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哥哥
林宥岚知道,那个陌生的他,轻易纵容了自己的大脑。
如若不然,他就不会在随性神游的时刻,专注去听1500米报名的字眼,就更不会在看到陈津宜跑步的身影后,想到她委屈隐忍的表情,和那双清澈含水的眼眸。
他虽然判断,这全都是因为林玉真,可,真的如此吗?
林宥岚就是带着这样浓重复杂的情绪,推开天台的外门的。
许幽然本来正站在护栏旁,醉心看这即雨的风景。她一时看那晦暗的云朵,猜想它会不会汩汩流出泪来,一时又着看那蝼蚁一般的学生的缩影,一个个的,挤出校门口去。她等待着,等待着,终于,等到天台的门被推动。
要见她的人终于到来,她闻声而动,立刻转过身去。
和冷着脸迈进来的人对视后,她绽放了一个微笑:“好久不见了,哥哥。”
“哥哥?”林宥岚轻蔑一笑,随手关了门说,“我可不敢当。”
许幽然没理睬他的尖酸话,继续浅笑着说:“早就听说你转学来这里了,很想跟你见一面的,可是,也太不凑巧了,我怎么就从来没在学校遇见过你呢?最后还得你先来找我……对了,你一大早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宥岚压根没仔细听她前面的寒暄,径直回答:“有啊。”
“什么?”
“你不知道吗?”他像掠食的兽,目光尖锐凌厉,看许幽然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觉得可笑,于是又冷眼调侃,“哦,对了,我时常忘记,你记性不好,从来不记得,自己耍过什么手段。”
林宥岚“记性”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一举咬碎了许幽然的镇定自若,一刻的严肃后,她又勉强撑起笑容:“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不明白?那就是想听我说明白喽?”林宥岚双手环胸,轻歪了下头,从容不迫地道,“关于我妈妈的谣言,就是从你这出去的吧?什么行为不检、不知羞耻,什么爱钱如命、惯当情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亲眼见到一样……我每去一个学校,你就找人传到一个学校,我很好奇,许幽然,你不累吗?怎么,想找个方法刺激我,顺便让我‘身败名裂’是吗?可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刚刚转来宁海三中一个多月,关于他的流言便又四起了,像以前一样。林宥岚心里门清,这是有人存心跟他过不去,而且,这人是谁,他早已有猜测。
许幽然的手攥紧了,但脸色未变:“怎么就是我做的呢?你有证据?”
“哼,我是没证据,可是放眼望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们一家人以外,没人会这样憎恨我,和她。”林宥岚冷哼一声,以最平淡的语气道出最残酷的实情,“你介意我的存在,把我当作眼中钉,恨不得我流言缠身,过得糟糕透顶。你也恨她,恨她让你的人生不完整……”
许幽然收起娇柔,松开了攒在一起的手,就像毅然松开了一盏摇摇欲坠的华美吊灯,任由它噼里啪啦,碎成晶莹的沫,而那些零零星星的碎片,在飞溅中,通通映出她脸上阴狠的笑容。
她说,是啊。
是啊,她恨他,也恨那个女人。早晚都要说,此刻承认也没差。这种记恨,是作为天敌,执着到骨子里的东西。
听到这两个字,林宥岚轻蔑地笑了:“还算敢作敢当……只是,你用错了方法。想让我们离你的生活远一些的话,应该来点实际行动,比如找人捆了我去填海什么的,而不该只在背后耍耍嘴皮子,冲我们泼点脏水,就当自己有胆量。”
许幽然隐藏的恨意被昭然揭开,她被说到痛处,于是怒目切齿,再不见笑意。
林宥岚很有让别人动怒的本事。他太会识破人的伪装,也太会看穿人的弱点。
而挑起争端的他自己,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有什么错吗?你们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她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牙缝挤压出勃然。
“哦?那你们又是什么样的人?天真无邪?心地善良?”林宥岚讥笑她,“你自己相信吗?呵……别装作一副很了解我们的样子了,你以为你是谁?叫声‘妹妹’,我都觉得脏。”
