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6 物是人非

奶奶下葬后没隔几天，唐博就回来了。在麻将桌上，找到肖柒，先揍了他两拳。

        肖柒揉着脸：“糖糖，日你娘的你疯了？”

        唐博瞪着眼睛，愤怒而且悲哀地抓着肖柒的领子吼：“奶奶去世了，你他妈的都不告诉我？你还当我唐博是你兄弟吗？操尼玛的肖柒，你真是条烂人。”

        肖柒把唐博的手掰开，又坐回了桌子上，打出一张三万，说道：“奶奶说她死了谁也不告诉，她想悄悄地走，我连葬礼都没办，不信你问他们。”

        唐博一脸扭曲地不相信：“真的吗？”

        旁边的人赶紧打圆场：“真的，七哥葬礼都没办，烧了就他自己去给老太太下的葬。”

        唐博无奈地坐下来，悲悲戚戚地说：“小七哥，不管怎么样，你都该亲口跟我说的，而不是从我妈的风言风语中知道这件事。”

        肖柒弹了一根烟给唐博：“好啦，别他娘的矫情了。由苦短甜长独家整理，更多精彩敬请关注。你考试结束了吗？这就回来了。”

        唐博把肖柒给他的烟别在耳朵上，他没说他戒烟了。然后低着头，有点尴尬：“还没呢。”

        庄晓梦今年都保送本校研究生了，唐博才上本科二年级。而且这快期末了，他又悬得很。上学期期末挂了五科，差点就留级了。今年还不知道怎么样，不过庄晓梦让他对天发誓，这学期只准挂四科。

        虽然唐博自己处境艰难，每天都在学习，睡觉吃饭都匆匆忙忙，学得庄晓梦一边心疼得要死，一边又恨铁不成钢，简直想把唐博脑仁掰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豆腐渣。但是唐博爸妈在西城算是抬头挺腰了，一方面是儿子找了个有钱媳妇，另一方面，他们儿子念上大学了，不管多么学渣的大学生，他终归也是个大学生。

        “那你回来干啥？这快期末了吧。你就不怕你再挂科，被你家小梦梦收拾？”

        唐博无奈：“小七哥，庄儿知道我回来，她叫我回来看看你的。”

        肖柒笑：“还是怕被收拾。”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跟唐博一起吃饭喝酒吃到了半夜，完事两人又回到肖柒家里瞎扯到快天亮，直到唐博快来不及赶回C市的第一班车，他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走之前，唐博说：“小七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觉得你最近几年变了很多。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能感觉到你不太快乐，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定要好好的啊，有啥事别闷在心里，都跟我说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小七哥，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你真要我说？”

        “真的，你有什么都可以说。”

        肖柒看着唐博认真地说：“糖糖，你还不走的话，六点半的早班车赶不上了。”

        唐博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的确快来不及了，又抬眼无奈地看了一眼肖柒：“肖柒，你他妈的真是……哎，我不知道怎么说你。”

        肖柒拍了拍唐博的肩，笑了笑：“我知道了，兄弟。你快走吧，照顾好你自己，还有庄晓梦。别天天瞎几把操心我了，你这样就不怕你家小梦梦怀疑我两搞一块儿了吃醋吗？”

        唐博难以置信地看了肖柒一眼，骂了句：“CNM的肖柒，老子走了。”

        肖柒笑着把唐博送到楼下，回到家里望着墙上新挂上去的黑白照片发神。

        老太太走了十来天了，肖柒难受倒是不算太难受，就是有点想她。想到再也见不到了，突然就变得很想，怎么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就没有多陪陪她呢。那时候似乎是觉得互相陪伴着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但事实上，这一天突如其来地就降临了。肖柒点了一根烟，给老太太拜了两拜，回到了自己房间，望着窗外的渐渐热闹起来的西城发呆。

        吾宁花了接近五年的时间，修完了六年的课程，他拿到斯坦福商学院的硕士学位后，就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五年过去了，吾宁褪下了五年前刚成年时尚存的那点青涩，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熟男人。曾经唇红齿白、阳光灿烂的一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秀，只是轮廓更加清晰锋利了。曾经那种温和阳光的表情，被一种带着疏离感的稳重取代。额前的碎发往两边梳了梳，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是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只是眼里蕴含了更多情绪，眼神也凌冽了几分，而眼底含着一点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让他的冷淡和疏离感中间更平添一丝忧郁。

        吾宁回来处理完他自己的一些事情，吾平治也准备把他安排进公司里历练历练。一切准备就绪，吾宁即将进入他的下一个人生阶段。

        可是有一件事，他怎么也准备不好。他该怎么去找肖柒。

        五年过去了，吾宁带着深深的歉疚和钻心的思念和渴望，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想念肖柒。他拼了命地学习，就是为了能早点回来见他，哪怕早一天，早一分钟，任何努力都是值得的。

