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8章
左京离开京都不久之后,波及整个永朝国的经济危机爆发了。
百姓生计难以自得,社会舆论甚嚣尘上,佬国的乌思党宣扬的“平民经济军事化论”竟然得到不少永朝国的黎民百姓的呼吁。我虽不懂什么叫“平民经济军事化”,可我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若是连普通老百姓都要砸锅卖铁炼制铁骑去打仗,那岂不是觚不觚,国不国了吗?
我说不清楚到底是即将到来的战争引发了经济危机,还是经济危机给两国开战提供了可乘之机。
一袋快发霉的羊奶能涨到一块金铢,暗格巷的房租竟然比以前多了快一倍,我不能天天无所事事的在大街小巷逛游了,我寻思得去找个挣钱的法子,不然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通过时讯堂张贴的报子我找到了一个私塾的助教差事,每个月多得些银两,也可以减轻远在穷乡僻壤的阿舅的担子。
这已经是在太学的最后一年,同窗好友回乡的回乡,参军的参军,都渐渐分道扬镳。学堂到了最后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人。
连小破茶馆的掌柜于飞都经常不见人影,三番五次的不关门。这小破胆子,吓得回老家逃难了吧?
我一个人带着孤独低落的情绪穿过京都,照着时讯堂大报上贴的消息寻找助教差事的私塾位置,名字是永安嵩府邸。
我走了很久,都差点以为我是不是走出京都了,才听见街边几个卖菜的大婶叽咕:“永安嵩府的私塾要来一个新的助教,这下好了,又有一个要被这帮小少爷欺负了。”
“哎呦喂,是呀,整天就知道拿死动物吓小侍卫。”
我上前问永安嵩府在哪里,几个大婶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这位姑娘,你以为你现在背后是哪户显贵啊?”
我回头瞟了一眼占了整条街的红砖雄伟建筑,挑眉:“王府,丞相府还是将军府?”
“那就是永安嵩府呀,永安嵩侯当年可是辅佐霸业的一代名将望嵩呀。”
我知道能办得起私塾的都是有钱人,但是没有想到竟是镇国将军的府邸。
当时我对军事不关心,没有听过永朝国大名鼎鼎名垂千史的永安嵩侯,也不知道他的府邸就在京都,竟占了整整一条街。
巨大的红砖巍峨建筑,高高的银白辅佐玉意台阶,尊贵万金的日出东升屏风和沿路毕恭毕敬目不斜视庄严肃穆的丫鬟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让我震惊的是和十七个同样的助教候选者一同坐在前廊里,接受永安嵩侯夫人的亲自询问。
她是永安嵩侯的妻子,一个年过六旬,庄严和蔼的老太太。把自我介绍的帖子由丫鬟呈上去后会被要求回答一些简单的学历问题,然后是单独问话。
最后当只有我被领到后院私塾的老学究和少爷们面前时,夕阳都快要落山了。
永安嵩侯将军有一个宝贝独孙,为陪他读书,侯府开了一个私塾,邀请各大王亲贵眷的少爷和贵女同上私塾。小屁孩不学无术,整天带头众人上房揭瓦,上一年在老学究和助教的管教下考测荣获门门鸭蛋。
恰逢老将军从边疆巡视回府,于是大发雷霆,登时讯堂张贴差事,要再求一位助教管教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
我每隔两日来这里一次,只需要帮助老学究让他们专心上课。这份差事不辛苦,银两恰好能弥补我房租的空缺。入秋后物价涨得更加迅猛,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我庆幸自己能有这笔收入。
差事不累,但让小屁孩们不撒腿乱跑,端端正正在位子上坐好是最大的难题。老学究和丫鬟都怕这些身份尊贵的小少爷们,不敢太收拾他们,不敢打不敢骂不敢罚。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永安夫人和蔼的把我领到了学堂门口,还没走近我就看到大门“砰——”的一声在我面前狠狠闭上。刚一开门就被一团黑球球撞到肚子上,差点让我摔在地上。
黑球球撞在我身上,又被弹了回去,我抬头看着这个身穿玄色的小毛孩趾高气扬地朝我做鬼脸,旁边一群小娃娃在那里拍手吵闹。小毛孩恶狠狠地:“我们要出去玩,才不要等助教来。”他噘着嘴看向我:“还有,我不要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助教。”
我微笑着请永安夫人和老学究出去,坚定的关上门,一步一步向这群小屁孩走过去,蹲在他们面前:“嗯?再说一遍?”
黑球球不屑的扭头:“再说一百遍都可以,我要出去玩!”
我笑眯眯的说:“不是这个,后一句。”
“我不要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助教。”
我再笑眯眯的站起来,打量学堂,看到后边一排蹴鞠,走到上脚踢,转头:“嗯,你们经常玩蹴鞠?”
小屁孩扑上来抢蹴鞠:“不准你碰!”
我一只手拎起这个黑球球,把蹴鞠全都狠狠地踢出去,蹴鞠散了一花园,我朝他们扬了扬眉,把恶狠狠的一个个小屁孩扔各自案桌前,自己找了把椅子坐最中间边,翘起二郎腿,晃晃手里的书卷:“乖乖们,这里有一百个句读,谁做完了才可以出去捡自己的球——话说你们一个个矮得像球,不知道平常到底是你们踢球,还是球踢你们啊。”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威风极了。
死缠烂打、躺地打滚和扬言要回家告诉家长的言语威胁也没有取得成果之后,叽叽喳喳的小孩们终于泪汪汪的安安静静作句读去了。
一直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很喜欢这个场景:我坐在永安嵩侯府正大光明的私塾正中间,翘着二郎腿看一群着急出去玩蹴鞠的未来祖国花骨朵作句读。这时候他们平均才不到八岁,握着毛笔委屈巴巴。
窗外有很漂亮的花,在温暖的光中轻轻摇曳。这时候他们有着纯真的日子。
那时的他们正值年少,淘气傲娇而带有贵族的小小威严。他们还不是那些战争中颠沛流离的穷途公子,也不是在社会涂炭时心理畸形举刀相刃的仇敌。
我问黑球球:“你叫什么名字?”
