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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困芳华


耳边有一阵挥之不去的声音,让他三思,但裴屿舟不喜欢拖泥带水,尤其是在这种应该快刀斩乱麻的事上。

        “程若梨,谁愿意娶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妹妹?”

        他的声音利落干脆,每一个字都像一道绳索,将若梨一圈又一圈地缠绕,收紧,将她勒得皮开肉绽。

        是啊,他从来都只当她是妹妹,唯有她生出了那些不该有的,不切实际的心思。

        若梨的眼瞪得很大,甚至隐隐可见眼白,饶是如此她依旧没能框住那颗豆大的泪水。

        吸了吸鼻子,她努力敛起自己的狼狈,在裴屿舟再次看过来前将泪珠抹去。

        就好像刚刚蚀骨的痛楚并不存在。

        将毛毯掀开放到一边,若梨单手撑着小几极为缓慢地站了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她的力,纤细的指骨凸得厉害,像是要撑开薄薄的血肉。

        在原地站了须臾,她便与裴屿舟擦肩,来到他靠过的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被放在最里面的锦盒,将早就缝制好的香囊拿了出来。

        “世子金榜题名时,自会得偿所愿。”

        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

        我们的婚约终究不会成真,你其实无需为此伤神。

        少女眼尾浮动着惹人怜惜的嫣红,可她眼底的雾气却在一点点散开,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那道挺拔又有些遥远的身影。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柔婉温顺,所以裴屿舟没有多想,就这样信了。

        他接过若梨递来的香囊,在她面前露出了久违的爽朗笑容:“那么多祝福也就你这句最称心。”

        “谢了。”

        束缚了他好些日子的婚约之事得以解决,裴屿舟的脚步似乎都变得轻快,若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垂下眼帘,福了福身:“世子早些休息。”

        “你也是。”

        这句再简单不过,却已久未能听到的关切话语远远传来。

        说话的人已跨过门槛,走出屋子。

        寂静的小院中除了风声,便只剩少女隐隐绰绰,压抑又难受的咳嗽。

        走到一半,裴屿舟的脚步放慢,垂眸看了一眼香囊,将它收进掌心,又侧身望向窗纸上那抹摇曳的身影。

        虽然她答应了,但冷风一吹,他又觉得一切似乎太过平静容易了些……

        而且心里总有种古怪的,莫名的空落感。

        屋内的若梨紧紧环抱着双膝,蜷坐在软榻上,忍耐已久的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流个不停。

        明明哭得很厉害,她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若梨很想在放榜之日到来前逃走,这样就不用承受后面的一切。

        可她没有地方去。

        -

        春闱结束那天早晨,和若梨同村,经常照顾她们母女的张翠前来府上寻她。

        她和张广的父亲张叔昨晚回家时被毒蛇咬伤,至今昏迷不醒,村里大夫都束手无策。

        张婶一早便进城告知女儿女婿,如今张翠的夫君已带着城里一位大夫快马赶回,张翠和张婶则驾着牛车来寻若梨。

        她们想请她去贡院门口接应张广,借他一匹快马,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若真有万一,也好见父亲最后一面。

        送张翠离开的路上她仍哭得厉害,快到国公府偏门时若梨塞了一荷包碎银给她。

        “我不能要,你日子也难,家里还有些存银,你快收回去。”

        妇人流着泪推拒,看着若梨巴掌大,不见几分血色的小脸,本就酸疼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孩子从小命苦,父亲常年跟随英国公东征西讨,母亲体弱多病,又生得异常貌美,一直遭人惦记,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如今她虽入了国公府,得到庇佑,可背后的艰辛又岂是常人可以体会。

        压下眼底的泪意,若梨抱住张翠布满厚茧的手,将鼓鼓囊囊的荷包按进她掌心,哑声道:“翠姐,你们一家帮过我和母亲不少,如今除了这些银钱,我也帮不上什么,你收下吧。”

        时间紧迫,张翠抹了一把泪,没再推拒,她将荷包仔细塞到胸前衣襟里,然后抱了抱若梨,哽咽个不停:“好妹子,日后若要帮忙,一定要与我们姐弟说。”

        站在偏门口,若梨含泪望着妇人焦灼的背影,纤细的手蜷缩成拳缓缓覆上堵得难受的心口。

        她已经回不了家了,又岂能再连累他们。

        -

        若梨来到贡院门口时,这里已是人来人往,路边也停着不少马车。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紧锁的大门徐徐打开,许多神色疲乏,青渣遍布的考生背着包有序走出。

        张广的模样在若梨脑中已有些模糊,隐约记得他皮肤偏黑,身形高壮。

        不过以往他们姐弟来送腌菜腊肉的时候都是春枝去偏门拿,所以她很清楚。

        若梨偶尔会透过春枝撩开的那一角帘子看向外面,将热闹与春光尽收眼底。

        下一次出来却不知要等到何时。

        撞进裴屿舟漆黑却仍颇有神采的眼底时,若梨小嘴微张,脑中短暂地一片雪白,捏着帕子的手也不知不觉搅在一起。

        那一天后,她便决定躲着他,不要他对自己的任何好。

        那都是靠谎言骗来的。

        在裴屿舟收回视线向她走来前,若梨便先别过脸,垂下了浓密柔软的眼睫。

        少年注意不到这些微末的变化,他朝身边的同窗潇洒摆手,看也未看他处,径直向若梨而来。

        俨然是将进考场前母亲说过的,会来接他这事忘在了脑后。

        “姑娘,我看见张广了!”

