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逃离庄园
禁闭室没有暖气,单人床上只有一条薄毛毯,每天得到的食物少得可怜,立言的身体迅速虚弱下去。她患了重感冒,一咳嗽就停不下来,喉咙痛得像着了火,与约翰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约翰发现立言病得厉害,他央求母亲先治愈她。
“她在装病,她的目的就是博取你的同情,让你放走她。”母亲无情地说。
约翰本来对立言重获自由是抱有希望的,他觉得母亲在气头上,等母亲冷静下来,她俩也许会各退一步,达成和解。但妻子重病,他连给送药、嘘寒问暖的权力都被驳回,母亲的一意孤行击碎了他的幻想。
“你到底想把立言关到什么时候?”
“她还没有屈服?”
“证据已经被你销毁了。你可以把她赶出亨廷顿拍卖行,让她无法接触到这些艺术品。”
“你太天真了,万一她有备份呢?我不能冒这个险。”
“软禁她不解决问题,只会激化矛盾。”
“只要立言说出她是为谁工作,写下承诺书保证不会把拍卖行的事情透露出去,然后永远离开英国,我就可以放了她。”
“你凭什么逼她离开英国?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会摧毁我们家族。”
“立言不是我们的敌人,她只是希望拍卖行不要再拍卖被盗文物,如果你同意只做合法生意,立言肯定不会做出对家族不利的事。”
“她给你灌迷魂汤了?你帮她说话?”
“不管怎么样,你软禁她是你不对”。
“我不对?看看你们拥有的一切,是我暗地里做着不合法的生意,让你们俩可以在阳光下锦衣玉食。如果不是我,凯瑟琳可以在邦德街开无人问津的服装精品店?每到圣诞节前,就自动有人给你送上一个大礼包,买你那些穿不出去的设计?如果不是我,凭你的能力可以住豪宅上名校?牛津的社会名流会愿意和你这样的无名小辈握手寒暄?”
凯瑟琳羞得满脸通红,她埋怨约翰:“别再惹妈妈生气了。”
“持有这个庄园,光是维护费一年就要一百万英镑。仅依靠合法的拍卖品佣金,拍卖行一年净利润只有50万英镑。不走私文物,你凭什么留住这个庄园?你要让亨廷顿的百年基业在你手中丢失?你忍心让我们和赛义德一样的下场,被人从家园赶走?”亨廷顿夫人很擅长道德绑架。
约翰想起赛义德的眼神,那深不见底的落寞源自无力改变现状的绝望。面对立言心软的时候,约翰也曾刹那间想过放弃一切,与立言重新开始。但他享有的一切都建筑在他未来是亨廷顿拍卖行继承人的基础上,他与母亲之间的拉锯战本质上是经济支配权和自由选择权的博弈,每一次都是前者胜利,后者的存在全依仗母亲的施舍。他现在就站在众星捧月到不名一文的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亨廷顿夫人质问约翰:“难道你希望亨廷顿庄园像英国其它庄园一样。在最好的季节接待成千上万名游客,让无数陌生人对着你的房间指指点点、拍照留念。而你只能待在镇上的出租屋里,等到旅游淡季时才能回家,你还算是庄园的主人么?你和一个看门的庶民有啥两样!”