许幽然积压的怒气决了堤,她脸色铁青,猛劲儿呼吸着,嘴上除了“你”,什么也说不出来。
主宰许幽然情绪的“罪魁祸首”则是缓缓迈步,逼近她身侧,在瞥她被愤怒包裹的脸一眼后,又俯身去贴近她耳畔,如恶魔低语:“悄悄告诉你,敢当着我面说这些的,最后都趴在我脚下求饶了。你还能站在这里,仅仅只是因为,你是女人,而我不对女人动手……你该觉得万幸。”
他没吹牛,就近的来说,前几天的高二生,昨天的筷子精,都是现成的例子。
没等她的反应,他又开口:“许幽然,别再用些幼稚的伎俩,这些只会消磨我的耐心,等我没了耐心,我管你是谁?如果恨透了我,就想办法杀了我。”
“疯子,你和林玉真一样,都是疯子……”许幽然听他把生死挂在嘴边,喃喃低吼。
耳边拂过的的话语,是异常冰冷的风,又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朝她攀腾而来,惹得她脖颈都爬满一阵鸡皮疙瘩。她心有不甘,还没来得及侧头去瞪那双神秘深邃的桃花眼,就见那人急着回正了身体。
林宥岚的表情是霎时间变化的,速度之快,难以捉摸。
仿佛收回了自己的人性,又蜕变成蛮横无情的邪魔,张狂而跋扈,他微微昂起下巴,以挑衅至极的眼神看着她,说出的话都结成一层霜。
他说,许幽然,你最好给我记住,你根本没资格,说起她的名字。
那俊美无俦的轮廓,在这银灰色的底图里,刻写下一片至暗光芒。
……
许幽然摔门而去后,林宥岚还呆在天台没动。
他生气了,是的,就在许幽然提到“林玉真”三个字之后。林宥岚当下的感受很复杂,有鄙夷,有难过,可更多的,是愤怒。在这极端的愤怒中,有一味配方,是他对自己的不满——他怒他没能保护好该保护的人。
他确实是个疯子,可以把生死挂在嘴边、置之度外,任别人来看,这会是胡乱说出的戏言,可只有林宥岚自己知道,他是认真的。
生死对他来说,没有多明显的差别,于生死之外,他唯一值得做的事,只是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就在那一刻,那一个由许幽然点燃的时刻,他反应过来,这件事,自己似乎没能做到,而且,是一直都没能做到。流言漫天,人心难测,而他,除了揍趴下其中几个以外,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这是一种多大的悲哀,如果只有他知道,她不是疯子。
他仿佛看到林玉真在崩溃大哭的样子,间接地,这种痛苦也砰然砸落到他的身上,千百骨骼都碎裂。他在心里默念着——放心,你才不是疯子。
思念极苦,悲怆万分。
林宥岚不自觉站到护栏旁,去朝外看,看那一团污浊的天。
眼前是同样矗立的几幢钢筋怪物,只有高三的一栋,布满了闪烁的星辰,璀璨而绚烂。相比之下,站在此处的他,是如此渺小。再往下,是空旷寂静的操场。而操场上,有一个人挪腾着脚步,正慢慢绕着圈走,仔细看,这人应该是累极了,因为她正掐着腰,不断起伏着胸口。
林宥岚静默着,静默着。
直到等来一滴沁凉的雨水,砸落在他的鼻尖。
陈津宜是赶着雨回家的。春日里的雨淅淅沥沥,细如牛毛,下得不算凶猛,可她没带雨衣,所以蹬自行车这一路,还是淋了个湿透。
双腿有些软,她只能慢慢地蹬。在此过程中,无数雨丝缓缓飘落在她乌墨的发上,迫使那一根一根的细线,去汇成一绺又一绺的黑色丝绸,紧贴在她脑袋。路上有泥泞之处,她的车子来不及躲闪,便已被过往的车辆完整地在裤腿溅上一幅花猫戏水图。
不过她心情没很糟糕。
语文老师的几句话说出来,看似虚无缥缈,其实还是给陈津宜打了一剂强心针。虽然她没能做到变成一个完全正常的人,可最起码,这个犹豫不决的她,还是提起了精神,去为运动会做准备了。
她热身了好长时间才开始,不过,她的耐力很差,没跑一会儿就慢下了脚步。陈津宜没选择停下来休息,而是在跑道慢慢地走,等到感觉又攒下力气了,她又迈起步子,再跑一段。就这样走走跑跑的,最后,她也累得气喘吁吁。
停了自行车,陈津宜像步履蹒跚的老年人一样,挪进单元门,跺了跺脚,后往楼上移动。她走得慢,一则是因为自己浑身湿哒哒的,被黏腻的衣带慢了脚步;二则是她情愿晚一点推开那扇门,门一打开,就意味着,她必须要活生生地,面对昨天发生的一切。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一个反复的从伤疤结痂到破坏的过程,可今天语文老师的安抚那样温柔生动,她不愿扫兴。
她可以拿着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吃。这样,安全一些。
然而,那扇门后面,再不是昨晚的光景。
