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探境

这座青石板桥呈拱月状，顾珏谨慎地踩着脚下的石砖，跟着慕澈予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桥心的位置。走到这里，慕澈予便不再继续前行，而是席地坐了下来。

        顾珏也像她一样坐在了桥上，慕澈予不发一言地合上双眼，他有心往桥的那头探一探，但看到慕澈予没有下桥的意思，于是只能坐在原地向着桥的那头遥遥望去。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他触目所及全是黑茫茫一片，只有身下的几块青石板砖尚能借着身后的微光看清。这些青石板砖的上面全部刻有云纹，而他与慕澈予二人身下坐着的这块桥心石上则刻着一轮明月，这轮明月便犹如被无穷无尽的云纹拱在中心，在云卷云舒之间发着光辉，而再定眼细看，便可看到在这轮明月之中还生有一棵树。

        这是桂树吗？顾珏心中猜想，这桥心石上所刻的可能是月中桂树吧？

        他心口下的那道伤口隐隐作痛，其实沈象出手拿捏得很准，在这个位置刺上一刀只是看起来凶险，实则并不碍事。他学着慕澈予一般闭上双眼养神，身后来处是暖融融的长明灯火，身前身侧则是带着寒意的无尽黑暗，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顾珏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冷，身旁的慕澈予已然睁开了双眼，她的双眼仍旧是一片红色，她睁着那双红色的眼眸仔细地打量了一遍顾珏周身，而后握住他的一只手腕为他把脉。

        她的眉毛皱了起来。

        “起身，”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随我入境。”

        顾珏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他头脑一阵晕眩，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慕澈予见此，又扯开手上布条露出手指上深深浅浅的取过血的伤口，她挨个试了试，却没有一个伤口能如她所愿流出血来。她再加重力气去咬，捏着手指狠狠一挤——终于挤出一些血来。她用这点血加深顾珏印堂处的那几道血痕，这才示意他可以跟着她前行了。

        顾珏顿感灵台清明了几分，那种难以承受的灼烧感在这里反而变得如同冬日的炭火一般温暖宜人，将刚刚缠绕住他的刺骨寒意尽数驱散。他顺从地跟着她徐步向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觉得眼前的这位“慕澈予”与他所认识的那位慕澈予迥然不同，他试探着问她道：“你觉不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异样？”

        慕澈予一脸冷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顾珏觑着她的脸色，又问：“此地为何处？”

        慕澈予看向他的目光里无情无欲，但这一问她给出了回答，她缓慢而清晰说出了两个字：“鬼界。”

        鬼界？顾珏心中一动。此时他们二人已经走到桥头位置，一迈过桥头，眼前景象便瞬间变化成一座烟雨蒙蒙的城池。

        顾珏默默打量着这座城池，这里便是传说中的鬼界吗？须知他其实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是一个轻易会被他人之言左右想法的人，不过此地的确有些古怪，慕澈予在作答之时的态度也不似作伪，而且她如今变成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若是姑且认同这里是鬼界，并据此推想，那么沈靖南之所以护守娑罗树，是因为它可以连通鬼界？

        这个推测出来的结果有些匪夷所思了，但竟然越琢磨就越觉得有几分令人心惊的合理，及至真正踏入城中时，顾珏已经开始用一种将信将疑的心态审视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城池外城墙巍峨好不气派，城池中人潮涌动好不热闹，顾珏越观察便越觉得这里看起来未免有些过于眼熟，他默不作声地四处打量，前面的慕澈予忽然间转身向着街道一侧的一间医馆走去。顾珏一怔，随即神色一凛——杏林医馆？这不是常大夫的医馆吗？他刚刚心念至此，便见医馆内有人走到门边来，在立于门边的药橱前停下，紧接着一个侧身便将正脸露了出来，让从门口向内看去的顾珏看了个清清楚楚。

        没错，是常大夫，但这位常大夫……他有些迟疑地想，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在心中暗自思索，前面慕澈予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医馆之内，然而还没等顾珏也跟着进到医馆里，慕澈予便立即撤身出来了。

        顾珏马上收回将要迈到医馆门槛前的那只脚，亦步亦趋地跟着慕澈予向后退了几步。

        “莫小娘子，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顾珏斟酌着问了一句。

        不出所料，慕澈予这次依旧不回答他，只是站上一处台子向着四周顾盼一番，似乎是在寻找其他的医馆。

        他又问：“你是想要找医馆帮我开药吗？其实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不用吃药也……”

        慕澈予不待他说完便睨了他一眼，厉声道：“少言慎行！”

        顾珏哽了一下，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他惊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四个字还是当初他怕慕澈予在过堂时表现得过于刚硬，不利于他行事，因而在传信时特意加上的，而此刻慕澈予把这四个字原原本本地还给他，他仿佛能听见这四个字以外的未尽之意：别乱说话，也别乱动。好在她似乎就是那样随口一说，凛然而过的冷意随着那四个字穿耳而过，须臾便消散远去。

        顾珏紧紧闭上了嘴，继续跟着慕澈予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前行。临走时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间杏林医馆，只这一眼，让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由于他向着前方继续行走，于是角度偏移，让他看到了杏林医馆门内的其他景象。

        原来那药橱只有靠近门边的这一段是正常的——他会想到用“正常”二字来形容自己所见，是因为处乱不惊如他也着实是一时间想不出来更恰当的词能够描述这个药橱。他进过常大夫的医馆，也见过这个覆盖了医馆整整一面墙的药橱的全貌，绝不是他现在所见这般只有大门旁边的四五列尚可乱真，而越往屋内，药橱便越是模糊不清，到后面甚至直接与屋内其他陈设混成了一团黑雾。

        屋内的人也是如此。他亲眼看见常大夫在向屋内走动的过程中逐渐融入那团黑雾，又有一个药童端着药碗从那团黑雾里冲出来，先是向前伸出的双手，再是正在小跑的双腿，再是因着急而微微前倾的脸，再是他的整个身体……他整个人仿佛是从那团黑雾中生出来的一样，但他明明是那样的活灵活现，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眼皮一跳，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

        那么，他感觉身上又开始微微发冷，这里是杏林医馆吗？这里……是江都城吗？

        前方街道上突然一阵骚乱。慕澈予轻轻蹙眉，她不假思索地停下脚步，迅速转向道旁想要避让。顾珏也随她一同向道旁转去，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前方人群里忽然冲出来一道黑影，也不知道这道黑影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冲劲才能在如斯熙攘的人群中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来，径直撞在了慕澈予的身上。黑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慕澈予压根躲不开，直接被撞倒在地。而那道黑影在撞了人之后也仍旧冲势不减，眨眼间便继续冲入他们身后的人群中，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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