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章你掌控世界，我掌控你

十六章你掌控世界，我掌控你

        尤异放下了手机，打字真是一件难学的事，好在吴桐的身体有肌肉记忆，再加上吴桐在意识里的指导，尤异才顺利把短信发出去了。

        【我今天需要回家一趟。——吴桐】

        收件人是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这是吴桐在尤异刚坐下来的时候让她发的。

        上山之前尤异已经在吴桐的指导下给沈一朗发了短信了。

        她有点奇怪，给沈一朗发短信是因为知道沈一朗的手机不太能通电话，这个人为什么也要发短信呢？

        可能是对方太忙了，不确定是否可以打电话？

        尤异这么想着。

        此刻她正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羡慕地看着还有精力弯腰拉伸的沛丰警官。

        已经中午了，他们也终于登上了乌鹭山山顶，大太阳极其毒辣，把尤异晒得满头满脸的汗水，她笑得却很开心，吴桐都能感觉得到她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想到这里，吴桐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在逐渐往一个奇怪的方向走，她越来越能感觉得清楚尤异心里的想法，有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听到了尤异的自言自语，就是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听不清内容。

        但是她现在对尤异的情绪几乎能完全感受到了,特别是在山下，黎明的光线穿透云层的那一瞬间，她眼中，尤异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向她涌过来，似乎那一刻，她的灵魂已经被阳光穿透了。

        只要尤异或者自己不进小黑屋，她在自己面前就变得透明起来。

        老实说，吴桐因此感到很安心，之前一直对尤异的警惕感都已经慢慢消散了。

        而尤异的精神力却好像跟自己完全不同，她虽然也能感知到吴桐的情绪，但吴桐却能发现，这种感知远远比不上自己，甚至她有感觉，只要自己愿意，尤异根本窥探不了自己。

        尤异的精神力方向是小黑屋。她对小黑屋的掌控力和创造力，是自己永远比不上的，她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雕琢小黑屋里面的一切，吴桐都在考虑她会不会有一天把小黑屋都挖个洞，让外面的景色全变成真的。

        吴桐想，这大概就是：你掌控世界，我掌控你？

        “饿了吧？”沛丰警官问。

        尤异疯狂地点头，沛丰警官把面包拿了出来，这是两人在山下买的，就是等着上山吃。

        “还能走吗？前面有一块废弃很久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大树，能挡挡太阳，去那边吃。”

        尤异站了起来：“完全没问题！”

        吴桐当然知道自己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尤异这个家伙铁定在死撑，听听看，她现在心里都在疯狂嘶吼，诉说着自己身体上的疼痛。

        “脚疼吗？”吴桐轻声说：“换我？”

        “你受不了的…”尤异也轻声回复：“你一出来铁定走不了，我不想让沛丰警官把我扛下去。”

        小院子真的荒废了很久，因为太阳过于毒辣，乱石丛生，几乎不见什么植物，偏偏院子中心长了一棵巨大的树，撑起了一片阴凉，不少杂草争先恐口地在这里扎堆。

        差点掩盖住了这里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

        尤异凑近去看，发现是一块刻了棋盘线的石桌。

        十九条纵横分布的线条交叉，刻痕均匀又深刻，明显是用心雕琢了。

        两人还发现棋盘两边还放了两块小石头当石凳，索性坐了上去。

        “没有棋子的棋盘真就是一张孤独的桌子呀。”坐下的尤异舒服又漫不经心地感叹了一句。

        “那就下一盘棋怎么样？”一道声音传来。

        尤异惊讶地抬头去看，褚嬴苍白的脸出现在密集的草丛里。

        尤异吓得整个人都僵死了，半晌，尤异凄厉的尖叫声就把沛丰警官吓了一大跳。

        他瞬间站了起来，整个人气势一变，眼神中迸射出犀利的光，往尤异望着的地方走过去，把尤异往身后拽。

        “吴桐！”时光从草丛里慢慢走了出来，嘴唇又干又白，鼻子脸颊还被风吹得通红。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粗糙了，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

        “你害怕我？”时光前面的褚嬴一步一步，近乎是飘地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信我真的不是鬼…因为我自己都不敢说我不是…”褚嬴几乎一字一顿。

