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困芳华
王司学说完后又将酒一饮而尽,接着便连连摇头,像是感同身受。
娃娃脸配上如此活宝的神色着实有趣,换做女子怕要被他逗乐,但对面的是裴屿舟。
眸光有过片刻的凝滞,而后他便勾唇轻笑起来。
林屹荣打了个寒战,用最快速度远离,而这同时,王司学脸上多了裴屿舟温热的手。
在他抬头冲少年傻笑时,裴屿舟似是漫不经心地将这张烦人的脸扣在了桌上。
“咚”的一声后,整个包厢陷入死寂。
但醉酒的王司学像是没了知觉,他的脸颊舒服地贴着沁凉的桌面,咂了两下嘴,又打了个酒味冲天的嗝,而后便挪动脑袋找到个相对舒服的位置,闭上眼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坐回他身边时,林屹荣用舌尖抵了抵明明没被摁,却莫名发疼的左脸颊。
英国公战功赫赫,武艺高强,裴屿舟自然也打小习武,且常去京郊军营和将士们过招,久而久之便练就了同样惊人的身手。
王司学那半张脸至少要肿三天,还算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
“屿舟,司学他喝多了,说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婚约之事原就非你所愿,如今能解决便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你妹妹……”
说到这,林屹荣顿了顿,他看向裴屿舟,对上他那双变得漆黑不明的凤眸,心下一凛,庆幸自己没有过早地定论。
“她会怎样?”
指尖微摇,杯中的酒晕开了圈圈清澈波澜,少年的视线未离对面好友,神色虽慵懒,但周身的压迫感属实逼人。
虽然林屹荣比他们年长两岁,可威远侯府如今已是衰颓,能与他们结伴多少有些攀附了,说话做事自然处处小心。
更何况裴屿舟与王司学不同,一个是真没心没肺,另一个……
再次对上少年锋芒隐现,桀骜强势的眼眸,林屹荣若无其事地把玩起玉扳指,低笑着道:“你既心中有数,又何必逼我做这恶人。”
喉结滚动,裴屿舟轻笑两声,双手交叠托着后脑勺,身子后仰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长腿也跷了起来。
不算雅观的姿势,却被他的气质完美撑起,潇洒又恣意,仿佛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束缚住他。
“你真该跟他匀一匀。”朝王司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裴屿舟眼里的锋锐淡去,多了些挪揄的笑意。
一个是不过脑,一个是想太多。
慢悠悠地摩挲两下掌心,将上面丝许汗渍抹了干净,林屹荣唇角笑意不变,只眼神变得深邃,又透着玩味:“那我问个问题,你可会如实回答?”
“你问。”能猜到他的问题,但裴屿舟神色坦然自若,他将酒一饮而尽,又把杯子抛回桌上,动作看似随意,却用了点内力。
清脆的落下声响起时,摆满了菜的桌子也在微微颤动,睡得正香的王司学觉得不舒坦,便又挪了挪脑袋。
“司学提到之前,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拿起酒壶为裴屿舟添酒,林屹荣半垂眼帘,眸中划过些许对若梨的同情,心中又有几分慨叹。
这婚退了,对裴屿舟并没有多少影响,但对程若梨而言却是致命的。
若她还有一丝理智,便该选择死占正妻之位与裴屿舟纠缠,绝不能如他所愿。
不过林屹荣不信程若梨当真这般痴傻,毕竟这婚如今还没退。
“没有。”
懒懒地靠着椅背的少年望着房梁,答得自然而淡漠。
心底叹了口气,林屹荣移开视线,没再看他这副狠心薄情的模样。
过去裴屿舟每次提起程若梨都是眉眼带笑。
他们之间就算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也有兄妹之谊,难不成他真收放自如?说没就没?
就在林屹荣拿起酒壶为自己倒酒时,对面的人又道:“退了婚她还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谁敢瞧不上她?”
动作微微停顿,林屹荣愣了瞬息,继而又温和地笑了笑,仿佛没将他这话放心上。
“但愿如此。”
掀起眼帘扫他一眼,裴屿舟舒展手臂伸起懒腰,筋骨活络之际发出了“咯噔咯噔”的脆响。
也不知他究竟愿的什么。
虽有疑惑,但少年懒得问,林屹荣这人说话向来虚实难辨,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没必要废这神。
坐直身,裴屿舟拿起筷子夹了些菜吃,开始与他聊旁的话题。
而倒在桌上的王司学已经咂吧着嘴,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吃饱喝足,林屹荣架着歪歪扭扭的王司学随裴屿舟一道离开,只是还没走到楼梯口,前面的少年突然停了下来。
今晚虽也喝了不少,但因着在军营里待过,所以他从不会让自己醉。
侧首看向身旁的包厢,裴屿舟矜贵的凤眸眯了眯,划过的一抹暗色像刀上反过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而林屹荣虽有身手,却只够防身,自然无法像他一样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架着望王司学开始退后……
只是裴屿舟的手明明已经放在门上,眸中翻滚的怒浪眼看就要喷薄而出,却又诡异地戛然而止。
双手负在身后,他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过两日京中是不是有场马球赛?”
