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如烟的往事

双休日陆飞从上海赶回来，紫雨和他一道去双水镇参加陆飞一个大学同学的婚礼。那个江南小镇古色古香的，有一条小河穿街而过，河上有好几座石拱桥，其中有一座据说是宋朝时候修建的，看那些石头斑驳陆离的，的确是比较古老了。紫雨想到自己的老家也有几座这样的桥，年代也很久远，小时候她特别喜欢和小伙伴们在桥上玩耍，时光真快，她一晃都长这么大了，也快要嫁人了。
        婚礼是典型的水乡婚礼，新娘是穿着红袄、坐着船儿过来的，新郎也穿了一身喜庆的唐装，戴着古式的礼帽，倒别有一番味道。紫雨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陆飞，她在想，如果他们结婚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回老家办一个这样的水乡婚礼？她的大学同学好多都结婚了，她的妈妈也一直在催她早点嫁了，现在，走过一段弯路，她也觉得把自己嫁了，是结束一切凌乱的一剂良方。但陆飞对结婚似乎不那么主动，而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现实问题是房子，在上海买套房子要好几百万，陆飞家里明显拿不出这么多钱，剩下来似乎只有一条路：按揭贷款，那他们就要做大半辈子的房奴了。何况她还要离开南城去上海重新找工作，这都是很头疼的问题。
        她已经下决心不去想那些心灵情感之类的浪漫之事了，把与幽谷有关的记忆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可回归现实，一切又变得那么冷冰冰的实在，这些横在面前的大山都要她去翻越。她甚至想，万一陆飞家买不起上海的房子，他们就租一间房子把婚结了。她现在要的好像就是结婚，把自己嫁出去，越快越好。
        婚宴放在镇上一个很有特色的酒店里，清一色的仿古建筑，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一派明清风格，与水乡婚礼的格调很搭配。陆飞的这个大学同学是他们班的班长，娶的女孩子是同班同学，是他们班的班花。紫雨曾经参加过他们班的圣诞派对，见过这个班花，长得的确很漂亮。听陆飞说过班上总共七八个女生，其他几个长得都有点歪瓜裂枣的感觉，只有这位班花模样靓丽，身材也高挑，但性格高冷，追求她的男生大多都败下阵来，陆飞曾经竟然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不过，后来班花见了她，目光里的含义有点复杂，他们班的男生也都羡慕陆飞找了她这有一个既漂亮又有才华的女朋友，把这个班花都比下去了。
        看着台上一对新人，紫雨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女孩子再优秀，总归要嫁人的，班花虽然高傲，但最后也抵不过班长的死缠烂打，现在两人终于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那些纷纭杂乱的故事也就此收场，紫雨想，今天到现场的陆飞那些曾经追过班花的男同学们肯定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吧。
        青春只是人生一段乱花迷眼的阶段，不管是飞扬的，还是悲伤的，总归要以平淡终结。没有谁可以永远在青春里停留，也没有谁会永远陷入失落的悲伤。婚姻是青春的杀手，走进婚姻的人也无奈地埋葬了那个曾经不安分的血脉喷张的青春。
        紫雨觉得每参加一次婚礼就会老一次，她想，当她披上婚纱的那一天，也许是真的老了。
        回来的路上，陆飞一直沉默，似乎有什么心事，紫雨也不好去问他。两人回到南城紫雨的出租屋，浮皮潦草地亲热了一下，陆飞推说身体不大舒服，就翻过身子睡去了。紫雨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屋顶，身子好像一片干渴的土地，渴望着一场甘霖，但还没淋到几滴雨，天就放晴了。这一刻，她又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幽谷那生猛有力的撞击，那种酣畅淋漓让她数度销魂。身体的虚空再次唤醒了她灵魂的虚空，虽然这段时间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精神，不让它苏醒，但与陆飞恢复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灵魂被放逐却像一把小刀不断地在切割着她的神经，让她有一种隐隐的痛。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还要跟陆飞这样的人结婚？这个问题又一次在心底泛起，并且立即像疯长的水葫芦泛滥起来，把她的心塞得满满的，让她立马有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第二天一早陆飞就返回了上海，临走时对紫雨说，要她在网上多查一查上海文化公司的招聘信息，抓紧投简历，早点找到工作。陆飞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明显露出一种焦虑之色，让紫雨也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其实，在这之前，紫雨已经给上海好几家文化传媒影视公司投了简历，只是还没有一家要她去面试。月底前她要和天成公司交接掉手上的工作，然后腾出时间来多投简历，上海那么大，她相信找一份工作还是不难的。如果顺利的话，她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去上海了，也就是说她要离开南城了。