        在裴屿舟快到马车边时,一直盯着出来的考生的春枝看向若梨,激动之余又有些焦急。

        “寻着就好,你快下去吧。”

        婢女突然响起的声音乱了少女眼中过分浓稠的平静,她没朝外看,只轻声回复。

        得到主子应允,心中雀跃的春枝立刻打开门,跳下车向张广跑。

        路过裴屿舟时只简单地朝他福身行礼算作问候,而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懒懒地弯了弯唇角,少年心道程若梨的婢女还挺会见风使舵。

        走到马车边,他将肩上的包裹丢给一旁牵着快马的小厮,动作利落帅气,接的人却甚是忐忑。

        单臂撑着着门框,裴屿舟倾下身子,半探进车里,低声道:“程若梨,你这香囊不错,提神醒脑,还给了我思路。”

        上下抛着别在腰间的竹青色香囊,他眼里都是笑意,许是因为外面的阳光,若梨觉得他的瞳孔熠熠生辉,甚至有几分晃眼。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他笑得这般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亦或者她其实从未见过。

        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有点久,若梨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借着这动作,移开了与他纠缠太久的视线。

        “能帮到世子便好。”

        放下手的同时,少女柔声回他,而后便继续捏膝头绣着朵朵桃花的帕子。

        明明声音甜软,但语气格外平和,说得好听是客套,直接点或许又是在敷衍。

        车厢内静了下来,气氛僵持。

        门边的裴屿舟一动不动地盯着若梨白皙姣好的小脸,但垂着眼帘自顾自玩手帕的人毫无反应,显然是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香囊不知是第几次落进掌心,唇瓣抿成一条危险直线的裴屿舟没再将它抛起。

        他有种被若梨当成傻子的烦人错觉。

        站直身,心情变得不畅的裴屿舟准备骑马回府,梳洗一番后和朋友一道去邻仙楼喝酒。

        管她做什么,说不定还因为之前欺负她的事生气,过两天就好了。

        只是他刚转过身,便见牵马的小厮将缰绳递给站在春枝身旁的男人。

        他生得高大壮实,肩上背着简陋的麻布包袱,应该也是从贡院出来的考生。

        蹙了蹙眉,裴屿舟冷声问:“他是谁?”

        终于意识到他在身后的春枝忙不迭地转身,忐忑又焦急:“回世子,这位是与姑娘同村的张广小哥,他的父亲被毒蛇咬伤生命垂危,所以姑娘从府中借了马,想让他尽快归家。”

        瞥了一眼同他拱手作揖的男子,裴屿舟又半侧过脸,倒也没看马车里,只随意地将视线落在战战兢兢的牵马小厮头上,而他却觉得像是一座寒山压了下来,腿一软,差点原地栽倒。

        少年似笑非笑的,语气危险:“马是借给他的?你出来也就为这事?”

        尽管下巴周围冒出不少胡渣,但裴屿舟模样生得好,气场强,所以并不糟蹋,反倒有了些属于男人的粗野感。

        只是因着神色不愉,看着更有几分吓人。

        若梨不清楚他为何突然生气,但张广的时间紧迫,所以她便点了点头,轻声回他:“是的,此事甚急,还望世子谅解,马儿不日定会归还到府上。”

        冷嗤一声,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下,少年足尖点地,以轻功跃上马车,弯腰进去,将车门重重合上,动作一气呵成,又似乎带着些无形的火花……

        张广与春枝对视一眼,又带着一份担忧往家赶。

        裴屿舟入了车,春枝也不敢进去打扰,只得坐到车夫旁边。

        可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长公主华贵的车架就在前面,明明那般显眼,世子怎会看不见呢……

        而车内的若梨无措地看着对面双臂环胸,翘着二郎腿,姿态纨绔,正闭目养神的少年,美眸中涟漪阵阵,除却焦急,更多的是惧瑟。

        她想到岔路口僻静处停着的某辆马车,凉意便开始蔓延,直透心扉。

        马车开始行驶后,若梨不安地开了口:“世子,长公主殿下已在前面等你多时……”

        声音比往常更小了几分,像是被人欺负过。

        但裴屿舟眼也未睁,态度冷硬:“不都是坐马车,没差。”

        “还是你以为母亲她会计较这种小事?”

        眼看着就要路过长公主的车架,若梨的手脚不仅冰凉着,甚至开始颤抖,她含泪摇头,险些脱口而出“会的”二字,可最终还是将它咬死在唇齿之间。

        车帘随风微微浮动,饶是只有片刻,若梨还是对上了苏绣姑姑冰冷刺骨的眸光。

        马车行走到一条喧闹的长街时,裴屿舟的眉也快拧成了麻花,最后他猛地睁开眼,语气急躁,又带点咬牙切齿的无奈:“程若梨你哭什么?”

        他刚刚也没做什么吧?

        除了脸冷了点,语气不好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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