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求婚
宪兵队在收到疑似叛党聚集的情报后出动了好几组兵力,一时只听见外头的枪声此起彼伏,嗅到空气里散出的点点火/药味。
而被软禁的黄远清一时也无法从杂乱的脚步与模糊的日语中判断出具体情况,他无法确定这是一场预谋还是有备而来。
但不管所谓的叛党是谁,他都不会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谁がいますか!谁がいますか!門を開くこと,耐えられません。(有人吗,有人吗,快开门,我受够了)”
看守的日兵在听到身后的拍门声后,凑上前问道:“何だ?(什么事)”
“私はあなたと必ず言わ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とても重要な事があ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守门的日本士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
“何が用……”然而士兵的话未说完,脑后一个重击,整个人就倒地而去。
另一个日本士兵在听到屋内的声音后也迅速跑了进来,但脑后哗啦一声碎裂响,他眼前一黑也失了知觉。
黄远清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器,颇为庆幸的松了口气。
松田这娘儿们,为了防止他逃跑,把屋内一切能使的东西都带走了,唯剩下两壶她带来的清酒,正好派上用场。
他迅速换上日本兵的衣服,藏了枪械,锁上门,伪装成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子,然后将帽檐下拉遮住面容,趁着夜色漆黑,悄悄逃离。
另一边,齐宵刚放下电报听筒,邱月明再次确认问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可靠吗?”
“放心吧,上海一直有我们的同志潜伏,如果黄少校的身上真的携带着某些对日方来说特别重要的东西,那么无论如何,我方都一定会尽力营救他出来。”齐宵道。
邱月明并不了解政治,她也不知道国军和g/党有什么区别,只是从前听人说g/党是很可怕的存在,但如今她除了将希望寄托在齐宵身上又别无办法。
“你们真的会救他吗?”
“当然,如今国/共合作,一致对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见邱月明担忧的神色,齐宵安慰道:“我知道,外头有很多抹黑我们的说法,但是,月明,这些绝对不是真相,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g/c/主义,相信我,那会改变你所有的想法。”
邱月明不太明白的看着齐宵,齐宵温和道:“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跟你好好讲讲。”
就在这时,外头的汽车鸣笛打断了二人的说话,邱月明跑出门外只见一辆汽车停在路中间,但黑漆漆的夜色不见一人:“怎么样,救出来了吗?”
张允琛看了一眼手表道:“再等等。”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稳妥,道:“我还是去外白渡桥那等着,你早点回去,这件事情太危险,不要连累了自己。”
“可……”话未说完,张允琛已经开着车离去。
邱月明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头一直惴惴不安,她站在距离百乐门不远的街角,那里歌舞繁华,而西南方向的日军宪兵队里却传来了持续不断的枪声,今天晚上会成功吗?
她不安的合起掌向上天祈求,让一切都顺利过去吧。
“邱小姐!”就在此时,她似乎从周边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
“邱小姐……”那声音又响起,此时,邱月明才发现从巷角阴影里走出的是季三小姐。
“季小姐?”
许是好人家女孩出现在百乐门的附近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季三小姐的神色显得有些局促,她从包内掏出一个证件塞到了邱月明的手中道:“这个是通行证明。外白渡桥那有很多日本人守着,你把这个给黄远清。”
“你也认识黄少校?”
季文韵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便快速转身离去了。
对于季文韵的仓皇,邱月明是能理解的,从上海沦陷后,许多原政府的官员都投降了日军,而季厅长便是其中一人。
但不管季厅长的风评如何,季小姐此刻的所作所为倒是让邱月明心中多了分敬意。
外白渡桥的巡逻灯一束接着一束扫来,而不远处的黑暗里某辆车子的轮廓正逐渐清晰走出,随着后方传来的枪鸣与脚步,车子在拐角处一个转停,邱月明就从巷子里被天旋地转的拉上了车。
后方的追兵没有停下,子弹打在车面发出当当的作响。
“不是让你回去的吗!”张允琛开着车质问道。
“我有东西给你们,这个。”
“通行证明?”黄远清从邱月明手中抽出,他笑道:“你从哪儿搞到的?”