约翰被母亲驳得哑口无言,当晚他没有去看立言。唾手可得的财富之于约翰,就像温吞水之于青蛙,早就把他的反抗意识消磨殆尽了。亨廷顿家族的地位是约翰拥有人上人生活的保障,他虽感到窒息,但他更不敢失去。约翰年轻时的叛逆是他与母亲讨价还价的砝码。事实上,约翰不舍得放弃上流社会光鲜靓丽的生活。
立言高估了她对约翰的影响力,她曾无比坚定地相信她是约翰命中注定的唯一,约翰会为她改变。如今看来她不过是约翰不能过随心所欲的生活时,偶尔得到的一粒安慰剂,安慰剂是没有治疗功效的。在大是大非面前,期盼约翰背叛家族站在她这边,她太不自量力了。
庄园像装满罪恶但无处卸货的驳船,靠着惯性行驶,已经积重难返了。立言觉得自己是被松脂裹住的昆虫,随着松脂凝固,她很快会失去行动能力,被永远封闭在精致的“棺材”里。她只能自己救自己。立言扫视这个房间,桌上有三支用过的铅笔,撕到只剩一半的本子,看来约翰小时候被关禁闭的时候,写了不少认错书。如果她能趁南妮塞三明治进来的时候,用笔芯抵住门闸,她就可以自主控制门闸的开合。如果维娅拉来打扫旁边卧室的时候,她能和维娅拉说上话,她就可以通过维娅拉和外面取得联系。
立言守候了好久,南妮终于来送三明治了。趁南妮地打开闸门的一瞬间,沈立言悄悄地把笔芯卡在闸门底部。南妮迅捷地塞进一个三明治,合上闸门,动作迅速而粗鲁,隔着闸门立言都能感受到南妮对她的厌恶。谢天谢地,笔芯很坚韧,居然没断。立言小心翼翼地抬起笔芯,用手轻轻拨开闸门,然后找了根更加粗壮的断铅笔抵住下落的闸板,漏出一道缝。她竖起耳朵,静静等待维娅拉走过。
维娅拉来打扫卧室了,立言从缝隙可以瞥见她的身影。
“维娅拉”,立言喊了一声。
维娅拉在立言和约翰的卧室前面停驻一下,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维娅拉”,立言又喊了一声。
立言看到影子原地转了一圈以后停下来,维娅拉正在找声音的来源,但她无法确定声音的准确位置。
“维娅拉,我在这儿!”立言用力地压低声音又喊了一遍,她既想让维娅拉听见,又怕惊动南妮。
当立言几乎要绝望时,维娅拉走到禁闭室门前:“谁在那?”
“是我。维娅拉,你蹲下来。”
立言用断铅笔敲击门闸,引起维娅拉的注意:“这里有个小门闸,你把它扳起来。”
维娅拉照做了。打开门闸,她看到一双黑漆漆眼窝深陷的眼睛盯着她,维娅拉以为撞见了鬼,等她定神又看了一会儿以后,她辨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立言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夫人说你生病住院了,我还想着去看你呢!”
“我没病,我是被她软禁了。”
“她为什么要软禁你?”
“现在没办法和你细说,维娅拉,你认真听好,你找个借口离开庄园,去找牛津大学莫顿学院的大卫·李教授,你把纸条交给他。让他来庄园救我出去。”立言不带停顿地一口气说完,然后把小纸条从门闸里塞出去,纸条上用中文写着“我被软禁在亨廷顿庄园二楼的禁闭室,请救我出去,沈立言。”为了表明事态严重,立言咬破手指头,在小纸条上摁了一个血指纹。
维娅拉接过纸条,紧紧攥在拳头里。她起先有些惊恐,但很快冷静下来,她冲立言点点头向她发誓:“我会把李教授带来的”。
维娅拉把立言的求救纸条藏在钱包里,借口要去牛津市看一个同乡,便出了门。立言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我要见大卫·李教授。”维娅拉神色紧张地对一个学生说。
“教授正在开例会,请稍等一下。”李教授的研究生说。
李教授走出会议室,看着慌慌张张的维娅拉:“你找我?”
“李教授,我是亨廷顿庄园的女佣。请你救救立言小姐。”
“沈立言怎么啦?”李教授一头雾水。
“她被亨廷顿夫人软禁了。这是她给你的字条。”
李教授打开字条,确定是沈立言的笔迹:“她现在还在亨廷顿庄园?”
“是的。”
“亨廷顿夫人为什么要软禁立言?”血指纹让他深感不安。
“我不知道原因,立言小姐已经被关了十天了。”
“亨廷顿夫人是个讲原则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软禁沈立言。”李教授心存芥蒂。
“立言小姐一向谨言慎行,李教授,你先把她救出来吧。”
“我也想帮助她,可这是亨廷顿家的家务事”,李教授有些为难,“我们不该插手别人家的私事。”
“立言小姐即使有错,亨廷顿夫人也没权利软禁她。”维娅拉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带着哭腔恳求道,“教授,我求求你。”
会议室里的学生看到门口匪夷所思的一幕,议论纷纷起来。
李教授觉得很尴尬,他只得答应道:“你别哭,等例会结束,我和你去一趟亨廷顿庄园。”
维娅拉破涕为笑:“我们现在就走,好么?”
