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夜对话

产房前，众人喜气洋洋地围着刚出生的小叶霜，你一言，我一语，欢喜不尽。爷爷叶清海只得上前抱过老婆子怀里的孩子。
  “老爷子一直念叨着，我们叶家什么时候生个千金。我抱过去给他老人家看看，也算了了他老人家一个心愿。”众人立刻就想起家里卧病在床的老太爷。
  “爹，您老终于有一个曾孙女儿了，您睁开眼睛看一眼吧！”
  “爹，咱们叶家五代人，生的全都是男孩，现在上天终于赐下一个千金宝贝。你就睁开眼睛看看吧！”爷爷叶清海抱着婴儿，恭恭敬敬站在床边，满心期盼地呼唤床上躺着的老人。
  床上的老人须发皆白，形容枯槁，一看就是病了很久。老人闭着的眼睛动了动，像是还在积攒全身的力气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望着抱在儿子手中粉嫩的新生婴儿，原本浑浊的双眼刹那间迸发出几许生机，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夙愿得偿的笑容。
  “到底是等到了，等到了咱们叶家重新崛起的希望。”
  “爹，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您说过？”
  两鬓也已经花白的儿子，抱着孩子立在床前，满脸疑惑地望着床上的老父亲。
  “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我们这几代人都生的男娃，一直没有女娃。之所以我没有说，是免得期望变成了不切实际的空想。现在不同，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老人边说，边把目光紧紧盯着儿子手中的襁褓。
  “你知道咱们叶家的来历。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叶家能生存繁衍下来，就已经耗尽了我们几代人的心血。但是我们叶家久困于此，是没有前途的。这里只适合避难，只适合勉强活下去。”
  “叶家想要发展，想要更好地繁衍生息，发挥叶家人应有的价值，就必须在合适的地方。这里不行。”
  “你的爷爷，我的父亲，当年江朝的叶大将军，察觉到局势即将巨变，提前做了安排。不过也只是在风雨来临前，把我和两个不起眼的堂兄弟派驻边关。最后才在叶家军亲信的拼死保护下，安全逃到这西南大山里。为的就是留下血脉，以图将来叶家能够东山再起。”
  “可家族复兴和这个女娃，有什么关系呢？难道…”
  “你猜到了。就是与她有关。”老父亲这时故意卖起了关子，就等着大儿子着急。
  老父亲一向高深莫测，这是又在考自己了。
  “爹，难道是某个得道高僧的预言？”儿子试探着回答道。
  “不错，不错！”老父亲欣慰了，抬头看向儿子，毫不掩饰眼中对儿子的赞赏。自己不在了，儿子现在完全有能力执掌好叶家。
  “万一有误……？”儿子迟疑不信。他实在有些难以将叶家的复兴和怀里奶娃娃，联系在一起。这可是个女娃啊！
  这个天下，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从来就是男人的附庸。并不是看不起女人们，但事实就是如此。
  悠悠几千年历史，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女人，与男人比起来，不过寥寥。
  要想从男人手中拿走天下，首先就会遭到整个男性群体的反对。毕竟，是个男人都不允许自己在女人面前俯首称臣。有损男性个人尊严的同时，更是动摇了整个男性群体在天下的主导地位。女人们也会跟着群起造反。
  女人主政，这可能吗？
  “你无需多疑。几十年了，一开始你爷爷告诉我时，我也是不信。这几十年来，叶家都忙着在这个穷山村存活下来。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个可能，一个看似无稽之谈又模糊遥远的可能。可如今却不得不相信。”老父亲胸有成竹道。
  “你听好了，高僧的原话是：叶家五代内，第一个女娃，当主天下。”
  “叶家，将会因为她而崛起。”
  “后面还附有生辰八字，就是今天，就是现在这个时辰。”
  “嘶——”
  “高僧还说，我叶家的这个女娃，大有来历。”说着抬起颤巍巍的手，指了指上面。
  “爹，这事儿真有这么玄！没别人知道吧？要是有人知道，那我孙女不就危险了？”儿子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一下变得惊恐不安。
  “……”老父亲的欣慰得意，看见儿子反应的瞬间，还是觉得有些放心太早了。他老人家恐怕是忘了，刚刚自己的惊喜表现了。
  儿子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个，显而易见，他把家人的安危放在了首位，自己也不能太过苛责了。人非完人，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何况还是在自己面前。
  识得大体，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家族的兴衰荣辱，要靠他们了。