        而当吾宁真正回到了H市，他却犹豫了。不是不想去找肖柒，而是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找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吾宁从来不缺乏勇气，可是这一刻，他是真的踟蹰不前了，他有些不敢。

        五年，一千八百多天，人世沧桑，肖柒会变成什么样子，吾宁不知道。不管肖柒变成什么样子，吾宁仍然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他。这么多年，原本的爱未曾减少分毫，反因噬心的思念，愈加狂热。可是肖柒呢？五年过去了，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了？

        很多次，吾宁想找人打听肖柒的生活，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知道得越多，心就越乱。这么多年，他就只在开始无论如何都打不通肖柒的电话时，问过庄晓梦是不是肖柒换号码了。庄晓梦把肖柒的新号码给了他，然后和还告诉吾宁，肖柒挺好的。后来庄晓梦忙着处理自己跟唐博的一堆破事，除了要辅导唐博那个捡都捡不起来的学渣，还要应付家里一堆麻烦。庄晓梦也渐渐地跟吾宁联系少了，同时，她跟唐博也没那么有空去关心肖柒的生活。

        吾宁先去了东城他跟肖柒的公寓，他想看看是否有肖柒偶尔回到公寓的蛛丝马迹。他想寻找一点，他离开后肖柒也同样放不下他的证据。

        当吾宁试着摁房门的密码时，他就失望了，电池已经过期，说明很久没有人来了。他找来物业的工人替他打开门，他一脚踏进去，便惊起了满屋的灰尘。

        屋子里的陈设一点也没变，仿佛时间在这间房子里静止了，这里尘封了他们所有的曾经。曾经的笑，曾经的哭，曾经的撕心裂肺和痛哭不止，曾经无穷无尽的爱和无休无止的交缠……原本静止的一切，都在吾宁踏进来的一瞬间，开始喧嚣，记忆如同洪水般涌进吾宁的脑子里。他承受不太住似的闭了闭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吾宁一眼就看到了玻璃茶几上的房卡、手机和那枚穿在皮绳上的戒指，这些物件沾满了灰，却被时光消磨成一根细针，猛然扎在吾宁的心上。他看到地上的碎片扫干净了，而那些碎屑和扫帚一起，依然堆放在房间的角落。他看到沙发旁小木桌上的那瓶红酒，软木塞还在旁边，他能想到肖柒蜷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等他的样子……

        吾宁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五年来，每日如一的苦行般的生活，将这厚厚的岁月压成了薄薄的一片，他还是曾经的他。唯有对肖柒的思念与日俱增，成为厚厚的握不住也载不动的一叠。而当吾宁看到曾经的这些东西时，时间带来的鸿沟天堑似乎消失了。或许在肖柒心里也是这样，岁月也不曾冲刷掉他对自己的感情，肖柒曾经有多爱自己，吾宁也是知道的。吾宁出门，朝西城走去。

        范斯国际学校还和以前一样，正是放学的点，穿着制服的学生三三两两从学校大门往外走，校门外停着一长排接孩子的车。但是职校这边破落了很多，后门不知为何已经完全堵住了。

        吾宁往西城里面走，路过了一片被拆掉的废墟。废墟上面森森野草已经有一人来高，正值深秋，傍晚昏暗的光线更添几分苍凉。吾宁一路往里，西城都静悄悄的，既没有人声，这饭点也没有烟火气。一直快走到肖柒家了，才开始有了点人气，小巷里听到有人说话和骂孩子的声音。

        吾宁走到肖柒家楼房前面，站了一小会儿，深吸几口气，往楼上走去。走到二楼敲了几声门，没有人应，但是门却开了一个缝。家里好像是没人，吾宁又问了一声：“有人吗？”确定是真的没有人，吾宁推开门，走了进去。他为自己此时像个陌生人般的小心翼翼感到心酸，以前他明明是可以像在自己家里那么随便的。

        吾宁走到客厅，找到了灯座，打开了灯，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中那面墙上奶奶的遗像。吾宁先是怔了怔，然后鼻子一酸，眼睛有点湿。这时他才感觉自己错过了太多，亏欠了太多。

        他看到案台上的香炉和旁边的香，拿了三根给奶奶点上，拜了三拜。

        吾宁在客厅坐了两个多小时，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到八点多，门外“砰”一脚踢门的声音，肖柒张嘴就骂道：“CN娘的，谁敢……”话没说完，看着眼前的人眯了眯眼，声音有些不稳：“吾宁？”但是马上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你他娘的干啥来了？我还以为屋里进了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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