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十四忙活了一夜准备的粥食很快见底，她拦住早上来探路的小男孩，低声问他：“昨日姐姐明明见着不少阿婆娘子，怎地今日不见她们来？你回去告诉她们，明日一早此处还有粥棚，务必要来。”

        小男孩子用脏兮兮的袖子拭去眼角泪水，使劲儿点点头，旁的未再多说。

        白日补了个觉，一入夜，十四便赶忙起来，顾不得酸疼发软的四肢，一头扎进在厨房继续折腾。

        “做善事上瘾吗？”清竹更是不解，总不能因为可怜灾民，日日在山下布施，这小东西太心软，说不好要吃大亏。

        “若是我没遇上，不管便不管了，可见着了，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灶炉里的火光照在十四脸上，红彤彤的，甚是生动。

        清竹不免多看了几眼，山中生活日复一日，平静如水，而十四似是丢入水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虽不知是好是坏，但只要不翻起大风浪，留着也无妨。

        浓雾弥漫的雾隐山上，青竹翠林，古殿依稀，万籁俱寂，一星灯火，笼着粉衣少女和青衣僧人，若不是戳破各自身份，好似一对躲避世俗眼光的有情人。

        十四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次布施别说阿婆娘子，连孩童都没有几个，净是些昨日吃饱了有点子力气的男子拼命往前拥，恨不得连锅端走。

        流民数量不少，为不暴露身份，十四早早结束，化出原形，不远不近跟着这些人，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一夜之间女子都消失了不成。

        约莫走了一里地，才见到女人孩子挤在一处，眼巴巴看着吃饱回来的男人们，盯着他们手中碗里那点残羹剩饭。

        小半碗粥，母亲只喝了一口，便都留给孩子们，明明肚子饥肠辘辘打起了鼓，可嘴上却说着阿娘不饿，阿娘吃饱了。

        家中没有男丁的，日子更是难过，“天灾”是一道坎，“人祸”又是一道。

        十四气不打一处来，思来想去，也没个整治他们的法子，垂头丧气地回了雾隐山。

        结束晚课的清竹，见厨房中没有光亮，十四则窝在奢华绝美的鸟窝中一动不动，遂好奇道：“今日发生了何事？这世上竟还有能令你萎靡之事。”当初她撞破他身份也未见如此。

        脑袋藏在翅膀中的十四，不想搭理清竹，又不知能与何人倾诉，叽叽喳喳一顿描述，清竹方才明白，她原是想送口吃的给可怜妇孺，可最终却都填饱了青壮年，与初衷背道而驰，自然沮丧非常。

        “我倒是有个法子。”清竹面色如常，伸手拨了拨香薰片，小东西屋中燃的是果梨香，清甜气味令人放松，看来世间之物也不全都是诱人堕落。

        清竹向来不大理会外头的事情，难得主动开口，十四扑腾翅膀落地成人，一时情急，双手攀在清竹胳膊上：“什么法子？清竹大人快与我说说！”

        自那次她突然晕倒之后，二人再未如此接近过，少女的体温顺着掌心传来，与他微凉的肌肤形成差异，由不得人不去在意。

        果梨香气更加馥郁，应是她身上的衣裳也熏了香，清竹垂眸瞧见少女写满期待的鹿眼，原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你贴个告示，需妇人与孩童前来，才能领粮，一次只能领两日的口粮，他们吃饱了再带回去，为了后续的食物，那些男子也不会为难他们。”

        听闻此话，十四眼眸一亮，是个好方法，她握着清竹的手更加使劲儿，人也凑得更近，她身量娇小，只到清竹肩膀。

        十四踮起脚尖，仰起小脸，眉眼含笑，由衷感叹：“清竹大人果然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

        清竹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二人距离，此事若唤作是他，定然是杀光那些贪婪之人，自古天灾之后必有人祸，卖妻卖子甚至是同类相残屡见不鲜，以杀止杀也是条路子。

        依照十四的性子，为他找个可炼化之人，都恨不得查清楚别人祖上三代，那些为了填饱肚子的男人更是罪不至死。

        清竹的法子果真好用，女子孩童皆能填饱肚子，更不会被卖去换粮，保得一时平安。

        没多久，官府的各项赈灾措施也逐一落实，流民有了去处，十四这才彻底放心，最后一次布施结束后，她未抄小道，哼着小曲儿，从大路回宝刹寺，滑落在半山腰的巨石不知何时被移走了，只留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泥坑，已经被日头晒干。

        她一心都在回味适才与众人道别时的场景，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几个鬼鬼祟祟跟踪她的人。