李教授开着车神色凝重一言不发,过了一小时,他们来到了亨廷顿庄园。
老汤姆得知李教授的来意,极不情愿地开了门。车又开了一英里,停在亨廷顿别墅前,南妮管家正在门口“恭候”他们。
“维娅拉,这就是你去牛津见的朋友?”南妮讥讽维娅拉。
“布莱恩特管家,我想见亨廷顿夫人。”李教授对管家南妮说。
“李教授,没有预约恐怕你见不到亨廷顿夫人。”
“我要见一下我的学生沈立言。”
“沈立言不在庄园。她现在是亨廷顿家的儿媳妇,你不打招呼就登门造访,还指名见她,恐怕欠妥。”南妮的振振有词让李教授倍感压力。
李教授又开始为唐突地来亨廷顿庄园管别人家闲事后悔起来。
“立言小姐在庄园里,”见李教授有些踌躇,维娅拉突然说,“我发誓!”
“这轮不到你说话。”南妮脸色刹那僵住了。
“李教授,我知道立言小姐被关在哪儿。”维娅拉毫不胆怯,“我带你去。”
南妮攥紧拳头,气急败坏,恨不得把维娅拉当场撕烂。
李教授站到两人中间,挡在维娅拉前面:“如果沈立言不在庄园,那你不必介意让维娅拉带路。”
“亨廷顿夫人没有同意你进入庄园,你这是私闯民宅。”
“那请你转告亨廷顿夫人,如果沈立言不在庄园,我改日亲自登门向她赔礼道歉。”
南妮只好让开道。
李教授跟着维娅拉来到二楼的禁闭室。
“立言小姐!”维娅拉在禁闭室的门闸前面呼唤立言的名字。
“维娅拉,是你么?”
“是我,还有李教授。”
隔着门,立言听见李教授对南妮管家说:“开锁,放她出来。”
南妮管家拒绝:“钥匙在亨廷顿夫人那里,我没有钥匙。”
李教授没有退让:“你们现在是非法拘禁,放人,除非你想把事情闹大。”
在李教授的据理力争下,南妮取钥匙开了门。门打开的一刹那,新鲜的空气鱼贯进来,这是自由的味道。维娅拉扶虚弱的立言走出禁闭室,管家南妮瞪了他们仨一眼:“你们别得意。”
南妮恶狠狠地对维娅拉说:“你被解雇了,收拾东西,滚出庄园。”
维娅拉丝毫不留恋:“我早就不想做了。”随后她回自己房间,收拾完行李,和李教授一起坐上了回牛津的汽车。
一路上李教授仍然一言不发,他把沈立言接到家中,简单地与妻子交代了几句,又回莫顿学院去上班了。
立言对维娅拉被辞退过意不去:“对不起,我连累你失去了工作。”
“立言小姐,我要去伦敦了。”
“你要离开牛津?”
“我早就打算离开亨廷顿庄园了。”维娅拉说,“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件事,我也会主动辞职的,我不想余生都在庄园里当女佣,我不想成为南妮那样的人。我要去伦敦,那是个充满机会的城市。”
立言对眼前这个身材娇小但充满勇气的年轻姑娘刮目相看。
维娅拉笑了:“你会祝福我的,对不对?”
看着维娅拉坚定的眼神,立言忍着眼泪点点头:“你去伦敦做什么呢?”
“先洗盘子,帮厨,空闲时间报个厨师培训班,我想学做甜品。”维娅拉说,“一开始,我会和从保加利亚一起来的小姐妹住在伦敦的地下室。”
在亨廷顿庄园,维娅拉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她的工作虽不轻松但也不繁重,与东欧其他打工者比,她的收入还算高的,维娅拉明白到伦敦去她会面临怎样的困难么?但维娅拉微笑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神让立言觉得她似乎不是去伦敦吃苦的,而是去实现她的“英国梦”。
维娅拉说:“我明天就出发。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亨廷顿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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