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距离入夜尚早，十四先在镇上大街逛逛，此番下山，清竹给了她不少银两，认真说来，不算是给，而是自取。

        那时清竹打开一间落满灰尘的仓库，角落堆满了年代已久的木箱，蛛网都结了不少，他说：“你自己看着拿吧。”

        十四满腹狐疑地走进去，一步三回头，生怕有什么机关暗器，将其就地正法。离她最近木箱已有些破损，虚搭着的锁扣锈迹斑斑，一碰就掉，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木箱盖子打开，尘土飞扬，甚是呛人。

        十四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扇开灰尘，定睛一瞧，好家伙，竟全是黄金！

        “应该还有些银子铜钱，你自己找找看吧。”清竹转身走了，留下沉浸在发财梦的十四。

        有金山银山做底气，十四花起来毫不心疼手软，这家的果子香气扑鼻，那家的胭脂水粉颜色正好，时间消磨得快，乾坤袋塞得满满当当。

        她举起右手在眉前搭了个遮阳顶，抬头一望，此时往官府大牢去正合适。

        太平镇虽是边陲要塞，可常住人口就那么几万来人，但来往商贾车队不少，客栈酒楼生意极好，当地百姓日子过得也是滋润。

        外地人扎堆的闹市成了治安监察的重中之重，府衙便设在闹市边儿上，便于巡逻和办案捉人。

        十四在府衙斜后方的客栈要了间天字号房，该客房一扇角窗正对衙门后院，她搬了把椅子，坐在边儿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嗑瓜子、吃点心，不到半个时辰，夕阳已不见踪影，随之而来是镇中各处点亮的星星灯火。

        可以动手了。

        她拍掉手上的残渣，理理衣裙，随后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朝上，其余三指相扣，立于鼻前，默念口诀，倏地又变回小巧的相思鸟，直直飞入府衙之中。

        落在树梢上的相思鸟，瞅准守卫交接之际，悄无声息闪进大牢，像那盗贼头目这般要犯，必然关在水牢之中，十四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此人。

        后半夜守卫不住打瞌睡，十四再次念诀化成人形，她立在水面上，轻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换个地方赎罪可好？”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盗贼头目忽然听见个清脆女声，初始以为自己恍惚导致幻听，直至十四又说了第二遍，他才睁开浑浊的眼睛，眼前水波缓缓晕开，一双桃粉色绣鞋踩在其上，顺着往上瞧，哪里来的小仙子，他惊得合不拢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问：“敢问神女是来救我的吗？”不待十四回答，他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立即就与十四走。

        十四俯身，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塞进那头目口中，深深叹了口气：“明日亥时三刻我在太平镇西门外等你。”

        翌日，大牢换岗的守卫见水牢内的重犯面朝下飘在水面上，忙打开牢门将其捞起，未料他面色煞白，早没了呼吸。

        这样一个罪大恶极之人死在牢中，众人只觉得惋惜，本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这般容易去了阎王殿，算他祖坟冒了青烟，于是草席一裹扔在了乱葬岗。

        头一次住如此奢华舒适的房间，床榻大得能跑马，上面的被褥柔软温暖，十四暗暗下定决心，得在宝刹寺也整上一套这样的寝具。

        她心满意足睡了一天，吃饱喝足后，收拾妥当，准备带人回雾隐山了。月上中梢，十四蹲坐在河道边嗑瓜子，时不时低头瞧瞧脖子上挂着的琉璃水晶瓶，瓶中似有一团萤火，忽明忽暗，随着夜色愈浓，瓶中萤火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常亮的那一刻，一黑影从河道中一跃而出，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清竹安排花月的任务并不复杂，她夜里化成人形傀儡，去闹市客栈寻那些异乡人，旁人见她年轻乖巧，且样貌不俗，搭上几句话的同时，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炼化的夺魄丹只有米粒大小，入口即化，入水即溶，无色无味，服用之人的一魄不出半刻便会离体，被收入琉璃瓶之中，而这琉璃瓶在哪儿，少那一魄之人就会去哪儿。

        不同的是，以前琉璃瓶在清竹手中，如今则挂在十四脖子上。

        十四继续嗑瓜子，围着此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目光确实有些痴傻，叫走就走，叫停就停，你不问他不答，甚是省事，更不用担心他逃跑了。