        “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能确认，下一盘棋吧，这样你就能知道我的棋是怎么样的，我褚嬴是怎么样的棋手！”

        褚嬴字字恳切，时光站在一旁，一边喘着气一边紧张地看着一步步接近的两人。

        “这个棋盘…百年以前，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在这里下过…好多盘棋，我碰不到棋子，它就帮我摆棋，他下一颗，他再替我下一颗。”褚嬴虚幻的手指扫过尤异身边的石棋盘，尤异意识到两人已经离得很近了。

        尤异感受到了褚嬴走过时不同寻常的冷风，甚至盖过了毒辣的太阳。

        “他最怕热，但他身子不好，又不能去冷的地方。”

        “有一天他跟我说，说褚嬴啊，我们在这里栽一棵树吧，等树长大，我们就能乘凉了。”

        “如今…树已亭亭如盖，他却看不到了…”

        褚嬴提起衣摆，动作轻盈地坐在沛丰警官刚刚坐的位置，微微低头，做了一个举棋子的举动：“我也…再没在这里下过棋了。”

        “看不到光了，看不到他了，我就开始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下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知道似乎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

        “我也不断去回忆千年前，那个我还能摸到棋子的日子。在乡间用泥土画棋盘，在棋社和一群同好下一天棋，在皇宫和皇上手谈…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斥着围棋。”

        “可能…这就是我的一生，纯粹的、只和棋有关的一生。”褚嬴抬起了头，眸子沉静又温和。

        吴桐什么也看不见，她只知道尤异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中充斥着尖叫和恐惧。她的情绪来得如此强烈，已经严重刺痛了吴桐的精神力。

        她轻而易举地拉开了尤异。

        回归的一瞬间，就是全身无处不在的酸麻和疲惫，最可怕的是脚底板，吴桐已经可以明显感知到自己的脚快要废掉了。

        本来就是廉价的球鞋，还没有开胶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走山路对这个鞋子来说真的是过重的使命。

        巨大的毅力压制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喊出声，但是额角的汗水已经一滴一滴落下了，死死抿住嘴唇才能克制住颤抖。

        尤异！你这个家伙！太过了！

        吴桐在心里无声呐喊。

        这一幕却让时光知道不好，连忙想要冲上来，沛丰警官一下就把他拦住了。

        毕竟在他看来，就是这个家伙的出现才让吴桐脸色巨变的，要不是看时光年纪小，估计他早就把他制住了。

        “吴桐…”时光之前心里还是有着着愤怒的，但现在也被担心所取代了，他知道这人怕褚嬴，但没想到已经怕到这个程度了。

        “你怎么来了？”回过神来的吴桐深吸一口气，压住不适，转头问时光。

        时光看着吴桐对面神情期盼的褚嬴：“又…看不见了吗？还…想不起来了？”

        “沛丰警官，没事的，他是围棋训练营里的人。”吴桐没理时光的话，意识里的尤异好歹没有躲进小黑屋，吴桐能感受到尤异心中的复杂。

        恐惧？怀疑？犹豫？困惑？小心翼翼？好奇？期盼？

        吴桐说不上来。她又发现了，当尤异的内心过于复杂的时候，她也不太能清晰地感受。

        “就算看不见，应该能记得住啊？！”时光说：“他就在你面前啊！刚刚你们不是还对视了吗？之前你不是还要一打二吗？为什么连记都不记得了？！”

        这话太惊悚了，沛丰警官下意识往吴桐那看。

        “你在说什么？”沛丰警官问时光。

        褚嬴轻轻地朝时光摇了摇头，眼神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失落和迷惘。

        “我要出去。”吴桐以为尤异在说话，但又感觉不甚清晰，突然明白这是尤异内心的声音。

        “我…我想出去。”下一秒，尤异在意识里说：“让我出去吧…”

        吴桐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似乎要哭出来的时光，还是让出了控制权。

        再仔细去听，尤异心里明明是在喊着：“下一盘吧，下一盘棋。”

