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豕喙掠生民
一连串破空声传来,身子还来不及反应,几十枚圆石好似雨点般砸落,乡勇们没有盔甲保护,一个照面就被砸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张延寿虽然未被砸倒,但是圆石轻轻刮过耳边,半张脸都火辣起来。
胸膛之下心头猛跳, 张延寿握着一杆长矛,两条腿好似灌了铅般,根本没法挪动。
“小心!又要来了!”
后方里尉喊声沙哑,张延寿的目光沿着身前牌手的肩膀望去,几十丈外,一帮顶着野猪脑袋的猪头蛮,手里挥舞着投石索, 一齐甩出拳头大小的圆石。
张延寿提心吊胆,看着圆石好似一个黑点,渐渐变大,直接崩碎盾牌一角,正正砸中面前牌手的脑袋。夹杂着碎骨与发丝的血沫泼在张延寿脸上,让他头晕目眩、双耳刺鸣。
当场毙命的牌手倒在张延寿身上,他看着这位同乡亲友,血肉模糊的脑袋耷拉在自己胸膛,脚下险些站不住。
“站直了!别后退!”里尉一把拖走死去的牌手,又将崩缺的盾牌塞进张延寿手中,怒吼道:“拿好盾牌!猪头蛮要冲过来了!”
张延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最前面。此时后方弓手一轮攒射,稀稀落落的箭矢打断了猪头蛮继续抛掷圆石。
几名暴躁的猪头蛮吼叫了几声,叽里呱啦说了些听不懂的土语,所有猪头蛮也都发出尖锐吼叫回应,随后便朝着乡勇们冲来。
“妻儿老小就在身后, 大伙顶住!顶住——!!”
后方里尉高声大喊,左右乡勇挺起长矛, 面前猪头蛮狂奔而至, 脚下大地也随之微微颤动。张延寿脑海一片空白,将长矛架在盾牌上,当猪头蛮不要命般扑来时,奋力将长矛刺出。
这些猪头蛮不穿甲胄,可是依旧皮糙肉厚,就跟山里乱窜的野猪一样,三五矛刺上去未见致命。
张延寿顾不得太多,耳边皆是同乡亲友的呐喊厮杀,面前猪头蛮好似潮水般猛冲猛撞。尽管它们手上几乎没有多少铁器兵刃,但光是用粗制的石锤,仗着一身气力砸在盾牌上,也让张延寿手臂发麻。
乡勇们堵在村寨内中一条路口,与猪头蛮缠斗在一块,片刻之后脚下地面就积了浅浅一滩血水,变得泥泞滑溜。
有些猪头蛮俯身一捞,抓住乡勇脚踝,猛地将其扯出,随后当着众人,将那乡勇硬生生撕成几截。
那临死之前的惨叫声, 让其余乡勇不禁胆寒, 猪头蛮一把扯出死者肠子, 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嚼得一身血污,骇人至极。
有些乡勇经受不住这等场面,哭爹喊娘、连爬带滚地试图逃离。
“别跑!给我站住!”指挥战斗的里尉也是满脸血污,他呼喝不止,拽住了几个逃兵:“对面才百十号蛮子,统统给我顶回去!”
然而面对这百十号猪头蛮,两百余名乡勇组成的阵线隐隐承受不住。张延寿身在最前方,盾牌已经不知道挨了几锤,木屑和血水到处乱飞,两条手臂几乎麻木无觉,他只是咬着牙挺矛直刺。
呼地一声,盾牌终于被石锤砸碎,张延寿跌倒在地,想要站起却感觉浑身僵硬。
眼看猪头蛮高高举起的石锤即将落下,张延寿双眼一闭,绝望等死。
“雷霆箭煞遍九天!”
此时一声朗喝自半空遥遥传来,与之一同的还有几道惊雷闪电,划破长空直击落地,如天神降怒。
被雷霆箭煞命中的猪头蛮当场一僵,身上出现大片蜈蚣状的焦痕烙印,带着几缕飘散青烟,轰然倒地。
张延寿被毙命倒地的猪头蛮一下压住,心中惊惶、不明所以。就听后方有人大喊:“有仙长来救我们啦!”