        离开南城，也许曾经的那些牵挂和烦恼一下子就没了吧？可是，她的心里对南城就没有任何留恋了吗？其实，她是舍不得离开这个江南小城的，这里留有她太多的青春记忆，特别是和幽谷遇见的那些日子，是怎么也抹不去的。可是，她就要去上海了，就要与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小城说再见了。可去了上海之后，她能寻找到她所期望的幸福吗？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甚至莫名地觉得那个繁华的大都市对她来说会是一片荒漠，让她陷入孤单和无助的境地。
        在紫雨昏天黑地忙着投简历找工作的时候，她的大学舍友阿慧意外地来到了南城。让她吃惊的是，阿慧竟然挺了个大肚子，可没听说她结婚啊。紫雨请阿慧去银泰城的外婆家吃饭，阿慧一坐下来就说：“小雨，你肯定最想知道我为什么怀孕了对吧？”
        紫雨一笑，说：“对啊，你还不赶快告诉我，是不是要奉子成婚了？”
        “我是想结婚，可结不成啊。”阿慧说，脸上掠过一丝忧伤，“我爸妈死活不同意我和他结婚。”
        “你男朋友是谁？”紫雨好奇地问，阿慧在大学里谈过一个，但毕业时就分手了，后来一直没听她说起过有了男朋友。
        “说起来也是我命不好，我找了一个结了婚的男人。”阿慧低着头说。
        “啊，你和他……”紫雨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慧，“他是不是一开始骗你说是单身的？”
        阿慧轻轻地叹了口气，半天才吐出一句：“没有，他跟我说是结了婚的，是我太爱他了，顾不了那么多了。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现在他还离不了婚，我爸妈根本不同意我嫁给他这样的人，要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孩子都六个月了，我怎么舍得打掉他？所以我就逃到你这里来躲一躲了。”
        “那你把孩子生下来也不是事情啊，他离不了婚，也娶不了你啊。”紫雨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阿慧的处境真的让她好担心。
        “没关系啊，我一个人过，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阿慧满不在乎地说，“或者，我慢慢等，等到他离了婚，他说要娶我的。”
        “阿慧，你怎么这么傻啊，男人这样的话你也信？”紫雨急了。
        “不信又能怎样？我现在已经这样了。”阿慧的神色暗淡下来。
        “你还是把孩子打掉吧，否则你一生的幸福都毁了。”紫雨说。
        “我不会打掉孩子的，这是我和他爱的结晶。”阿慧咬着嘴唇说，“现在爸妈也不要我了，我只有这个孩子了。”
        晚上，紫雨和阿慧睡在她的出租屋里，两人聊了好多她们当年一同上的那所南方著名大学里的事。原来这些记忆都埋在她的内心深处了，被阿慧这么一搅和，那曾经的一切又都历历在目了。
        “还是读大学那会儿好啊。没有现在的烦恼和沉重，那时候我们俩都是没心没肺的。”紫雨感叹道。陆飞是在她读大二时遇见的，在这之前她的情感经历基本上算得上是白纸一张，除了高中时被一个男生追过之外，生活平静如水，所以陆飞是她的初恋。相比之下，室友阿慧虽然长相不算最漂亮，但人却很是活跃，整天风风火火的，大一下学期就谈了男朋友，爱得你死我活的，大二时候却又分手了，她呢，也没当回事，没多久又谈了一个，这回真想嫁给他了，可一毕业两人分到了不同的城市，天各一方，也只得分手了。青春时的情感都是有点盲目的，碰见谁就是谁，等到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们那个学校里当时还发生过一个极端事件，一位男生追求一位美丽的班花，但却遭到了班花的拒绝，男生一气之下在操场上将这位跑完步正在压腿的班花给割喉了，这个事件轰动了整个学校，也上了各大新闻网站的头版，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女生们晚上根本不敢去操场了。
        青春是一把双刃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也刻下了累累的伤痕。
        “是啊，没心没肺，现在我那时候好疯啊！”阿慧抚摸着鼓鼓的肚皮，好像完全陷入了对大学生活的回忆之中。
        “可惜啊，你还是让小夏这个富二代跑掉了。”紫雨瞥了她一眼。
        小夏是阿慧后面谈的男朋友，也是个理科生，父母经营着一家大公司，是个典型的富二代。他们爱得很热烈，天南地北都去过，小夏家有的是钱，那段时间小夏挥金如土，把阿慧宠成了小公主。阿慧也曾幻想着毕业后嫁入豪门，过上少奶奶的日子。可小夏的父母根本就不接受她，她也从没有登过这个富贵人家的门。所以后来毕业两人分手的时候，阿慧并没有多悲伤，觉得与小夏热烈地爱一场，值了。