“是季三小姐给的。”
“表妹?”
他们是兄妹?
但没过多久,邱月明便发现黄远清的胳膊上已然渗出一片血渍:“你受伤了?”
黄远清摆摆头,表示不是多大的问题,“我还好,对了,刚才引开宪兵队的是你们的人?”
“是齐宵的朋友。”邱月明道。
“齐宵?你还有g/党的朋友?”
“管他什么党,现如今保住你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张允琛道。
然而,张允琛话落却让黄远清想起了什么,他突然破口骂道:“张允琛,你个王八蛋!”
“黄远清,你有没有搞错,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还骂上人了。”
“我骂的就是你,你把月明小姐祸害成什么样了,你个见钱眼开,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谁忘恩负义了,谁见钱眼开了!黄远清我他娘的真后悔来救你,早知道就该让日本人把你丢黄浦江里去喂鱼。”
“好了,别吵了,现在不是吵的时候!”邱月明道。
二人安静下来,因为此刻大家都看见了,前方就是外白渡桥的日军巡逻处。
“証明書を見せてください(请出示证件)”
黄远清穿的是日装,于是主动打开窗户递出证明。
巡查的日兵,反复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他们又要求打开窗户,检查车内。
车窗被打开,黄远清一把将埋头的邱月明勾进怀中,然后傲慢的对日兵道,“何を见るのか?(看什么)”
“すみません,長官!(对不起,长官)”
黄远清的瞪视起了一定作用,原本还心存疑虑的日兵只好收起关卡,让车子顺利驶过了外白渡桥。
“亏你不是日本人,你要是个日本人,没准得糟蹋多少良家妇女。”张允琛暗讽道。
“你什么意思张允琛,咱俩到底谁更差劲呀?就你对月明做的那些事情……”
“我对她做什么事情了,我和月明之间跟你有半分钱关系吗?黄远清,你自作多情什么!”
又来了,邱月明扶额,只觉得这吵吵闹闹的一路很是头疼。
当然,这样的折磨终是会结束,在过了苏州城,脱离日军的驻扎后,张允琛将车停在了花旗洋行的门口。
“我得回去了,要不然日本人会怀疑我的。”花旗洋行的米字旗在风中飘扬,他可以通过一些美国朋友尽快回到上海。
下车时,他朝邱月明伸出了一只手,尽管什么都没有说,但邱月明却能读懂他的意思。
于此同时,一旁的黄远清却拍去了张允琛的手:“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没有问你,黄远清,哪儿凉快,你待哪里去。”他再次伸出了手,等待邱月明的回复。
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面前的女子可以回心转意一次,告诉他过去的一切随风消散,然后牵着彼此的手,回到曾经开满鲜花的日子里,任凭外头的社会动荡,国家兴亡,和他又有多大的关联呢。
“月明,你不可以再相信他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回武汉,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说罢,黄远清就要带她回到车上。
可是,邱月明没有挪动步子,她抽出了手,对黄远清道:“黄少校,我知道你的好意,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跟你回武汉。”
“为什么?这家伙就有这么好吗?”黄远清指着张允琛不甘道。
邱月明摇头,“和任何人无关,是我的错,是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什么意思?”黄远清的心逐渐沉落,他似乎有预感猜到了什么。
“意思就是,我是一个在风月场上的女人,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回风月场去了。”
“月明!”张允琛一声喝,想制止那些话。
“张允琛,逃避不代表没发生,这些你不都知道的吗?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你可以回去的,月明——”
话未说完,黄远清突然一拳打在了张允琛的脸上,邱月明捂住了嘴。
“他娘的,原来那些都是真的,张允琛,你混蛋!”
