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13 不想醒过来

已经一个月了，肖柒还没醒过来。

        医院里进驻了一大批国内外脑神经专家，每天会诊。大家得出的一致结论是，肖柒的脑子没有问题，身体机能也在逐渐恢复。

        吾宁在会诊室里，横眉怒目：“你们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脑子没问题？”

        “就是他大脑里既没有肿块，也没有损伤，他的脑子是健康的。”

        吾宁捞起桌上的玻璃杯，狠摔在门上，这已经最近两周吾宁第十次听到这个话了：肖柒脑子是好的。他只有头顶上有条开放性伤口，但由于安全气囊的保护，也只是损伤了头皮，颅骨是没有问题的。另外后脑勺一个肿块，半个月前就已经彻底消下去了。

        吾宁大吼：“那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既然没有任何问题，他不是早该醒过来了吗？”

        专家们面面相觑，很无奈地看着吾宁，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们也不知道。

        吾宁睚呲尽裂，又急又气，只觉原来这帮专家是废物，但是找来一个这么说，找来二个也这么说。吾宁现在真是急得怒火攻心，又无可奈何。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肖柒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要怎样才能醒过来。

        突然从后面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或许，或许是病人自己不想醒过来？”

        这话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后面聚集过去，落到一个小个医生身上。医生挺年轻，只是跟某个专家一起过来的助手。吾宁更是两眼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小医生受到众人目光的洗礼，开始有些紧张，咽了两口唾沫，吞吞吐吐说道：“我研究生时，和导师跟过一个病例，一个小女孩抑郁症，跳楼自杀。她因为落下来的时候，在雨棚上缓冲了一下，受的伤也不严重，脑子更是好好的，但是昏迷不醒，开始大家以为她是吓晕了，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也没醒。后来她的心理医生说，她可能是活着太痛苦，所以抗拒苏醒过来。我不知道这位病人有没有类似的心理。”

        看着小医生的教授们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只有吾宁严肃地问道：“后来女孩怎么样了？是怎么醒过来的？”

        小医生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没多久就毕业离开了。”

        吾宁狠狠捏了下拳头，让会诊的医生离开了。

        当即吾宁就去找了心理咨询师加入他们的会诊团队。因为肖柒昏迷着，心理医生也无法直接做判断，也只是告诉吾宁有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也没什么具体的好办法，让吾宁多跟病人说说话，唤起他对生活的希望。有时候浅度昏迷是可以接收到外界的信号的，虽然在你看来他都睡着，但是他自己可能正处于不同的状态中。

        夜里，周围连接着肖柒的各个仪器，发出嘶嘶电流声，吾宁穿着隔离服，坐在肖柒的病床边，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话。

        “小七，我现在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吗？医生让我跟你多说话。”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那会儿追庄晓梦，在学校外面堵人，非要约她吃饭，非常嚣张。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没有教养的人，但我又对庄晓梦说我是她男朋友非常不开心。过后很多年我都在想，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我一直以为是你替我挡下魏巍那一刀，其实不是的，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只是我没喜欢过别人，当时没有察觉。”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叫我男朋友吗？不是我们确定关系后，在很早，你不记得我的名字，却让我带你进校找庄晓梦。我后来跟着你们，也不全是因为担心庄晓梦安全，我应该是怕你真的跟她有点什么，也想跟你呆一块儿。”

        “后来我们就真的在一起了，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真的接受我。小七，你真的非常非常好，又调皮又可爱，但实际上，你非常的温柔，我从来都不知道跟一个人在一起会这么快乐。”

        “可是”吾宁开始有点哽咽，“我最近一直在想，曾经我爸妈说我们是错误，你也说过同样的话，我总是不信，我觉得只要我们相爱，只要我够坚定，我会让我们走下去。可是我忘记了，我忘记了你那么诚恳，你的真心柔软而脆弱。我应该好好保护它的，我却把它拿来当武器，对抗我遇到的困难。”

        “真的很对不起。”吾宁低低抽泣起来……

        吾宁哭着说：“你是真的很痛苦吧，只有那么伤心痛苦才不想醒过来面对我。我真的让你很累吧，你对我笑，你掩藏着自己的不安和痛苦，尽你所能让我快乐，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感觉到啊。我真的太蠢了，对不起，除了痛苦，我没能给你一件你想要的东西……”

        吾宁趴在小七病床边，哭泣着睡着了。

        吾宁这段时间全在医院守着。公司的一切事情都进展得很顺利，西城的重建已经有了形了，肖柒家的房子，吾宁早就弄好收拾出来了。年后，空港高新区也顺利中标，公司的内鬼也顺势抓了出来。中标后的庆祝酒宴吾宁也没到场，是吾平治亲自去主持的。安南三天两头来医院给吾宁报告各项工作的进度，顺便看望她的财神爷恢复精神了没。

