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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鬼,如果能重生,会回到临死前的头一天。

        重生的意义就在于挽救死亡,改变命运。

        1990年夏天,六月街上的蝉叫得撕心裂肺,有几只太过敬业,连声音都有些叫劈叉了。

        石板路被太阳照得发白,除了几个在青瓦的屋檐下乘凉的老人小孩儿,热烘烘的街道上空落落的。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人扇着豁了口子的大蒲扇,眯着昏花的老眼看过去,沟壑纵横的一张老脸刹时怔住了。

        只见远处一个妙龄少女款款走来。

        让老人诧异的不是这少女高挑的身材和桃花般的面容,而是她身上穿的衣裙。

        上身一件粉色抹胸,下·身一条粉色夹金色的筒裙,外面罩一件同色系无领窄袖的短衫。

        筒裙用精美的银质腰带做束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行走间,轻薄光滑的布料下,两条长腿的轮廓若隐若现。

        90年的庄慕市,风气尚还保守,少数民族也鲜少穿得这般鲜亮,再加上傣裙的设计,将女子玲珑的曲线勾勒得纤毫毕现。

        那细腰、翘臀、长腿,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细看。

        她唇角似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路过人群的时候,细长妩媚的凤眼朝那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儿瞥了一眼。

        小孩儿手里的冰棍啪叽一声掉地上,呆呆地看着她。

        待这打扮奇异的年轻姑娘走远了,小孩儿才痴痴傻傻地道,“奶,她真好看,我要娶她做我媳妇儿。”

        周围的几个老人都笑了起来。

        奶奶收回随着姑娘远去的视线,不轻不重地拍了小孩儿的光·屁·股一巴掌,

        “书里写的狐狸精就长这样,你敢娶不?”

        男孩儿没被狐狸精吓到,反而想起自己的冰棍儿,低头一看,已经在光脚丫旁的地上化成一滩粘稠的水。

        他哇地一声哭叫起来。

        “我的冰棍!!!”

        玉温玫瑰花瓣般饱艳丽的唇角轻轻一勾,心想,“什么书里写的狐狸精?人家明明是阴间来的女鬼。”

        也是1990年的夏天,玉温的父亲去世,在安葬好父亲以后,玉温随母亲一起来到庄慕投奔舅舅。

        舅舅一家对玉温母女的到来,倒也表现得热情周到,这让刚丧父不久又寄人篱下的玉温多少有些宽慰。

        90年的时候,私人做小本买卖的观念已经开始崭露头角,玉温手里有一张父亲留下来的烤鸡配方,原本盘算着就靠这个营生,但却一再被舅舅和母亲劝退。

        都说一个姑娘家,现在19了,再过两年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嫁了才是正事。

        玉温才19岁,又是从榕林那样的小地方来的,自然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还曾经悄悄幻想过未来对象的样子。

        不一定要多高大威猛,但一定要长得干净顺眼,性格好,不和她发脾气,宠着她的那种。

        直到5月29号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摧毁了玉温的全部幻想,让她坠入阴间,一等便是32年。

        那天原本是舅舅岩应的43岁生日,舅舅家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富足,舅妈和妈妈一早上就张罗着做了一桌丰盛的手抓饭。

        竹编的簸箕,里边铺满干净的芭蕉叶,芭蕉叶正中是紫米和糯米饭,依次排开的菜是包烧鸡、烤五花肉、包烧鱼、凤爪、牛干巴、生香菜、生黄瓜、喃米蘸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玉温从小便对食物有天然的敏感,倒不只是因为爱吃,就是喜欢。

        就像喜欢打扮的姑娘见到美丽的衣裙一样,总要细细揣度一番,印象深刻也就不奇怪了。

        傣族人无酒不成席,那天喝的是傣族传统酿制的小锅烧酒。

        酒过三巡,连玉温14岁的外甥偷偷喝了点酒,都有了一些醉意,舅妈才劝着舅舅回房睡了。

        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玉温被脸上的一阵瘙痒弄醒。

        睁开眼,看到的是舅舅被放大的脸,沉重的呼吸混着酒气喷到她的脸上。

        她吓得惊声大叫。

        岩应宽厚的手掌倏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

        岩应的醉眼被欲望烧得血红。

        见玉温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转而他的语气又变得柔和,是一种变态的柔和,让人毛骨悚然。

        他用玉温从未见过的温柔语气,说着世界上最恶心的话,

        “玉温,古时候外甥女和舅舅相好的事也常有,这叫亲上加亲。温儿,你长得这么美,嫁人可惜了,以后让舅舅疼你。”

        “呜呜呜”玉温被捂住口鼻,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破碎的呜咽声。

        和男人力量上的悬殊使她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摇着头,长发披散开来,铺满了枕巾。

        “你还异想自食其力?走出这个大门你屁都不是,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没用的寄生虫!”

        “你爹留给你的烤鸡配方?”

        “哈哈哈”

        岩应突然放声大笑,语气中不无得意,“早就在老子口袋里了!连你的人都是老子的!”