“望巍儿。”小毛孩哼哼的。
我看着他考卷下压了一张数程秘术:“这个二面折叠你怎么知道角度的?这造的是什么模型构件?”
“我的丫鬟珍珍的裙子,那时候被风吹开,我看到里边的白色内裙了。”他很失望:“可是风吹的时间太短了,我要用镜子再加上水面,等我计算好角度,她哪一天从水湖边过,我就可以看到了。”
“你喜欢她就要对她好,长大娶她,不是这样欺负她。”我告诉他。
小屁孩很惊奇:“我一一哥哥也这样说过!”
我在他的数程秘术玄机图纸里翻来翻去,试图找一张可以表扬:“嗯,这张没看懂,这个竖直的线上边再画个圆……是画的侯府老夫人的拐杖?”
小屁孩瞅了一眼纸,鄙视道:“这怎么会是拐杖?这是我一一哥哥。”
思维能抽象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天赐的数程秘术头脑啊。我觉得这小屁孩悉心教导将来定不可小觑。
我每隔两天来管教这帮小少爷学习,其他小少爷比望巍儿好管教多了。望巍儿整天只知道抱着纸画乱七八糟的数程秘术题,一说到经义和句读,小脸就皱起来,急着要溜出去玩。他做数程秘术题很快,但可惜经常全错,平常我满屋子逮他的时间远远多于他静下心学习的时间。
我没有办法,只好拿爹娘留下的几张书纸骗他说,学不好句读和策问以及不能坚持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以上就学不好数程秘术。
“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京都最高学府京都太学的数程秘术太学生。”我信誓旦旦的说。
小屁孩信了,掰着指头数:“解数程时要用句读读清楚题,要用策问总结别人的思维法子……可亦亦姐姐,为什么要坚持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以上?”
“因为这叫呆功,练久了有大造化。看数程秘术玄机图一眼就会,你现在还不懂。”我一字一顿笑眯眯的告诉他。
我写信跟左京聊天聊起这件事,她回信很快:“亲爱的亦亦,虽然人家才七岁半……可人家也记事了,小心他长大找你算账。”
小屁孩偶尔也会犹豫:“可是我一一哥哥有个朋友就学数程秘术的。他说朋友挺好,但就是天天行色匆匆不着座,没听说需要练呆功啊。”
“那肯定是他偷偷背着人练的。”
望巍儿小少爷受他某位哥哥荼毒颇深,可现在明显受我荼毒颇深。
我一直很好奇这人是谁,直到有一天我又穿过京都来到永安嵩府,看见杜一面无表情的和小屁孩在一块。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屁孩把他一一哥哥画成一个竖线加一个圆了,圆是杜一的头,竖线是杜一正直不屈的傲骨……
他听到声响转向门口,愣住了。
当时我已经在府上做差事三个月了,正是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我脱下落满雪花的披风挂起来,走到温暖的炉火前烤冻僵的手,半天后说话才不哆嗦:“杜一,好久不见。我是小少爷的私塾助教。”
杜一没说话。
左京参军是夏末,那时起我就决定像她一样,把对尹勒的喜欢深深的埋进心里。尹勒就像我拥有的最绚烂的那抹阳光,可是我现在要锁上心门,把这抹阳光留在最深最深的心房。我告诉自己,我要像怀念一位朋友一样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然后沿着自己生活轨道一路走下去。
我最近在太学都是准点进准点走,独自一人,也很少课下碰到太傅,也很少去时讯堂抄数程秘术了。
因此整个秋天我都没太关注司军局和中工厂,我也以为我和尹勒自此不会再见面了。
我很惊讶的问杜一:“你不是姓杜吗?”
当时我正手抱着小热炉,靠着侯花园的栏杆望着这群小屁孩“咿咿呀呀”地背书。杜一他转过头,目光越过铺着厚重红地毯的长台阶,落在大厅里冷冰冰的镀金老爷钟和瓷器上。
我听见他:“我母亲是老将军唯一的女儿,嫁给了青州杜家,老将军是我外祖父。家族联姻,很正常的。”
“那作为将军的外孙,你怎么只做了尹勒身边的随从呢?”
杜一说:“尹勒大人亲自来这里来,说中工厂需要一名谍者。他在前堂里和老爷子谈了五分钟,就敲定了我要誓死追随尹勒大人。”
杜一的背景很深,可是每次提到尹勒,他总是用带着尊敬的口气说“尹勒大人”。仿佛尹勒是凌驾于某种权威之上的存在,掌握着某些我不知道的权利。
他又指了指学堂:“请把我的表弟教得有出息一些。老爷子若想看到孙辈前途无量,家庭圆满,承欢膝下……就只能靠他了。”
我想告诉他小屁孩昨天的句读题五十道只对了五道,不要寄希望了。
杜一问我为什么想着要来这里做助教。我耸耸肩:“经济危机了,通货膨胀嘛,没钱付房租了——寻得这份差事前我欠了两个月的房租,差点被房东老奶奶赶出来。”
“你可以问尹勒大人要分手的银两。他是很有钱的,只给你一点也不至于这样。”杜一这样说。
我心情很不好:“滚,我倒贴钱甩他。”
他突然想起似的:“哦,上次你让我带给尹勒的话,说他也不过只是个脸长得好看的笨蛋而已。他让我告诉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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