  “不会，高僧德行高尚，佛法精深，不会说出去。再加上当时他年纪大了，病体缠身。说完我叶家的事情后，没过几天也过世了。退一万步，就算有其他道法高深的人，知道天下会出一个女帝，他们也不会知道到底是谁，什么时候出现，你大可放心。而那位高僧之所以能看到，还是因为他与我叶家，有莫大的因缘。”

  “但是此事，出我口，入你耳。在大事能成之前，万万不可说与任何一个人。切记切记！”
  “她爹那里，也不能告诉吗？”
  “不能，此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我还是不放心哪！另外，他现在就算知道了，日子还是要一步一步过下去。与其让更多人胡思乱想，担惊受怕，不如你一个人担着吧。你老爹我不也是一个人保守了几十年的秘密？”
  “是，爹，我定谨记爹的嘱咐！还请爹给这孩子起个名吧！”
  老父亲转头看向黑咕隆咚的窗外，“这季节开始打霜了吧？”
  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别有深意般，“她寒夜而来，凌霜傲雪。龙凤之相，非同寻常，就叫她叶霜吧！”
  “好了，快将霜丫头抱回房间去。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这两天，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有些安排你要知道，该做的事情也要开始做起来了。明天把老二清源也叫过来，我另有安排。去吧！”
  老父亲因为新生儿出生带来的些许精神，说了这许多话之后，已是疲惫不堪的模样了。
  “爹，您好好休息！”叶清海抱着孩儿的双手，空出右手来，给老父亲掖了掖被子。他吹了桌上的油灯，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生怕再打扰了老父亲的休息时间。
  老父亲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
  老父亲经历过至亲之人被叛贼害死，不能手刃仇敌的苦痛，也亲眼见证了叶家由繁荣走向落寞，最后不得不留在这穷山村里有志难伸。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可以说，他都一一尝遍了。
  由前朝京都里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小将军，到家破人亡、隐姓埋名的乡下老猎户，从豪门权贵，从不为金钱折腰的大公子，到一穷二白，在这穷山沟白手起家的叶家族长。
  为家人，为族人，为下属，为大家的生计和后代的延续，他失去了太多，又付出了太多。
  老父亲自从夏天开始生病，身体就越来越差，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一个月了。
  他自小习武，身体强健，不到病得起不了床的地步，他是绝对不会躺在床上。
  现在老父亲的胃口越来越差。一天只吃得几口稀饭，喝点去了油腥子的清淡肉汤。他的身体越来越消瘦了。
  这几天老父亲身体状况变得更差了，有时候要喊好一阵才能清醒过来。叶清海想到这里，眼眶再次湿润了，看着怀里的女娃，心中百感交集……
  接下来的两天，叶清海时刻不离地陪在老父亲身边，悉心听取老父亲的教导和安排，对叶家的安排，尤其是对叶霜的安排。对老父亲的谆谆教导，叶清海都一一牢记在心里。
  老父亲受过极好的教育，上过京都最好的书院，考过科举。他还和爷爷上过战场，杀过胡人，文武双全。与前朝京都里的世家贵族和官僚家庭，都有交往。
  无论是看人还是看事，甚至是朝廷的各种形势，都相当精准老到。
  到了自己这里，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身份、地位、教育、关系、眼界、经历，都不一样。
  老父亲总说，“你比老子差得远了，好歹你老子我将门出生，还考了个举人。不过，窝在这小山村，你也难有出头之日。现在的朝廷，叶家人也没法去考。不过对叶家来说，你做到守成和辅助也足够了。其他的，上天自有安排。”
  当然，太爷爷和爷爷的寒夜对话，叶霜作为当事人之一，并没有听见，因为她刚出生就睡着了。她就是听见了，也不会太当一回事。
  也许她会感叹那么一句：
  “那个高僧倒是有点道行，你行你来”。
  叶霜出生的第三天，她的太爷爷就与世长辞了，太爷爷是带着对叶家复兴的期盼走的。
  这个带领叶家走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大家长，只来得及看了自己曾孙女几眼，就离开了期盼已久的叶家希望，离开了他放心不下的家人，离开了他始终在心里眷念不断的那片土地。
  太爷爷离开了！但是叶霜的一生，可以说，离不开她素未谋面的太爷爷的提前谋划和安排。然而现在，叶霜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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