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洞察先机(二)
占喜商量完事归家,赵有才已出了门。赵寅站在院外,见她走来,迎上去道:“我同爹有事需出门一趟,虎儿还在歇午觉,你归家照看,我走了。”
赵寅身高腿长,几个跨步就出了院子,健硕的躯体,投身微黄日光下,漫开道道小山似的巨影。
占喜追过去,心里满是担忧:“若遇着事避开些,小心照顾叔,顾好自己。我在家中,等你们回来。”
“晓得了,回去吧。”
森冷寒意,拂在面上,木木的刺痛。占喜站上冷风口,颊上不堪浸染,团上两朵浅绯色红晕,赵寅回身摆摆手,赶她进屋。
道上冰痕,深深浅浅,直到再不见那抹高大微跛的身形,占喜才转身回屋。
这一等,便是天黑日落时分。眼见最后一抹亮色消散天际,占喜点燃檐下灯笼内的白烛。四肢叫霜色侵袭,冻骨的冷意直钻皮肉间。她跺跺微微有些僵掉的脚尖,在院里踱了几个来回。一吐一纳间,白色雾气随风舞动。
占虎缩着短脖,紧挨占喜身后,迈腿小跑。
“阿姐……阿哥他们何时才会归家。”
“虎儿饿了?”
小家伙摇摇头,在顶上戏谑的眼光中,忽又点点头。稚嫩的谎言,总是轻而易举便被揭露。
占喜缓缓蹲身,面色稍霁,“事实如何, 照实说就是,阿姐不会责怪于你。谎言一旦说惯了,出口便失了真假,往后还教旁人怎么信你。”
占虎似懂非懂,却也知占喜在教他处事之道,他郑重点头,真挚道:“晓得了,阿姐,我往后再不出言诓骗。”
“这才是阿姐的好虎儿。走吧,先进屋,阿姐给你盛饭吃。”
“不等阿哥他们了吗?”
“你先吃,莫饿坏身子。我等好。”
此时,齐山半山腰上。
赵寅躬身弯腰,掩在几丛灌木之后,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那几张陌生的面孔。天愈渐暗,汪大郎提议分开搜寻。
几人一上山,便散开呈半包围状,沿着山脚,逐步收拢,至山顶。不成想,半道上,被赵寅逮个正着。他也知贼人凶险,只悄悄藏身灌后,伺机而动。
苍木下的火光冲起小半人高,一众匪人肆无忌惮地燃篝纵酒,丝毫没有处在被抓捕中的恐惧慌乱。
支起的木架顶上悬着口铁锅,里头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人正拾起脚边的粗木,胡乱搅动几圈,又随手扔下。溅出的汤汁,不小心洒在旁人手背上,烫得那人跃起三尺高。刚张嘴要骂,被另一着绛蓝厚袄袍,满面须髯的粗犷男子瞪了回去。
被烫到的男子揉揉手背,不甘心地往那人脚边啐了口浓沫,微掀嘴低骂了声:“狗娘养的。”
“你说什么?老子正愁满肚子的火气,没地儿撒呢,怎的,来练两手?”
那人不甘示弱,起身一脚踹了过去。男子不防,被踢得后退几步,刚要上前与之扭打。绛袍男子冲上前,隔开两人,怒斥道:“眼下正是危急时刻,你们还有心思内哄。”
“山哥,不是我挑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毛五在闹,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处处找由头。”
毛五朝男子啐了口痰,不屑道:“你算哪根葱蒜,能入得老子的眼,不撒泡猫尿照照你的德行。”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不就是山哥分我的银子比你多几两,你心里不爽快。有能奈,下次行事时,你闯前头,届时你要拿多少我都没意见。”
这次出来的几人里,毛五出了名的怕事又贪财。听那人不忿,他嗫嚅几声,只拿双眼狠狠瞪过去。
男子同恶回视。
山林寂静,寒风生刮在身,消散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几人止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毛五最先收回凶狠姿态,捡来几根枯树扔进火堆里,火苗顿时窜起两寸。他掖紧襟品,挪身过去,离火源又近半分。
“山哥,咱在还需在这鬼地方待多久。依我看,不如直接回寨子里,想那官差必不会再来。”
男子依旧针锋相对,追着毛五的话后头刺他,“你说回就回,好歹一个寨子的,瘦猴儿白死了不成。”
山哥赞同地道:“不错,那家男人箭法出奇,我倒想再回去会上一会。慢说瘦猴的仇要报,他家的银子和女人,我也要一同掳来,忌我死去的兄弟。”
说罢,他拎起手边半空的酒坛子,仰着猛灌一口,蓦地,畅欢呼喊一声。
“过了今夜,我估摸着县里巡官还得来一回。待村人皆放松警惕,再杀他个回马枪。对了……毛五,你手里头还有几支迷香未燃。”
毛子翻翻脚下布袋,细数了数,“还两支。”
“够了,届时全数燃了扔那使弩男子家中。明日一早,你同盛子摸下山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山哥。”
赵家富余,父子二人却也不是好惹的,有两手拳脚,他早听人提起过。是以,那夜,他派了两人过去,好做接应。没成想,银子没捞到,还陪进去一个,甚有不忿之理。
树后,高阔身形半躬着隐在暗处,一动未动。宽厚的脚面覆上寒霜,赵寅面上淡然,内心却焦急万分。光听贼人事无俱细地布置怎么掠夺的强占他家,澄澈墨眸中,倏然涌现阵阵凶光。
搓搓僵直冷硬的指尖,他转头回处望去,未见其他几人动静,只得屏息静气,等待时机。
终于,那边有人禁不住汹涌的尿意,起身转进树丛中。刚脱了裤子准备小解,便被赵寅一手捂住口鼻,另一手挟着他的脖劲,拖往更深处。
吱唔声闷在掌下,他四脚慌乱地挥舞,叫山间呼啸凛冽的寒风,遮盖得严严实实,那人瞬间心如死灰。伴随着耳畔冷哼,抬头望,只对上一双半清亮的眸子,下一刻,他只觉喉间空气越发稀薄,纵使大张双唇,也无济于事。
赵寅手下力道不减,紧紧桎梏住那人粗短的脖颈,随后奋力往旁侧一旋,尖叫吞最后一丝生机。而后,那人本高昂的头,无力垂下,再没了呼吸。
赵寅甩甩发疼的手,把人扛去山边,朝深涧处扔了下去。
如同一个天生感情缺失的机器,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手里消散,他也难以为之触动。更何况,还是妄想迫害他最亲近之人的恶徒,当以除之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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