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黑暗如匹，星辰点缀。巨大的银白外壳将这一切切割开来，护住一座小小的漂流岛屿，小室就在这个小小的漂流岛屿上，和着她银白色的灯火，不断地前进，前行……

        自和b-700分别以来，已经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了。最初小室还会看看时间，安慰自己“到时候回来也挺快的嘛。”但是渐渐的，小室开始学会忽略时间，因为不这样做，她就会心痛。

        飞船的行进路线是失忆前一早就设置好的，如果没有“被判定为入侵者”这件事，小室和b-700大可以舒舒服服地留在飞船里，等待着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天。

        但是如今，她只能沿着b-700根据飞船系统里留下的指引而安排的前进路线，孤身上路，寻找那处未知的彼岸。

        在无风也无浪的大海中航行的平静日子里，小室除了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剩下的时候都在恶补各种知识。失去的记忆并没有因为b-700的离开而仁慈地归来，她很清楚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了。

        一只对世界一知半解的雏鸟，是无法在广袤的天空中自由的，任何潜藏着的危机，都会让她因无知而陨落。

        她偶尔也会想起那时拼命想要找回过去的自己，人真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分别时巨大的失落与茫然无措，颓废着的无所事事，决心振作起来后的猛下功夫，一点一滴，清晰如昨日，唯独对过去的追索不再强烈。

        或许是一望无际的宇宙让人心情平静，又或者是逃生舱里没什么可消遣的物事供人娱乐，总之，小室依旧会在闲暇时打开终端，翻阅下往日的光影。

        以前的她大概是个话痨，啰里巴嗦地留下非常多的文字记录，因为失忆，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手中终端记载的不是自己的过去，而是一本自传体小说，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一桩桩生活小事，仿佛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在向她喃喃低语。

        今时仍和往常一样，小室放松地陷入温暖的椅子中，一拿起终端，日记里的她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

        “莫德近来对我十分冷淡。”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还在飞船上，而现在，她已经知道莫德是自己过去的男友了。

        “似乎有意在断绝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我想和他好好谈谈，但是他总说没有时间。我决定向塔娜女士申请离开基地一阵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总该和我说清楚。”

        “塔娜女士批准了我的申请，尽管她很不愿意，多次劝我说这只是一点小事，没必要特地回去一趟，再说了即使失去了莫德，我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我坚持要去，她也只得批准。

        临走前我和珊提了这件事，她很不赞成，不过还是来送我出发，临上飞船的时候，珊似乎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说等我回来，她有事要告诉我。我问她有什么不能现在说吗？或者给我发消息也可以，但珊只是摇头。

        好吧，自从她有段时间心情极其恶劣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我已经习惯了，我完全不好奇她想和我说些什么。”

        “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认识我的人都很惊讶，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们总一副我再也不会回来的样子。好吧，我承认我确实离开太久了。”

        “见了面，莫德就没有那么冷淡了，但他好像有点心事。尽管他否认了，但我仍觉得他见到我时的快乐似在假装。然后我们没再提这事，不管怎么说，我不是来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留住他，因为他已经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亲人的人了。”

        “我们去了儿时常逛的公园散步，那天他很高兴，我也很高兴。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下。”

        这一则短短的日记后面，破天荒地附着几张照片，好奇地点开来，小室只觉得若有一道惊雷自头顶劈下，一种无法言说的苦味在舌上弥散开来。

        照片上的人穿着短衣短裙，站在一片绿色的人造草坪上，头顶是全息的碧蓝天空，悠悠飘过几朵白云。她微笑着冲镜头微微侧身，向着天空抬起头，张开手指遮住半闭着的双眼，好像明亮的光线晃到了她的眼睛。

        小室看了看照片，又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划动屏幕看了后面一系列不动的和动的影像。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如果可以，她想回到飞船上，和b-700道个歉。

        她想告诉b-700，从头到尾，它都是很可靠的，除了最初时它叫错了名字，接下去的判断，其实都是对的。

        有什么湿滑的东西，沿着脸颊，缓缓下滑。

        是她“骗”了b-700。

        因为她根本不是小室！

        小室的手指间没有一层薄薄的膜，四肢也没有这么细长，单从体表看肌肉结构也和自己大不相同，自己的胸腔好像要大得多，是为了更好的呼吸吗？还有其他地方……

        她只觉得自己真是个天大的蠢货，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她都没想过看看“小室”长什么样呢？

        单是从视觉上看，小室是个纤弱的，给人一种总带着羞怯笑意的女子，而自己却无一处不显露出一种强健的力量，是个不知名姓，也不知来历的怪人！

        她忽然用力地锤了几下胸口，像一条岸边的鱼一样张口呼吸，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的问题如水面上的气泡不断涌现。

        如果自己不是小室，那又会是谁呢？如果是各个基地里的其他人，那b-700应该认得，而不是无法对应。但是在b-700的叙述和过去的小室目前为止的日记里，也并无可疑人物出现。还是说，自己当时成功地躲过了小室和b-700的注意，偷偷地混上了飞船？可是自己又为何会失去记忆？又为何和小室长着同样的脸？

        可是小室从来没有出现过，b-700如今也已经远隔寰宇，她该去哪里寻找答案呢？

        银白色的光静静地笼罩着她，偌大的舱室内，只能听见机械运转时细小的嗡鸣，一直努力压抑着的孤独在此刻喷涌而出，淹没她所有精神岛屿，将一切向深海推落。

        她趴在冰冷的移动台面上，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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