“我混蛋又怎么样!总比你趁人之危,夺人所爱要强!”张允琛擦了把嘴角的血迹。
“夺人所爱?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我当初就该直接带着她从上海撤退,还能被你小子践踏!”
“黄远清,你有完没完!”张允琛也同时反击给了黄远清一拳。
邱月明见二人争斗不止,也赶忙上前试图分开二人,“都别打了!你们俩这像什么样子!”
“我不会和你们任何一个人走的!”邱月明说,黄远清和张允琛二人都停下了,纷纷看向邱月明。
“我还回上海,回杨公馆,你们都别为我浪费时间了。”说罢,她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掉头自顾离开。
“月明!”黄远清喊道。
邱月明的步子顿了一下,他道:“不管过去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你在我心目中曾经有过的样子,和我走吧,我带你回武汉。”
“你不在乎吗?”
“清廷早没了,不都说要向洋人学习新时代吗,我不在乎。”
黄远清笑得简单,令邱月明的心中一怔。
她该和他走吗?去武汉?
可为什么,她的目光又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投向张允琛呢。
“月明,我尊重你的选择。”张允琛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无奈与对世间一切的疲倦。
邱月明没有说话,她站在原地迟迟做不出选择,然而下一秒黄远清将她带上了车,“没什么好选的,不受他那鸟气,我们走。”
“黄……”
车子启动的那刻,他说:“你放心,我不是张允琛,只要你愿意,我绝不会先抛下你。”
于是,那些未出口的话终究咽了下去。邱月明从镜子里看到张允琛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远,她最终低下了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到武汉的时候,黄远清一路支撑下的旧伤开始复发,很快就住进了医院,军部派人来看过几次,这其中当属中统的人最为敏感,他们对于黄远清能从日军掌控下的上海逃出表示莫大的惊讶,似乎在他们看来这里头总该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交易。这让邱月明替黄远清感到了愤懑与不平。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改明儿还会有调查科,稽查处,情报统计处等等,多不胜数的部门来一一与你核查询问。”黄远清见怪不怪道。
“也包括我吗?”
“是的。”
话出口,黄远清便后悔了,他察觉到了邱月明寥落的神色。她不喜欢将那些不好的事情被一遍遍翻出,诚如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就已经知道了她做过什么。
黄远清握住了她的手,“月明,我在这里呢,你不用怕,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吧。”
“我不怕,你也不用担心,不管他们如何看你,我都相信你。”邱月明说,一时姑娘的身影映在男人乌黑的瞳仁里令那一双眸子都格外明亮了。
窗外的诺伯正带着一束洁白的百合来看望黄远清,不过似乎他来得不是时候。
“上校先生。”目光扫向窗外,她从黄远清手中抽出了手。
“我去给你打水。”邱月明端起水盆向外走去,在经过诺伯身边的时候,他们互相颔首致意,一时间又仿佛变成了最疏远的朋友那样。
她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伤患,有喜悦有悲伤,有憔悴有哀愁,那形形色色的面容下都有说不尽的人间故事,而她晃荡着腿,像回忆,又像等待。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诺伯站在她的身后。
邱月明朝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们说完了?”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上校先生和黄远清的关系很是不错,如果因为某些事情而探讨十分长久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找到了双氯乙硫醚。”
“什么?”
诺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被保存完好的试管,那里头似乎还晃荡着某些异样的东西。
“这是?”邱月明伸出手,却被诺伯严肃制止:“别碰它!”
她缩回了手。
“这是双氯乙硫醚的实验小样。在空气中可分解为有毒气体,杀伤性十分强,我们通常叫它黄十字毒剂。”
诺伯的话让她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可以用来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是杀人的。”
邱月明的心中一骇。
诺伯又道:“这种东西最早是在德国迈耶被发明出来的,早年我曾在德国军部里听人说起过,日本曾经向我们进口过一台合成气体的机器,但直到今天,黄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了。”
邱月明寒冷的咽了一下喉,她难以置信:“可之前不是有国际公约说禁止使用这种东西吗?”