一时没想明白裴屿舟转变原由的林屹荣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就在城东的马球场,但这是贵妃办的。”
“你要去?”
转过弯来的林屹荣错愕地望着少年高挺的背影,差点将王司学丢在地上,追上前去看他的神情。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裴屿舟没回他,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张狂恣意。
不过这样看来,他对程若梨当真完全是兄妹之情?
努力屏息忍着脸旁边源源不断的酒气,林屹荣眸色渐深,心思活络起来。
只是没一会儿就被将脸狠狠埋在他脖颈间,不停打嗝的王司学打断。
闭了闭眼,林屹荣咬着一口银牙,架着人下楼。
-
马球比赛前一天,裴屿舟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府,一身酒气的他想起这桩事,便又拐了个弯,飞檐走壁去夜探香闺。
彼时若梨正坐在床头,就着两盏忽明忽暗的烛灯给他做衣裳。
答应裴屿舟那天她便让春枝去京郊的庄子寻张翠姐弟,一为打听张叔的消息,二便是要托张翠的关系,从布庄买几匹成色上佳,价格适中的布料。
若从府里领上好的绫罗绸缎,含霜姑姑定会追问,那若梨的衣服多半送不出去,就算可以,大抵也会被动手脚,惹得裴屿舟生气。
尽管光线微弱,少女的指尖依旧灵活而优美地穿梭在布料之间,神色温柔。
一旁的春枝却没再沉浸于眼前的美貌,她盯着若梨眼下淡淡的青影,有些心疼,又很不解。
“姑娘,世子他也没给期限,你何必要赶在放榜之前完成?从里到外五身衣服,万一熬坏了眼睛怎么办?”
终于,春枝没忍住问了出来,打破了屋内柔软的静谧。
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昏暗之中若梨瞳孔中的涟漪朦胧不少,却还是透出丝丝苦涩。
纵使心间不适,她也没有停下缝补,甚至没有放慢。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融在了少女浅浅的笑容里,她柔声道:“不打紧的,约莫也只有这一次,若是晚了便送不出去了。”
不仅送不出去,还会直直地撞进他的怒火之中,连人带衣服一起烧个干净。
“什么叫晚了就送不出去?程若梨你有事瞒我?”
突如其来的磁性嗓音将主仆二人惊个不轻,她们几乎同时侧首看过去,便见高大挺拔的少年斜倚在屏风旁,眯着眼睛打量她们。
确切地说是盯着床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半个身子都隐在春枝背后的若梨。
烛火下,他的瞳孔似乎也变得幽暗,不稳定,又危险。
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但春枝本能地弯腰给裴屿舟见礼。
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后,少年就踩着一室昏黄的倒影,朝床边的若梨走来。
尽管他的步子不疾不徐,甚至有些懒散,可越靠近,她便越觉得呼吸困难,不敢直面。
裴屿舟在她床边站定,甚是自然地伸出手朝她而来,若梨下意识抱紧衣服,蜷缩起瘦小的肩膀,慌慌张张地背过身,软糯的嗓音里带着丝许颤意:“世子,男女有别,你这般闯入我的闺房,实,实是不妥的。”
确实是自己失礼在先,但她这般胆怯,就好像他是什么蛮不讲理的恶棍,一言不合就会动手。
少年觉得生气,又有点想笑。
他站在床边,以手掩面,懒懒地打了个哈切,呼出一口绵长的酒气,熏得若梨忍不住皱了皱秀挺的小鼻子。
一点点试探着回过头,少女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幼鹿般纯净无害的光泽。
“以后我敲门。”若梨晃神时,裴屿舟俯身捏了捏从她臂弯里漏出的一小截布料,松开手前他睨了床上的人儿一眼,问:“为何不用府里的料子?”
带着酒味的温热呼吸吹拂着少女的脸,熏红了一片白嫩的肌肤。
看着倒像是她也喝了酒。
“太贵重了,我的绣活不好,怕浪费。”
垂下眼帘,若梨边说,边小心地将衣服从他掌心抽出,娇小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但终是忍住了再往里躲的念头。
他从未对她生过其它心思,这般扭捏只会显得矫情。
直起身,裴屿舟居高临下地俯视面若桃花,娇艳欲滴的少女,唇角轻轻动了动,似是笑,似是冷。
“程若梨,为什么要在放榜之前做好给我?”
他没什么情绪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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