        他伸手,粗暴地去扯玉温的衣襟。

        也许是撕扯衣襟的时候岩应太过紧张,捂住玉温口鼻的手掌力气也越来越大。

        玉温猛地挣扎了两下,之后她便觉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片空白后,她窒息而死。

        按常理来说,人死后魂魄会在一个叫做中阴间的地方待7天,等到投胎安排好以后,魂魄会回到原来生活的家里再看一眼,做个最后的道别,这是人间常说的“头七”。

        之后便饮下孟婆汤,永远忘记前世。

        也有一些怨气和执念太深的冤魂会拒绝投胎,这一种鬼会一直待在中阴间里,他们只有两个出路。

        一是受不了那里的苦寒,改变主意投胎转世,上一世的所有恩怨情仇全都一笔勾销。

        二是几十年等一个重生的名额,拼尽全力厮杀抢掠,最终的幸运儿能回到临死前的那一天,阻止死亡,改变上一世的命运。

        玉温是选择了第二种,她在中阴间的阴寒之地蛰伏32年,终日忍受着那里让人窒息的怨念,和恶鬼厮杀抢掠,苦等着一个虚渺的重生机会。

        对于玉温来说,生存条件的极端恶劣其实还能忍受,可就是希望的渺茫让人狂躁,一年又一年,她终是从一个温暖纯良的姑娘,熬成了一身戾气的女鬼。

        直到2022年,自死亡32年之后,她才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回人世。

        她是今天中午醒过来的,畜生岩应不在家,舅妈和母亲正在准备他的生日宴,一切都和32年前的这一天一样。

        玉温梳洗打扮,换上最好最漂亮的一套傣裙,一路摇曳着走进了八角寨片区的派出所。

        派出所陈设很简单,一间一眼望得到底的大通间,靠窗的地方摆着几张大长桌,桌前零散地放着几张灯芯绒面的老式折叠椅。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大件的家具,靠窗的地方有个年轻的民警正抱着胳膊打瞌睡。

        他的一颗大头小鸡啄米似的一点、又一点,好像睡得很熟。

        玉温走近,他也没醒。

        她看到他的头顶,头发茂密得像家乡的原始森林,发质好得不像话,黑油油的像包裹了一层水银,随着他打瞌睡的动作一闪一闪地泛着光。

        她低下头,看到他民警制服衬衫的胸口前别着一张工作牌。

        苏涧,八角寨片区民警。

        正在她打量他的时候,叫做苏涧的民警睁猛地睁开了薄薄的眼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玉温有一瞬间的发愣,她一眼就望到了他的眼底,澄净得像是家乡刚下过雨的天空。

        在中阴间那样浑浊的地方待久了,见到简单干净的东西不免有些动容。

        “同志,你被我帅呆了?”年轻民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玉温回过神来,倒也不尴尬,冷静而缓慢地回道,“怎么?人民公仆上班时间公然打瞌睡还这么振振有词?”

        “我”

        苏涧被她一句话噎住,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两个小梨涡,好像很好脾气的样子。

        苏涧坐直了身体,笑着问,“那同志,你是有什么事?”

        “我要报案。”

        玉温伸出白皙细长的手,轻轻地掸了掸南瓜色的灯芯绒座椅面,随后扭着细细的腰坐了上去。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屁·股只浅浅搭了一半在椅子上,脊背到臀·部凹出一个优美的s形,单看背影就让人浮想联翩。

        苏涧从抽屉里拿出记录本,拔·出钢笔笔帽,问道,“你怎么了?”

        “我丢东西了,我父亲留给我的一份配方被盗了,很珍贵”

        玉温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玫瑰色的唇瓣一开一合,缓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随着她的口述,苏涧快速地在记录本上写着,笔头划过纸页,“刷刷”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

        玉温伸长了脖子去看,小警官的字写得还不错,飘逸俊秀,很好看的行楷。

        苏涧抬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见玉温伸着脖子,脖子很白很长,他突然想起一种动物——白天鹅。

        再看她那骄傲的劲儿,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角。

        等把事情捋清楚后,苏涧站起身来,从大通间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然后一拍脑门,走了回来。

        “啧这事是这样”

        他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用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眸子盯着玉温,

        “玉温同志,你听我讲,从你刚才的叙述中,你现在的情况是和母亲寄宿在舅舅家里,在庄慕没有其它倚靠了对吧?”

        玉温抬着下巴,视线落在桌面上的一小簇阳光上,冷冷地点了点头。看她那派头,知道的是报警,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女王微服私访。

        苏涧也不在意,还是好脾气地继续道,

        “玉温同志,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您和母亲现在没收入没工作,不必要因为一张什么配方就和亲戚闹得太僵,您回去先问问你舅,看是不是他借去看了,如果是,您撒个娇,要回来就算了,以后大家还是一家人。”

        在女王的蔑视下,苏涧不自觉地已经把谈话中的“你”改成了“您”。

        苏涧的意思玉温清楚,说白了就是她现在没家没收入,还得靠着舅舅活下去,没必要为了一张虚无缥缈的配方和自己的长期饭票撕破脸,关起门来解决还是一家人,只要警察上门,那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要不要和亲戚撕破脸是我自己的事,你只管出警就是了,还是你们警察现在办事都这么磨磨唧唧?匡扶正义不是你们的口号吗?”

        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可玉温的话里还是带着冰碴子。

        “我”苏涧又被噎了一下。

        苏涧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拍,转身去填出警记录单,心想有的人虽然长得漂亮,可性格就跟一座大冰山似的。

        等填好出警单,苏涧想了想,又开了一张搜查令盖上派出所的公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他往大门那边抬了抬下颚,玉温会意,也站起身,跟着他出了办公室。

        走到门口时,玉温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三点。

        苏涧小警官还不知道,在第一版宿命中,两个小时后,他就会永远地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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