        安南不知道吾总都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跟他说话时，似乎是跟一个空壳在说话，对方的思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反应相当迟钝地嗯嗯啊啊两声。安南也只是一声叹息，她不知道吾宁怎么突然就跟这个西城的大混混在一起了，更不知道两人都有些什么纠缠。只是没想到他们吾总是个这么痴情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吾宁一直在想他跟肖柒的过去，他们的认识，他们在一起那一年多里，那些快乐得闪光的日子，然后仔仔细细地在肖柒床前，讲给他听。吾宁也不曾想到，他的十八岁到二十岁，跟肖柒在一起的那一两年，竟然都是他跟肖柒认识以来所拥有的不多的快乐日子，快乐那么短暂，可是这后面的痛苦却那么长。

        不只是吾宁，还有唐博和庄晓梦也经常过来看肖柒，特别是唐博，几乎每天都来。听吾宁说肖柒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唐博也每天絮絮叨叨地说上一通，然后离开。

        牛小天跟梅玲也来，牛小天不知道说什么，往往跟肖柒打个招呼就沉默了，梅玲就聒噪地各种家长里短都说上一通，说着说着就开始骂肖柒不负责任，谁他妈不想跟他似的躺着让人伺候。

        阿煜也来过两趟，看肖柒老醒不过来，就懒得来了。

        吾宁爸妈更是常来。吾宁爸妈来看看肖柒，也没什么好说的。吾太太总是忍不住劝吾宁，看他样子当母亲的实在难受。吾宁这会儿也听不进去，吾太太只有叹气，说他们这是段孽缘。从医院出来，吾太太甚至开始去庙里上香，保佑肖柒，保佑她儿子。

        在肖柒身边呆的时间最长的，除了吾宁还有一个人---牛一飞。

        这会儿牛牛正是寒假，每天都在肖柒病床边做作业，然后给他七爸爸讲他做的题。做语文就念课文古诗词，做英语就念英语短文。他跟吾宁一大一小，互相没什么交流，但是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跟床上的肖柒交流着。

        肖柒的身体好转后，吾宁就连着医院那一套设备全部一起搬回了肖柒西城的房子，他知道肖柒更习惯呆在自己家，心想这样会更好一些。

        后来吾宁实在没招了，去找了个资深的老艺术家来扮演肖柒的奶奶。老太太早退出演艺界了，但是吾宁辗转找到她，恳切地请求，求老太太帮帮他。

        肖柒已经昏迷三个月了，吾宁能想的招都想完了，已经走到了绝路。

        到了夜里，所有的施工都安静下来，西城现在还是一片工地，没什么人迹，格外的安静。吾宁在肖柒床边狭窄的位置搭了一张小床，每晚跟肖柒说说话，然后拉着他的手，听着他的呼吸入睡。

        事隔几个月，吾宁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现在变得平静了很多，不再固执到近乎偏执地非要肖柒醒过来。他甚至开始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还是跟肖柒在一起的，他能看着肖柒，摸着他，亲亲他。老天没有在那场车祸里将他夺走，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但吾宁仍然没有丧失希望，他仍然希望肖柒能醒过来，哪怕五年、十年。很多植物人也都是这样就醒过来的，而且肖柒还并不是身体机能的问题，说不定什么时候想通了，他自己就愿意醒了。吾宁请了专业的护理和医生，并配好所有需要的设备，二十四小时在一楼待命。而吾宁自己，也慢慢地开始回到他的工作中，需要的时候，也会去公司。

        他不能因为这件事垮掉，肖柒都还在呢，他要振作起来，才能好好照顾他一辈子。吾宁甚至都想好了，他一定不能比肖柒先死掉，哪怕肖柒一直这么躺着，他也会用尽一切办法延续他的生命，把他照顾到最后。

        吾宁甚至因为这件事立了一份遗嘱，如果他有个什么意外，他的所有财产将以赠予的方式留给肖柒。如果有那一天，并且那时肖柒没醒过来，就由唐博作为执行人，监督财产的去向。

        夏季快要来了，天气热了起来，这天吾宁把肖柒的被子换成了薄棉被。从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身体，更瘦了一些，吾宁手心里的肋骨都有些硌人。

        “小七，你又瘦了，你真不好养活。专业的营养师都没把你喂胖一点，这样吃东西很难受吧，你醒来自己吃多好，还能长胖点，医生说你躺着不运动肌肉会萎缩……”

        如往常一样，吾宁说一阵，然后拉着肖柒的手睡觉。

        睡到半夜，吾宁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肖柒的手颤抖了一下，他一个惊醒，然后听见肖柒的床上发出几声“呜呜”声。吾宁几乎不敢相信，但是很快他就确认了声音的来源，紧急拉响了连着下面医疗团队的铃，然后打开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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