        近来百姓间口中传颂的，除了一位惩恶扬善的侠士外，又多了一位救济难民不留姓名的神秘少女，接连二十多日的慷慨放粮，身后家财何止万贯。

        都说劫富济贫，十四成了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眼中的“富”。

        这伙人一连跟踪她多日，都跟丢了，明明看见少女进了树林子，转眼连裙角都看不见，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尚在山脚时，又怕暗中有侍卫守护十四，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布施的最后一日，他们竟顺利地跟着她一路登上宝刹寺。

        “老大，听说雾隐山上有巨蟒恶妖，眼见天就快黑了，咱不能再跟了。”胆儿小的四处张望，生怕丛林中突然冒出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

        “多半是那小娘子的家人散播的谣言，这荒山野岭里藏有如此富贵人家，没点儿防身的措施怎么能成？若不是此番下山赈灾，怎会被咱们发现。”为首的贼人，脸上有一道伤疤，从额头正中斜斜划至左眼下，目露凶光：“一不做，二不休，就算做掉他们，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发现，是个发财的好机会！”

        眼见“发财的好机会”蹦蹦跳跳进了宝刹寺，躲在暗处的众人面面相觑，都说宝刹寺早已成了破庙，只有个叫清竹的小和尚在此苦修，哪里有堆金积玉的模样。

        直至夜幕笼罩，也未见十四从宝刹寺中出来，刀疤脸分析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寺，十有八九是奸|情，咱们绑了那二人，令其交出金银财宝，为掩盖丑闻，他们必然不敢违逆，到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一行人合计一番，自认此计可成，又耐心等了个把时辰，估摸着寺内之人已熟睡，才翻墙入寺。

        平日里宝刹寺几乎无香客到访，佛案前连个铜板也没有，翻翻找找也没在殿中寻到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于是他们直奔后院屋舍，先将那小娘子和清竹捉住，细细拷问。

        刀疤脸撬开了十四的屋门，不出所料，屋内布置奢华，绝非一平民女子的闺房，他啐了一口，低声道：“不知廉耻，在佛寺中这般做派，被老子送去阎王殿也是活该！”

        刀疤脸摸黑举起刀，正正劈在床尾，想吓唬一下十四，只听“嘭”的一声，木床垮塌在地。

        “糟了，老大，床上没人！”另一个上去准备摁住二人的贼人，掀开被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床头放着个锦缎棉花做的鸟窝，一只红嘴金羽毛的相思鸟左闪右避，试图往门外飞去。

        刀疤脸顺势一捉，扯着了相思鸟一侧翅膀，不想那鸟嘴甚是锋利，电光石火间冲他手背猛地一啄顿时血流如注，疼得松了手。

        “那二人定在隔壁，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速速将他们捉住！”刀疤脸摁住伤口，咬牙切齿道。

        突然一点烛光亮起，众人回头，见门外站着个披着青衣外袍的清秀和尚，想来正是清竹。

        为首的刀疤脸指着他道：“好你个淫。僧，躲在这荒寺中与女子苟合，老子这就捉你去报官！”

        “一、二、三、四、五……六个人，刚好躺得下，再多一人，就得重新建石棺了。”清竹把烛台往屋内递了递，点了一遍人头，又侧过脸问肩上的相思鸟：“就是他们伤了你？”

        相思鸟叽叽喳喳，抬起少了几根毛的翅膀，又往清竹脖子处靠，毛绒绒的脑袋蹭来蹭去，似是在撒娇一般。

        “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快将你那姘头交出来，财宝藏于何处？兴许老子可以留你们一命。”刀疤脸见清竹脸上毫无惧色，还有闲心跟个宠物说话，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登时目眦尽裂，火冒三丈，提着刀就往清竹砍去。

        刀堪堪停在清竹右肩半寸位置，任由刀疤脸如何用力，却不能动弹分毫，一旁的人也都吓傻了，这是什么神功？闻所未闻！

        “还不快来帮忙！”刀疤脸大喊道。

        其余五人此时才回过神，忙扑上来，又是拽刀，又是拉人，累得气喘吁吁。

        清竹突然嘴角微微上扬，语气甚是温柔：“阿弥陀佛，诸位施主，玩够了吗？”

        一阵阴风吹来，烛台上的火光湮灭，朦胧月光下，清竹身后黑烟聚集，隐约可见两只如血般鲜红的眼睛。

        “妈呀！妖……怪！妖怪！”最先看清的人已是大惊失色，吓得尿了裤子。

        六丈有余的黑色巨蟒吐着长长的信子，冷冰冰地看着擅自闯入宝刹寺之人，今夜又能饱餐一顿了。

        十四：这些人真没出息，有胆子抢劫杀人，没胆子看一眼清竹的真身，还没我当初镇定。

        【此话不假，毕竟你当时只是跪在地上哭得鼻涕泡直冒，就差磕头认错了叫声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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