她推了门,便感受到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暖意,当下听见的是电视机热闹播映的声音。她一边换着鞋,一边歪头去看——摊在餐桌上的是两个不锈钢的盆,里面应该是给她剩下的饭菜,旁边还放着一大瓶已喝过半的可乐。
“姐姐,你回来了?”陈若若听得门响动,从沙发站起来,走到她视线里。
“……津宜回来了?淋着了吧?”紧接着响起的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男人听见女儿回家,赶紧走出来关切两句。
陈津宜看到那双蓝色塑料拖鞋出现在她面前,不自觉抖了一抖,她的眼皮也颤动着,跟着不停哆嗦。她还没做好面对陈厚的准备,她内心的那股恐惧和挣扎,还没有消失。
可男人没再如昨晚那般,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冲上来钳制她的行动,他站在那里,爽朗地笑,语气也十分正常,不,不是正常,是十分热情。
胡映荣也拿着毛巾从厕所走出来,又一把将它罩在陈津宜头上。她轻揉着陈津宜被打湿的发,体贴地说:“哎,天气预报说是晚上会阴天呢,谁知道这雨就突然下起来了,浑身都湿透了吧?津宜,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拿睡衣,得把校服换下来再吃饭,要不然会感冒的,快去。”
陈津宜险些觉得自己失忆了。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她的梦么?如果是梦,那么她脸颊的痛是怎么回事呢?可如果不是梦的话……
那人人都有变脸的能力,怎么她没有呢?
还是说,他们这些殷勤的行为,只是在含蓄地警告她,她是时候把那些烦恼统统忘掉,继续好好过日子了?
陈津宜觉得迷惑,她卸下书包给胡映荣,又呆呆地出手去捂住那块毛巾,朝厕所踱步而去。
“一会儿让你妈把烤鸭给你热一热再吃,现在有点凉了。”男人欢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津宜止住脚步,听他继续说,“津宜,你知道吗,爸爸今天因为拾金不昧,被奖励了两百块钱呢!”
陈厚得意的样子倒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因为听从了家长的话而自喜着。他说那钱包是一个老太太的,恰好掉在他工作的双晴大厦门口,里面搁了不少钱,他一分也没拿,就等着那人回来找,而他做了天大的好事,得了领导的奖赏,所以下班顺便买了只挂炉烤鸭回家庆祝。他说,津宜,一会儿赶紧尝尝,那面饼裹上鸭肉,再搁上点葱丝和甜面酱,好吃得不得了。陈津宜听着,最终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讪笑一下,点了点头。
陈津宜洗澡时还在想为什么。后来,她回忆到,好像以前每一次,都是这样。开端总是陈厚单方面施予暴力,中途总是她单方面的痛苦挣扎,直到冷静下来,到最后,是两人悄无声息的和好。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这看似团圆的结局,实际上是有缺憾的,因为,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苦痛挣扎、自我修复之中,陈津宜并非没有变化,她豁开的心口,越来越大,她濒临崩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他们对冲突的只字不提,让陈津宜更为惶恐不安了。陈津宜是敏感而脆弱的,别人的正常,只会让还没从这件事走出去的她,觉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于是,她只好放低自己的身段,放下自己的纠结,自卑地、自我怪罪地,去迎合一个早已规定好的美满结局。
这是一种慢性自杀。
虽然陈津宜放松下了精神,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她的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如此清晰——她对爸爸打破习惯的向往,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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