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鲜血


“怎么办,要报警吗?”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贝尔特拿出见习星督的徽章警示众人,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手铐。

        “放心,我会把他押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一个星币局的见习星督和视厅督查完全不同。

        他不可能配手铐,贝尔特是有备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时昼勉强抬起手探到后颈,想把证据找出来。

        他摸到一片冰凉,却空无一物。

        小圆片竟然已经被吸收了,时昼望向贝尔特。

        贝尔特眯起眼笑了,转头对同学们道:“大家离远点,他有可能携带武器。”

        时昼一语不发,撑住沙发背,想要站起来。

        可他摇摇晃晃,动作像在慢放。

        贝尔特活动活动关节,发出吱嘎的响声,一拳把时昼打进沙发里。

        少年歪了歪头,一行鲜血从嘴角流出,彻底昏死过去。

        —

        “翠星……牧场叛变,基因天才……非法研制活死人病毒,致使上千万民众丧生。”一台手掌大小的塑料壳迷你电视机断断续续说着一段广播,声调是十几年前冷漠的机械女声。

        电视机前半跪着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人。

        微小麦色皮肤,纯白短发,还有一小撮狼尾。

        年轻人视线与电视机中的小人平齐,一边复述她的话,一边跟着做手语动作。

        紧接着屏幕黑了,映着他自己的脸。

        过长的白色睫毛微微卷曲,深邃的眼睛像是盛着星河,帅得简直像上个世纪的电影明星。

        猛然看到自己的脸,hg995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忍不住道:“江溯人不怎么样,脸倒是帅得惨绝人寰。”

        麦柯斯医生走到餐厅才发现忘带减免券,会严重打乱自己的消费计划。

        看着时间还够,他决定回去取。

        麦柯斯一走进实验室,就看到hg995赞叹不已地欣赏着自己的脸。

        医生整了整衬衫衣领,优雅地从电视机上方的裂口中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机器人:“还没学到基本自理常识吗?擦擦你嘴边的电解液。”

        “谢谢你。”hg995转头露出一个灿烂到没心没肺的微笑,接过医生手中的纸巾。

        他俩这样对峙好几天了。

        客户催的很紧,这只定制款家用机器人本该立即投入使用。

        出厂检测中,意外出现了。hg995的脑波段与其他机器人不一致,不排除残存记忆的可能。

        但hg995表现的很正常,按照程序学习各种人类知识,速度飞快,半个小时就从人类婴儿时期学到了小学二年级。

        鉴于他已经能听懂话,医生临走在纸巾盒上贴了一张能发声的屏幕贴纸,反复播放一段老新闻,试图刺激他。

        hg995对新闻没有反应,看来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对自己的脸很有反应,早知道就该放一面镜子。

        “你不是江溯,你是谁?”医生掏出录音笔,播放对方刚刚说的话。

        闻言,hg995眼中笑意隐去,语调并无波澜:“我就该是江溯,还能是谁?”

        医生叹了口气,从保险箱中拿出一个戒指盒。

        一枚27克拉的扭纹钻戒,隐隐发着蓝色光芒,闪耀在冰冷的白炽灯下。

        江溯冷漠地注视着。

        他有一双澄澈的蓝绿色瞳孔,无数彩色碎钻组成。

        在显微镜下观察,一些十分微小的宝石粉尘在其中起起落落,反射灯光。

        所以他的眼睛始终瑰丽,明亮,价值连城。

        他捏起这枚钻戒,发现它只是普通的钻石,不屑道:“我一根睫毛都比这贵。”

        “这是江溯。”医生接过他手中的钻石,小心地放进戒指盒中,“大多数人类死后,都会被做成钻石,化为宇宙的星尘。如果他们还有眷恋的人,钻石就会留给生者。”

        hg995沉默片刻,得出结论:“我懂了,这是一个骨灰盒。”

        “你知道你死后会怎样么?”麦柯斯推了推镜框,“昂贵的铑钯金铱会被提取利用,廉价的锌银铜铁则被熔融。你身上最珍贵的,也是存储记忆的固态芯片会被格式化后卖给电器厂。不幸的是,你有03的可能会保留部分意识,永生永世成为一只烤箱或者洗衣机,直至报废。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没有人会记得一个机器人。”

        “不幸的应该是用着我的人类吧?”江溯拿起纸巾盒把玩,屏幕又亮了起来,“只要洗衣机不放厕所里就行,厨房和洗衣房都不错。”

        “我一定告诉他们把你做成马桶。”

        “可您寿命有限。”

        “我会把你写在我的遗嘱上,我认真的。”

        “不好意思,先生。”江溯扯了扯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虽然您是我的制造者,但我不得不告诉您一个残酷的事实。我的身体跟心灵都只属于一个人,每个零件都刻着他的名字。这是那位神秘赠与者的意愿。”

        “几百年后,就算我变成一只马桶,上面也会刻着时昼的名字。”江溯说着说着不由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麦柯斯看了看表,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五分钟后我要出门,你最好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让我的晚餐时间不那么无聊。”

        “人类都喜欢窥探他人内心么?请收起您的好奇。”江溯眼中笑意不减,“15小时后,我就会自动出厂,和我的主人翱翔在联盟自由的星空中。”

        “好吧,败给你了。”麦柯斯叹了口气,决定掐灭自己的好奇心,但他对时间很敏感,“不过,我还是想纠正你,是3小时零5分。”

        江溯瞬间变了脸色:“今晚不是平安夜?”