抬头仰望天空,就见几道身影从半空中飞来,为首一人青衫广袖、腰悬黄绶,他扬手抛掷,竟是变出一头黑虎,朝着地面的猪头蛮飞扑落下。
那黑虎沉重非常,好似通体铁铸,直接砸死了三五名猪头蛮。见它张口咆哮,白芒如矢横扫而过,后排猪头蛮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残肢断体、血肉横飞。
面对如此神威,猪头蛮胆魄尽失,纷纷夺命逃亡。黑虎在后紧追不舍,半空又有风刀、火矢先后落下,将剩余猪头蛮逐一诛杀殆尽。
片刻之后,进犯村寨的猪头蛮无一存活,乡勇们爆发出高声欢呼,许多人直接跪在泥泞血泊中,朝着半空中的仙长们行礼。
“道友,劳你去村寨附近搜查一番,看看是否还有残存的豕喙民。”赵黍对身旁的弋江子说道。
“这是当然。”弋江子一拱手,扬袖御风而去。
赵黍则收敛御风术法,缓缓落地。自从离开东胜都后,一路上与同行的弋江子交流御风之法,结合过往所习的羽步提纵之术,如今他也能腾翔飞空。
大半月前,国主颁下旨意,要国中馆廨调派修士前往蒹葭关,协助朝廷兵马迎击陈兵欲进的九黎国。
与当初星落郡剿匪时,六家馆廨各派门人弟子,却没有一个明确为首领头不同,这一回国主明旨点将,贞明侯赵黍主管各家馆廨修士,担任武魁军长史,协助讨伐外敌、参赞军务,位份略次于韦将军。
而韦将军还未赶到蒹葭关,便已收到豕喙民大举翻越山岭,在华胥国境内郡县劫掠侵攻的军情。事态紧急,韦将军希望赵黍甩下辎重,带一批馆廨修士先行助阵。
赵黍自是不会推辞。而且相比起能借垒壁坚守的城镇,一些偏远村寨难以抵挡豕喙民的奔袭劫掠。赵黍此行便是要消灭这些到处游击袭扰的豕喙民,解各地村寨的燃眉之急。
“仙长大恩,我等永世难忘!”赵黍一落地,带领乡勇的里尉赶忙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赵黍摆手,他环顾一圈,发现这个寨子外面也有篱笆围墙,但不太结实,被豕喙民破开一个豁口,从而杀入内中。
“这一支豕喙民的踪迹,我们两天前便发现了,他们一路劫掠、暴行不断。”赵黍对里尉说:“幸亏你们坚守住了,将他们牵制在此,我们才能及时将其诛杀殆尽。”
“不敢当,我们也是为保妻儿老小。”里尉示意不远处的粮仓,此时有许多妇孺老人鱼贯而出,村寨老人也都纷纷上前行礼。
“仙长是朝廷派来的么?”里尉询问道。
赵黍点头说:“不错,九黎国如今要大举进攻,未来恐怕不止有豕喙民劫掠进犯……也就是这些猪头蛮。”
村寨老人皱眉犯难,连声叹气:“南蛮子又要来了?这年头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怎么?你们村寨有难处?”赵黍问。
“小事不敢劳烦仙长,只不过这几年寨子附近偶尔会有妖怪出没,还会偷窃存粮。”里尉回答。
“妖怪?”赵黍问道:“是何等模样的妖怪?”
“是老鼠。”几位老人不敢答话,倒是里尉爽快直言:“但那些老鼠个头很大,还跟人一样穿衣戴冠。它们已经搅扰寨子好几年了,除了盗窃粮油布帛,有时还会劫掠落单的行人。”
“莫乱说、莫乱说!”村寨老人赶紧劝道:“虚日真君乃是得道仙家,庇佑我等多年,那些粮米布帛原本是作为供奉。你们小辈不学好,非要拆了神祠,惹恼了真君驾下护法,如今难免要遭罪。”
赵黍皱眉不语,真君这个名头对于修仙学道之人,分量极重,绝不是谁都能被称作真君的。
而听这名里尉讲述,那些鼠妖远谈不上化形为人,什么样的得道仙家会有这种护法?