        “出发！雾隐山！”十四指向西侧，只希望走得快一些，路上可别碰见什么人。

        怕什么来什么，待她气喘吁吁赶到山脚，不幸遇见几名结伴而行的猎户，她只得拽着那痴傻头目躲在一块巨石后，等待那伙人离开的同时，顺便歇歇脚喘口气。

        “打听到了吗？”一年轻猎户神情猥琐，声音之中调侃意味甚重。

        “你说那玩意儿不管用的哥哥？”另一年纪稍长的男子搓着下颚的胡子，眼神浑浊：“小虎子说是个小娘子打听烈阳丹的方子，方圆几里，家中有尚未出阁的女子就那几户，可没听说哪家郎君膝下无子啊。”

        “要我说，哪里是什么哥哥妹妹，十有八九是情哥哥，啧啧，小娘子年纪轻轻也不知羞，贪恋这档子事，若是她家郎君实在不举，嘿嘿，还可以来找我们……”年轻猎户话越说越不入耳。

        躲在山石后的十四捂着耳朵，气得七窍生烟，暗暗发誓，今日起勤学苦练，早晚要撕了这帮莽夫的嘴！

        【你怀中不是有引魄丸？哄他们吃下，送到清竹面前，不就解决得干干净净？】

        十四不屑道：一码归一码，一时口舌之快不至于害他们丧命，再说这些人就住在山脚下，清竹从未对他们动手，可见他十分讨厌麻烦，更不想让宝刹寺太过引人注目，我若气急败坏，送他们上山，清竹十有八九要拿我祭天。

        【看来你不花痴的时候，智商倒也正常。】

        十四：……？我谢谢你的夸奖。

        待那一伙猎户身影消失，十四方才带着盗贼头目上山，晌午刚过，她远远就瞧见清竹站在寺门前，似在等她。

        “清竹大人，幸不辱命！小的把人给你带回来了。”十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从脖子上取下琉璃瓶，双手捧着，呈给清竹。

        清竹接过，并未开口说话，而是看那被引来的活人，身上虽有伤，但是体格健硕，正值壮年，是个不错的炼化对象。

        “此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盗贼头目，作案无数，前不久刚被官府捉拿归案，杀人如麻，恶贯满盈……”十四邀功一般，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振振有词介绍头目生平事迹。

        清竹冷冷一嗤，问道：“你是带他来供我炼化，还是带他来与我作伴？”这小东西好似在指桑骂槐，字里行间哪一句都像是在说他杀人如麻、恶贯满盈。

        十四“啊”的一声，双手紧紧捂住嘴，拼命摇头，见清竹神色依旧，并不像真生气的样子，才继续解释：“清竹大人莫要误会，小的是想着大人既然要炼化，那就炼化些恶徒，正好积些功德，一举两得，双赢，双赢！”

        “功德？呵呵，我不需要！”话音未落，清竹转身就往寺内走去，痴傻头目跟在后头，看样子今夜就要入石棺躺平了。

        十四蹲在地上，揉揉自己酸疼不已的小腿肚子，嘀咕道：“为你好也不行，真难伺候。不争馒头，争口气！等老子以后搞定了你，非得让你好好学学什么是夫德！”

        或许是话说开了没有隐瞒的必要，又或许是为了震慑十四令其死心塌地，清竹此番炼化并未避开她，而是叫她立在一旁从头到尾的看了一回。

        大殿中，佛祖前，魁梧大汉转眼间成了一具枯骨，没想到这枯骨还能行动自如，如活物一般，自己打开石板，躺了进去，还不忘将石板严丝合缝的合上。

        “还……还……还能动？”十四扶着大殿门框，若有所思，石板下层层叠叠的森森白骨要都是活物的话，蜂拥而出的画面她想都不敢想，清竹将世人口中所谓“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化为现实。

        “不然呢？难不成我得亲自动手？”清竹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清竹大人，那石板下有多少具尸骨啊？”

        “记不清了，想来千具是有的。”清竹说得好似吃饭喝水一般。

        十四咋舌，若是杀人如麻他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其中又有多少无辜之人，知不知道三界众生平等，他经文没少读，又不喜奢靡，也不贪恋俗世权利，做这些恶事是为了什么？白骨爱好者？收集癖？琢磨不清……她这任务也忒艰巨了。

        一旁清竹见十四眉头紧锁，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半晌不作声，吩咐道：“你原先那鸟窝尚且能用，你夜里还是化作原身，我不喜欢寺中有活人。”

        十四忙行礼称是，可心中甚是不满，小声嘀咕：“这寺中哪里有活人？只有两个妖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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