        “今晚是圣诞节。”医生似乎猜到什么,“那台光脑没有联网,日夜时间颠倒了。”

        —

        时昼睁开眼。

        面前是一块单调的银色天花板,依稀映着白色床单上的人影。

        是他自己。

        被仰面放在床上,双手被铐在一起。

        空虚,从胃袋到那个地方都是。

        耳根红热,身体冰凉,几乎和床单一个温度。

        整个房间的装饰冷冰冰的,白铁墙面,黄铜桌椅,大概是那位医生独特的口味。

        时昼知道自己在哪了,那家酒店的房间里。

        高亢的歌声从隔壁传来,贝尔特在浴室冲澡,陶醉地唱着走调的歌。

        奇怪的是,结合热好像褪去了些。

        没那么强烈,意志力还能起一部分作用。

        时昼突然明白,他没有发情,发情期不是这样的。

        上辈子,自己有幸体验过什么是真正的结合热。

        尽管他从未排斥过自己的性别,也知道发情期的大概表现,但只有真正经历过后,才能明白那有多恐怖。

        理智仿佛从未存在,或者说,那一刻他不再是人,而是动物。

        用极低的姿态,疯狂地恳求他人抚慰自己。

        谁都可以,只要将他从这没有尽头的极乐深渊中拉出来。

        明显他现在不在发情期内。

        如果是,贝尔特不会还在浴室里。

        和上辈子不同的是,时昼没喝那杯酒。

        那杯酒是他提前分化的元凶,小圆片只是让他失去力气。

        但那个小圆片已经被完全吸收。

        时昼深呼吸几次,尽量保持清醒。

        脑袋里装满浆糊似的,钝痛不已,稍微晃一晃都恶心想吐。

        心跳得厉害,感官被放大无数倍,床单的褶皱都让他无法忍受。

        身体几乎动不了,薄薄的床单铁一样沉重。

        他努力抬起手指,几次试验后,手指终于能动了,身体也是。

        仅仅能动是不够的,他没有力气。

        还好,双手被铐在前面。

        正常情况下,拷在身后也能逃脱,可他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房间里没什么装饰物,家具也不多。

        环视一周,时昼终于找到个趁手的家伙。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肩膀对着床头柜狠狠一撞。借着体重的惯力撞翻床头柜,昂贵的陶瓷花瓶碎裂在地。

        时昼本来就没力气,紧跟着滚了下去。

        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陶瓷碎片深扎进肩膀和背部,白衬衫破了好几个洞,血迹蛛网般延伸。

        或许是药物的原因,疼痛翻了好几倍,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时昼痛得叫喊出声,短促嘶哑,后劲不足,一半是哑掉的气音。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个来回,侧身捡起一块碎片。

        这东西当武器是打不过贝尔特的,时昼也不打算那么做。

        他张开嘴,咬住垂落下来的床单。

        抓起瓷片扎进小臂,再深而狠地划上一刀。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失血带来的不止是疼痛和眩晕,还让他无比清醒。

        瓷片不太锋利,纵向的伤口割了几次才达到时昼想要的效果。

        他只能这样做,手铐长度有限,横向下刀和割腕无异。

        贝尔特听到动静,一丝不挂地从浴室里跑出来。

        他浑身是水,肥肉油亮亮的。

        随着晃动,水珠不断从皮肤褶皱内喷溅出来。

        他走到卧室,看见时昼倒在床边,黑发遮住眼睛。

        陶瓷碎片散落一地,鲜血喷溅半边床单,这么巨大的出血量,像是死了。

        贝尔特意识到不对,转身就要离开。

        一不留神踩到时昼的血,脚底一滑,扑倒在地上。

        床脚没有明显的瓷片,小碎渣倒是不少。

        贝尔特粘了一肚皮,体重又沉,划出许多细小的伤口。

        他痛得大叫,仰躺着倒在床上。

        上半身躺在床上,两只脚还垂在地上,贝尔特没完全爬上床,就迫不及待地抓起床头的电话:“救命,我快死了,快来人!我需要担架!”

        “两具担架,谢谢。”时昼扶着床板,从地上爬起来。

        贝尔特震惊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少年紧握双拳,摆出标准的排球姿势,自上而下,狠狠击打贝尔特的面部。

        一下,两下,鼻血飙了出来。

        血沿着少年细白的手腕滴下来,有他自己的血,也有贝尔特的。

        起先,贝尔特杀猪般惨叫,痛哭流涕的求饶。

        意识到少年击打的力度不大,他立马不吭声了,两眼一翻假装晕倒。

        时昼后退两步,气喘着跪倒在地上。

        小臂伤口淋漓,血沿着手铐流淌下来,肩膀无力地靠着床尾。

        “我劝你不要躺在那张床上,会死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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