是有人能拿满分的。”
“牲口!”
“变态!”
“不是人!”
……
老师在上面拿着卷子讲题,阳光洒在林怀瑾身上,刻画了他清瘦的身影。他有些烦闷,多次想要拿出课桌里面的数学五三来写,终究还是忍住,看着他满分的物理卷子听课。
“牛逼大发了啊你!”前桌高宁九趁老师不注意扭过头来挤眉弄眼。
林怀瑾冲他笑笑,眉眼温和。
烦。
老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教室里夸他,不过是得益于他成绩在班级太过突出。每次考试,他和第二名的分数能差八十分到一百二十分。
当成绩相当时,羡慕嫉妒恨才会出现,但像他这样差太多时,除了仰望,根本生不出别的想法。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有多么优秀。
微风轻拂,蝉鸣声和树叶婆娑声乱响一气,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马路上的喇叭声。明明这些声音都很小,却战胜了他刻意想要装进脑子的老师讲课声。
有点发困,林怀瑾取出圆规,在课桌里扎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终于不那么困了,他微微吐出一团气。
还是好烦。
终于,下课铃响了,老师卡着最后一分钟讲完卷子。林怀瑾松了口气,趴在桌子上,却没有了睡意。
“这周末要不要去中心商场购物啊?上次去,我看到一件超级漂亮的衣服,希望这次去,它还没有被别人买走。”有女生抱着奶茶进来,和朋友聊天,“对了,正好刘锦涛的生日,去给他买礼物。”
“好啊,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那我们一起去?”
……
女生轻轻嘬了一口奶茶。林怀瑾盯着她蜜粉色的嘴唇看了一会,觉得心口火气有点大,掏出了免洗凝胶,仔仔细细揉搓自己的手。
太干了,又抹了点护手霜。
女生喝完奶茶,走到后边来扔垃圾桶,似乎察觉到林怀瑾的目光,抬头笑了笑:“今天你值日吗?”
“不是。”林怀瑾摇头,眉眼舒展。
“哦,好吧。”女生又走了。
林怀瑾垂头,敛了皱着的眉头,伸出粉红色舌头,舔了一下唇,让其沾了一层水光。
后桌还是没有人,桌上有一个小黄人的摆件,已经落了灰。这桌的人是从高三退下来的,除却高二刚开学见过一面,再没有来。
-
林怀瑾在学校后门附近租了一个出租屋,晚上放学,他跟着大众出了后门,看到奶茶店,直直走了进去。
“有阵子没见到你了啊,要点什么?”老板看到林怀瑾,笑眯眯的。
“三杯红豆奶茶。”林怀瑾应声。
“好嘞。”老板起身开始配料,期间,随口问了一句,“请同学喝?”
“嗯。”
林怀瑾提着三杯奶茶,进了出租屋,打开灯。屋子里的灯是橘黄色的,很昏暗,他又去打开桌子上的台灯。?
放下书包,将本子一个一个摆出来。
九点,第一堂晚自习结束,跑校生可以回家,但每天,林怀瑾都是卡着十二点准时睡觉,今天也不例外。
十二点闹钟一响,他合上书,放到书包里。桌上摆着已经喝光的三杯红豆奶茶,都只剩下底下一层红豆。
胃很撑,他觉得,他可能近期一个月都不会再喝奶茶了。
这样很好。
他讨厌一切能能让人上瘾的东西。
关灯,睡觉。
快要睡着前,他模模糊糊地想,下次还是让老板不要加红豆了,但这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会凑巧三个人都不喜欢加红豆呢。
一直到清晨,他的胃都有些不太舒服。
后门巷子口。
林怀瑾突然顿住。巷子里传来了哀嚎声以及拳拳到肉的闷声,他眼睛一瞥,看到了一个昏暗的背影。那人一双长且直的腿,再往上,是一小截后腰,由于动作幅度大而掀起的衣摆,以及肩上的小黄人刺绣。
由于被这背影挡住,他看不到被揍的人是谁,但只听惨叫声,也知道这人被揍得很惨。
“温绥瑜。”林怀瑾嗫嚅。
他后桌。
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林怀瑾看了一下表,现在是早晨六点半,距离上午第一节课还有一个半小时。他嘴巴微抿,转身朝正门走去。
刚进教室,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对。
后面课桌上趴着一只大型生物,上面小黄人摆件已经擦干净了。大型生物只露出一个贴了创可贴的额角。创可贴也是小黄人的,特别可爱,和本人大只且凶残的气质严重不符。
果然还是后门走比较近。
好烦,如果不是这人在巷子里打架,他又何至于绕一圈从正门走?又浪费了半个小时的背书时间。
“怀瑾,今天吃早饭了吗?”
高宁九是住校生,上完早课直接可以去食堂,现在是七点半,正好吃完饭,见到林怀瑾,随口问了一句,又看到后面趴着的人,声音逐渐变小。
林怀瑾点头:“吃过了。”
其实没吃,胃还有点疼,奶茶喝太多了。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纯牛奶的香甜味,转身朝后看去,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愣了一下。
温绥瑜手里拿着纯牛奶,察觉到前桌的视线,有些诧异,心想:他看我干什么?想打架?不会吧,就他这小身板和清秀的架势,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但看他湿漉漉的眼睛,又不像是要打架。难不成……
“要喝吗?”温绥瑜递给他一盒奶。
林怀瑾:“谢谢。”
烦。
林怀瑾转回去,没喝,继续写他的五三。温绥瑜叼着一盒奶,托着下巴,目光沉沉。前面的少年微微有些驼背,隐约可以看到一段突出的脊柱,和骨头分明的脖颈。他微扬眉头。
心想:是该多喝点儿,又矮又瘦。
下课,林怀瑾去后面扔垃圾的时候,温绥瑜不在。他一抬头,正好看到温绥瑜原先空空的桌子里摆了纯牛奶,满满当当。
林怀瑾:“……”
这人指不定有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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