就算赵黍没亲眼见证,多少也能猜出,那虚日真君应该是占据一方的妖怪,过去勒索百姓,讨要香火供奉,后来被村寨晚辈砸了神祠,它就让麾下小妖行盗窃劫掠之事。
这种祸及百姓的淫祀妖邪,放在天夏朝十有八九会引来朝廷诛邪伐庙。占候师测算方位、咒禁生封脉截水、赞礼官召将迎灵,一帮人合力而上,什么大妖巨祟都被轰成飞灰。
若是淫祀还有庙祝司祭聚众护坛,那就由地方官府派出衙役兵丁锁拿入狱。至于后续是泡粪池、蹲井狱,还是被枭首凌迟,就看如何罗列罪名了。
可经历了百年乱世,即便是华胥国设立馆廨之制,但对于地方上妖邪作祟的管束也大不如天夏朝了。哪怕有缉捕司这种朝廷衙署,所能做的也无非是拱卫东胜都周边。
这座村寨已临近边陲,郡县衙役估计除了催缴赋税钱粮,也不怎么来搭理,难免会有妖邪趁隙而至。
不过听老人与里尉的话语,村寨的后辈居然有胆量砸了神祠,这可不一般。
对于淫祀妖邪来说,砸庙破坛乃是结下大仇,等闲修士术者做这种事,都要思量会招惹何种后果,更遑论难以承受的普通人。
赵黍也只能将此事归结为边陲村寨、民风彪悍,平民百姓抱团聚居,还要组建乡勇以此自保。面对上百豕喙民,村寨被破仍能坚持血战,勇气可见一斑。
原本赵黍前来解救村寨,并没有想过帮他们对付什么妖邪,可赵黍想到如今两国交界的山林中不乏妖物精怪,哪怕并非是华胥国要对付的目标,它们却极有可能趁战乱局势作祟行凶。
赵黍思忖之际,弋江子御风而回,直言道:“村寨附近已经没有豕喙民的踪迹了,这帮猪头蛮一向愚笨,也没有什么营帐。”
“道友是否在附近察觉到有鼠妖出没。”赵黍问道。
“鼠妖?这倒是不曾。”弋江子摇头。
里尉赶紧说:“那些鼠妖通常不会白天出没,最早也是黄昏现身。我怀疑它们平日里住在地洞里,仙长们飞在天上,估计一时难察。”
弋江子听闻此言,表情略显轻蔑,却没有多言。
倒是赵黍上下打量这名里尉,好奇问道:“仁兄似乎懂得不少,以前跟妖物交过手?”
“谈不上交手。”里尉笑容憨厚:“我们都是普通的庄稼汉子,谁乐意自家粮食被老鼠偷了?”
赵黍也没有多问,只是说:“不过我们此行主要是消灭四处劫掠的猪头蛮,鼠妖之事目前无暇处置。”
里尉还想说话,村寨老人连忙言道:“仙长有事要忙,我等就不要妨碍了。”
赵黍拱手说:“九黎国犯边,此地也不安全,猪头蛮能来一次,就难保不会有其他蛮子杀到。你们要尽快修葺围墙,在秋收之前做好防备,也要多设哨岗以防不测。若是难以抵挡,可至临近郡县大城求援。”
“我等晓得。”村寨众人纷纷行礼。
“另外,战事若有艰难之处,朝廷也免不得要征发兵丁。”赵黍言道:“希望诸位能够体谅,时局艰难,总归要齐心同力方可渡过。”
“朝廷有命,我等定当遵从。”
与村寨百姓告辞之后,赵黍等人再度御风腾翔而去。等飞了一段后,弋江子才埋怨说:“果然是穷乡僻壤,我们一路奔袭救援,他们居然连一点挽留谢礼都没有。”
赵黍劝慰说:“道友多加宽容吧。此地既是穷乡僻壤,又经受了豕喙民的劫掠,他们也没法拿出丰厚谢礼。这种乡野村寨恐怕连现银都不多的,招待客人无非是上些荤菜。”
“贞明侯就是太好心了,这些刁民的奸猾作态,你恐怕还没见过。”弋江子言道:“稍有索取,他们总是能拿出百般推托之辞。朝廷催缴所得稀少,正是因为这些刁民多有顽抗。尤其是临近九黎国的一些郡县,不乏此等悖逆乱民。”
赵黍暗暗叹气,说到底,又是谁把平民百姓逼得要如此奸猾呢?一年四季耕耘劳作本就艰苦,何况在临近九黎国的边陲之地,既要面对妖邪勒索,还要防备蛮族袭扰,这里的百姓光是活着就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倒不如说,若无此等奸猾,他们早就死了。
换做是以前,赵黍估计还会跟对方好好辩上一辩。但在东胜都经历过种种人情世故,赵黍明白有些事情就是难以达成共识,未到真正决心做事的时候,没必要为此弄得交情难堪。
至于赵黍这是变得成熟稳重,还是变得矫饰伪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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