        回到意识里，吴桐还是能感觉得到身体传输过来的疼痛，尤异也注意到了，让她退到小黑屋。

        刚踏入小黑屋，所有的痛感都瞬间消失了。

        吴桐一怔，转过头深深看着尤异的背影。

        “怎么下棋？”尤异一出来，就目光直直地看着对面的褚嬴：“来下一盘吧，我想看看一只…的棋是什么样的。”

        沛丰警官瞪大了眼。

        时光激动地喊：“我来！我来摆棋！”

        沛丰警官没有拦着，他立在原地，不是被尤异吓住的，他看到了时光的眼角似乎有闪光。

        时光只觉得自己真的太不容易了，他这么一个直来直往的人，这一辈子所有的纠结都跟褚嬴有关了，他真的有瞬间想哭。一千年，他只知道自己小时候被妈妈惩罚性地关到小黑屋都能被吓哭，褚嬴他自己一个人待了一千多年，多绝望啊。

        好不容易了，好不容易多一个人，为什么就这么难呢…自己才被吴桐无视了几次就觉得烦，再去回忆自己小时候对褚嬴的态度，想必他一定伤心死了吧。

        “下盲棋吗？”尤异尽力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双唇。她突然想起之前吴桐对自己问过的问题：她害怕鬼？

        她怕，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好像有一个人在自己耳朵边一遍又一遍告诫着，恐吓着。

        不怕哈。

        尤异对自己说。

        时光在地上看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石子：“你坐着，我来捡！”

        尤异乐得不动，回头给正在原地僵着的沛丰警官说：“沛丰警官！我跟他们…他下一盘棋！”

        沛丰警官眼睛有点迷茫地眯了起来。

        “好？”

        尤异舔了舔嘴唇，心里想的是，面对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迎上去，击败她。

        “你应该比我大，我要用黑子！”尤异非常不客气，但褚嬴早就高兴得找不到北了，连连点头。

        尤异郑重地低下头，给立在时光身后的褚嬴微微行了个礼，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感受到了强者的气息。

        和俞亮不同，传说中的俞亮这个名号她是听来的，但这一次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也可能是因为尤异对褚嬴天生有惧怕，她现在全身都在严阵以待。

        吴桐看着尤异紧绷的背影，突然好奇此时她究竟在想什么，就把头悄悄探了出去，随着轻微的刺痛感传来，尤异心中的澎湃也冲着吴桐奔涌而来。

        吴桐怔住，这样的尤异，还是那个提到棋就烦的人吗？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能挑起她的战意？

        尤异捻起一颗石子，她举棋的手势和吴桐很不同，下子之间总有种气定神闲的流畅，但拍下棋子的一瞬间却显得极为果决。

        啪——

        棋子砸下，尤异开局就是对角星，这种布局说穿了，就一个目的——快速展开战斗。

        老实说，一个经验老道的棋手，除非本身棋风如此，一般不会直接就这么开局，他们都更倾向于稳重地计算得失，让自己的布局尽可能全面。

        尤异此时的选择，正是证明了对方棋力极可能远胜自己，但同时，尤异不想输！

        尤异想得没错，褚嬴的棋风太稳健了，时光一步一步摆下来，褚嬴脸色都没变过，没有因为她的冒进而跟从，反而如尤异料想的一般避让，在没有绝对把握，或者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时候，褚嬴并不轻易出手。

        尤异目光一凝，手起棋落，居然毫不手软地摆了大斜！

        时光和吴桐在看清楚真的是大斜定式以后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斜，雪崩，妖刀。

        这三个定式在围棋里是公认最难的定式了，其中延伸出来的变化奇多无比，计算量庞大得惊人，而在这三个定式中，以大斜定式最为复杂，大斜定式素有“大斜千变”的名号，它的变化光有记录的都有两万多种。

        太冒进了！

        这是时光和吴桐两个人的心声。

        就算是时光，当初为了赢一个棋力明显高于自己的棋手何嘉嘉，都只是用了大雪崩，就这还崩得七零八落的，下的棋越多，他对三大定式的敬畏就越深，平时就算使用，也是千算万算，但尤异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面对褚嬴使了出来。

        开局对角星，本来战况就已经足够紧迫了，居然还来一个大斜搅混水，尤异未免太不冷静。

        褚嬴也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尤异一眼。

        而尤异，双眸沉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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