“是的,但是战争中你最无法低估的就是你的对手,换而言之,为了达到目的,一切皆有可能。”
“怪不得日本人要在上海全面抓捕他,太可怕了。”邱月明叹了口气坐进椅子上。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他伤口感染了,直接送进了医院手术室,可是今早中统的人就来了。”邱月明说,对于国军的内部政治问题,她在上海时也曾听一些达官显贵提起过,那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真正遇到时,方才意识到人心的猜疑有多么的可怕。
“你还会走吗?”诺伯问她。
邱月明一顿,她不知道,这次是黄远清带她回来的,他给了她从张允琛那得不到的承诺,那么她还会走吗?
诺伯见她没有答话,心里头好像知道了什么,其实刚才在窗外时他就应该明白,而这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许久,邱月明开口向他问道:“如果,如果我就此留下来,那么上校先生,你们都会为我而感到高兴吗?”
诺伯看着她,两根乌黑又长的辫子温柔地垂在胸前,一身白色的陪护服,把她衬得又宛如初见时那样干净纯粹,她就坐在那里,任阳光穿透密叶洒在她的脸上,皎然又含蓄。
这才是他印象里的邱小姐,那个摔倒在他车前,不谙世事又稚气未脱的学生,是谁让她过早的透析了人生悲伤的沧桑,是谁让她绘上了俗世浓烈的脂粉,她那样美好的就应该宛如从记忆中走出的中世纪油画,又像歌德诗文里描绘的字字句句的浪漫。
她属于一切他对她美好的希冀,一切对东方美的遐想。
所以是时候让她回到属于她的,应有的,正常而美好的生活中去。
“我会的,我会为你而感到高兴的。邱小姐。”
“我知道了,谢谢你,上校先生。”她说。
从现在起,她会按照让每个人高兴的方式去做的。
晚间的月儿挂在窗外,给病房里投入了一点微微的温润,黄远清的高烧终于退下,邱月明守在他的床边,给他唱起久违的家乡歌曲。
“月明,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对吗?”
邱月明点头。
“那么我也愿意对你付出我所有的信任。所以,月明,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你可以选择说或不说,但我都会相信你。”
“你说。”
静谧的房间内,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过了许久,他才决定开口道:“你和希普林上校,你们是不是曾在上海见过?”
邱月明楞了一下,她的心中明白了,她点头。
“那你们……”
邱月明摇头。
黄远清吐出一口气,他放松了,“我信你,月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信你。”
“你真的愿意无条件的,所有的相信我?”
“嗯!”
这一刻,她的心中有从未升起的感动,那曾遭遇质疑和背弃的痛苦仿佛因为黄远清的一声应诺而得到了抚慰。
黄远清主动牵起了她的手,道:“月明,你留下来,我愿意娶你!”
很轻的语气,落在空旷的病房内,却让邱月明整个人都为之一僵。
“你愿意吗?”
她愿意吗?她希望留下来吗?她该留下来吗?
张允琛说百乐门不适合她,上校先生说她该有美好的家庭,安稳的生活,而黄远清说他愿意娶她。
这样一场众人都觉得是最完美的结局,也该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吧。
月色点缀长夜,他们无法看清彼此的神色,是高兴,是喜悦,还是难过,也许什么都没有,邱月明攥着被角的手松开了,她吐出一口气,然后轻轻地点头。
“好。”
黑暗里黄远清握住了她的手。
出院的那天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邱月明抱着一捧开得正好的玫瑰在医院门口等待着黄远清。
“这束玫瑰开得真好。”诺伯说。
那是黄远清特意命人订的,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一束漂亮的红玫瑰代表什么含义。
“我要结婚了。”
诺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herzlichengluckwunsch!”(祝福你)
她听不懂德语,又也许他并不想让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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