        “一切都要靠缘分，我和他是有缘没分。”阿慧的眼神有点发呆。
        “还是说说你毕业后的艳史吧，后面的你都没告诉我了。”紫雨打趣道。
        “还艳史呢，那就是一个悲惨世界。”阿慧一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跟小夏分手之后，我的心也像是死掉了。我分配的那个学校也有不少男教师追求过我，但我都对他们都没什么感觉，也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后来就遇到了陈昊，他开着一家广告公司，是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中的精英分子，闲时还爱写诗，搞搞户外运动，挺浪漫的，最关键的是他对我特别好，好到你咳嗽一声他就给你把感冒药准备好了，虽然知道他有家有室，可我还是不可遏止地爱上了他。他不可能离婚娶我的，而我竟然不知不觉怀上了他的孩子，你看这不就悲剧了？现在连我爸妈都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嫌我给他们丢脸了。”
        紫雨一边听，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幽谷，幽谷也是已婚男人，也对她百般的好，只是她没有像阿慧陷得那么深，急流勇退，终于保全了自己。虽然不像阿慧弄得无家可归这么惨，但她还是在内心佩服阿慧为爱付出的勇气，她就做不到，也许她比阿慧更世俗一点，可在大学里的时候，阿慧一直说她有点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难道是她变了，还是现实让她做出了妥协？显然，陆飞并不是她最爱的人，顶多也是她一个相对合适的结婚对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实际了，已经走到了为结婚而结婚的地步？
        如果时光倒回二十年，让幽谷年轻个二十岁，那她最愿意嫁的人就是幽谷，他们心灵的契合度太高了，和他在一起，她的灵魂才找到了真正的归宿。现在，她走到了阳光下，可却放逐了自己的灵魂，任由它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孤独地徘徊。
        她拉过阿慧的手，捏在自己的手里，看着她说：“阿慧，我挺佩服你的，真的，你的勇气我做不到。”
        “可我现在怎么办？”阿慧满脸苦恼，“这个孩子一生下来，我的人生也就被判死刑了。”
        “没有这么悲观吧。”紫雨说，“一种可能陈昊会离了婚来娶你，另一种可能是还会有好男人来爱你娶你的。”
        “这些我都不想了。”阿慧垂下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幽幽地说，“我现在想的就是生下这个孩子，然后把他抚养成人，这也许就是我的命。以前过得太张扬，太不计后果，现在要慢慢偿还回去了。”
        紫雨想安慰她，可一下子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只能沉默着。阿慧在这片沉默中却暗自抽泣起来，冷不丁地把紫雨吓了一跳。她搂住阿慧的肩头，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安慰她道：“既然你决定把这个孩子生出来，那就生吧，人生没有后悔药，走到这一步一切都要自己去承受和面对，但生活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直到凌晨三点才睡下。紫雨一直没有睡踏实，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醒来，又做了另一个梦，很奇怪，每个梦里似乎都有幽谷的身影，怎么都摆脱不掉。梦里幽谷又是哭又是笑的，如傻似狂，一次次让她心酸落泪。也许她这次转身离去，对幽谷来说太过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她和幽谷走到阿慧和陈昊这个地步，那就是一场灾难了。
        阿慧在她这里一共住了有一个多星期，最后任她怎么留，阿慧都要执意回她那个城市了。紫雨送她到高铁站，阿慧哭成了泪人，引得车站上的人纷纷侧目。只有紫雨知道，阿慧的心里有多苦，女人再坚强，总归还是脆弱的。望着挺着个大肚子的阿慧，紫雨的心有说不出的悲凉，她真的担心阿慧以后的人生怎么走下去，这孩子一生下来，阿慧的人生就被彻底改写了。
        高铁呼啸着带走了阿慧，剩下紫雨一个人，她的心里泛起了百般滋味。她似乎比阿慧好一点，但似乎又比她更糟。她和陆飞又恢复了关系，照这么走下去，他们很快就会结婚，可她内心里对结婚竟然没有一点期待和冲动，好像陆飞也没有，那他们还为什么要走到一起去结这个婚呢？
        站在空荡荡的车站广场上，紫雨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和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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