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中鹿（一）

一支轻装简行的先头部队，离开了维尔伦城。

        就像海德拉让管家留守后方，林安妮也没有带上嘉娜。

        她一开始的打算便是如此：那群张皇失措的女孩，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把握，更别提照顾别人，所以那时候，她带走了嘉娜。

        而斐尔南德庄园和睦温馨，未来的女公爵必会庇护这方领土，认下的养母又是在庄园内颇有话语权的切尔西婶婶……也是如今的林安妮，能够为嘉娜选择的最好的生活。

        嘉娜是一个过分简单的人，就应该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她们的队伍里，除却海德拉、小斐尔南德，以及少许随身侍从，占比最大的安保人员。

        不仅有海德拉自己豢养的护卫，还有特地从圣光教廷请来的神官和骑士。

        神官主要是修习防护神术的守护神官，温和中隐藏着高傲，虽不明言，但他们要么只让随从来回传话，要么一套轻车熟路的送客话术，总之，一副只要没事就别来打扰的态度。

        骑士们反而好说话的多。

        领头的队长是一名正式的圣光骑士，若是周围较为安定、防守任务轻松，偶尔还能从他口中获得一两句指点。其余人则是见习骑士，也不知道是不是以武力见长的人，天生精力充沛，面对指教或者切磋的请求，他们通常都会欣然应允。

        林安妮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她没事就会去圣职者队伍里转悠一圈，最主要是看能不能去偷师，毕竟普通人与他们近距离相处的机会不多。

        可惜神官出手机会甚少，还特别不在乎小猫两三只的好感度，话都懒得和人聊。

        啧，肯定是氪金氪出来，他们这种经常被贵族聘请的安保团队，向来富裕得很，雇主还不愿得罪。像丰收神官那种搞农业、面向普通老百姓的，就亲民得多。

        倒是骑士那边，她跟着学到不少有用的战斗技巧。

        如果在野外扎营，海德拉那边又没有任务，林安妮还跟过几次巡逻和捕猎。

        其他仆人并不敢冒犯圣职者们，倒是经常说她小话，说她太放肆，总是打扰人家；又或者酸她厚脸皮，怎么还敢请骑士教她。

        他们说归说，却不敢真的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林安妮顶的是管家的缺，稳稳地压他们一头；海德拉都不计较她多学些东西，他们又是什么东西？

        海德拉醒得偏早的时候，还会打趣她：“早上又去做什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圣光骑士的编外人员呢。”

        道路漫长，两个人经常坐在车里下棋。

        ……或者说，是海德拉借助下棋，给她讲解王都目前的局势。

        “鸢尾花王国的地域辽阔，西边接洽着无尽海。隔着一道海峡，就是以混乱著称、被诸多势力割据的群星岛屿。那里是强者的天堂，充斥着海盗、法师和各种各样的混血种族，他们经常会与鸢尾花发生交易往来，所以在内陆偶尔也会见到他们的影子。

        “尤其是法师，他们的外貌与普通人无异，且更少受到地域限制。鸢尾花的民间崇尚圣光，可王公贵族们态度暧昧，甚至不少人会结识法师，并把他们奉为座上宾。”

        海德拉挑出两枚棋子，一枚是国王棋，另一枚是象棋：“就像现任的伊立斯国王，和自老国王时代就颇受信重的加尔文侯爵。”

        从上一代国王起，鸢尾花王室就一直想要削弱圣光教廷的势力。

        一方面，圣光信仰在民间的基础深厚，许多人只知圣光教廷，而不知道鸢尾花王室；另一方面，鸢尾花作为一个农业国，十分仰仗丰收神官的协助。

        王室的最优选，是控制领地范围内的圣光势力。各地的圣职者一直由圣光教廷内部任命，统领于神殿，而不归王国管辖。

        先代的老伊立斯国王，就曾企图谋求神官的任命权、希望主教和各大机构的神官能由自己来决定。可毫无疑问，神殿方断然拒绝了他的诉求。

        老伊立斯只能后退一步，以金钱和权力收买神官，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命令。

        于此同时，他结交了当年还是个平民的天才法师加尔文，并一路扶持加尔文上位，直到加尔文成为能够掌握住实权的侯爵。

        等到圣光教廷发现加尔文的法师身份，一切已成为定局。

        贵族的道德和平民可不是一回事，对付一个平民法师，和对付有爵位的法师是截然不同的难度——后者，教廷不可轻易认定他的罪行，不然就会站到所有贵族的对立阵营。

        先代的老伊立斯，深藏不露地营造出这种局面，却又极好地把控住了平衡。

        他从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虽然给予了加尔文侯爵权势，却也不全然依仗这位法师；他给自己的继承人小伊立斯，联姻了东部教区出身的紫牙乌公主，而这位公主，也曾担任过圣光教廷四年一届的圣女职位。

        可惜的是，老国王寿数不长，没几年就去世了。

        而新即位的伊立斯国王，似乎没有继承先代的智慧。

        这位新国王……既容易被人操控，又容易立场摇摆，耳根子软，总是被别人的主意劝动；可真动了，又极易后悔，后悔还会转为多疑，怨怪那些给他出主意的人。

        得到国王爱慕，却又亲近圣光教廷的海德拉夫人，是加尔文侯爵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加尔文侯爵能从新国王那里得到的信任，又远不如老国王在的时候。

        海德拉暂离王都，就是和这位侯爵法师的博弈结果之一。

        斐尔南德伯爵的死亡，成为法师的筹码，撬动了伊立斯国王对海德拉夫人的怀疑；可他没想到，海德拉夫人急流勇退，以最激进的态度对抗国王的怀疑，这一步以退为进，反而让国王后悔自己的轻率质疑——他真的会愚蠢到相信，也许伯爵一家的死亡真是一个巧合。

        海德拉夫人一退出战场，矛盾就重新转移回法师和国王之间。

        施施然离开王都的海德拉，顺利回归斐尔南德的领地，争取到当地教堂，办理完全部手续，并获得本地人的承认和认同，完成了事实上的继承。

        伊立斯国王在这个冬季，终于完成了思念的酝酿；一封封恳切的情书，都呼唤着海德拉回到王都，摘取她的胜利果实。

        弑亲杀夫的寡妇，与殷殷劝诫的近臣；

        久别重逢的情人，与挑拨是非的权臣。

        海德拉夫人与加尔文侯爵，两人在国王的心中，已然交换了位置。

        ——现在就只看，这位面目可憎的法师大人，会让她这样轻松地回归吗？

        林安妮听完了棋局的前置故事，只有一个疑问。

        “那么，”林安妮推出王后的棋子，“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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