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定下来

凌晨很安静，我躺在阁楼里侧的小床上，看着斜窗外面的月亮，有些睡不着。

        心里很开心。

        这是我住过的最漂亮的屋子了。睡前，阿秋姐开着一盏竹编灯，暖黄的光从竹片缝隙中透出来，像细碎的星光一样照在地板和墙上。

        超级美好。

        这里还有洗烘一体机，全自动的，衣服洗出来干燥温暖，直接就能穿。不用找地方晾衣服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我以前从没用过这个。

        这晚，我侧躺在榻榻米式的小床上，闭着眼睛，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本来以为自己要在冬夜里狼狈地拖着行李到处找便宜旅店，环境简陋，还要担心不安全。

        结果现在却睡在了这里。

        ……好幸运。

        第二天，就开始了我在小白面包店的试用期。

        被清晨的阳光唤醒后，我先熟悉了一下环境。

        到了白天，才发现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棒。

        店铺地址是神前路桂花巷7号。

        奶白色的独栋小房子前面有一块空地，地上长着一棵很高大的桂花树。我印象中，n市很多地方都种着低矮的灌木似的四季桂，像这样跟我家乡一样的老桂树是罕见的。

        大概是因为纬度低，树上的花还开着。繁茂枝头一簇簇的四瓣小黄花，金黄、柠檬黄……层层叠叠，深深浅浅。走到树下能闻到甜甜的清香。

        让人好想摘下来，拌白糖泡花茶。

        天空蓝得很通透，跟c县那种灰蒙蒙像两个次元。

        n市在接下来的冬天也会一直是这样的、像夏秋一样的好天气。我知道。

        站在树下发着呆，我忽然想到小时候上语文课学的诗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海拔高的地方气温低，山上的时节比山下晚，古人上山去寻春。

        纬度低的地方气温高，南方的时节比北方晚，我家乡的秋天没有了，我来到这里，又找到了秋天。

        ……文艺地想东想西，结论是，火车票真值。

        回到店里，阿秋姐正在白色的吧台后面整理东西。

        她面对着一些做饮料的设备、大理石台、水池。身后是打着光的玻璃展示柜。

        柜子里放的主要是小蛋糕和泡芙、布丁之类的点心。

        靛蓝色印着招财猫的布隔帘后面是厨房，阿秋姐的男朋友白钰一个人在里面做面包，每烤好一炉，我就端出来，放到店内中间的展示柜里。

        墙上挂着的音箱中流淌出宁静而轻快的音乐。

        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处动漫电影里。

        白钰看起来25-30岁，长得斯文秀气，但是身体很结实。他在后厨揉的面团都特别大，很大力的一次次摔打，一个个小面包整形、放烤盘、进烤箱，掐着时间从不同的烤箱中取出……娴熟又专业。

        看着看着，我都感觉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做不了面包师了。

        我和他聊天的时候，表达了类似的意思。我现在其实只算店员，主要工作是点单打包整理做饮品之类的。说想做面包有点不太靠谱。但他没有笑话我，还宽慰我。

        说不用力气大也可以做面包师。用少量面团做一些样本就好，生意好需求量大了可以请师傅，我们自己就研发。

        他说到“我们”这个词的时候，我心里暖了一下。

        他还说可以教我。我开心极了。他和阿秋姐都是特别好的人。

        有熟客进店，点了热饮和三文治在靠窗的位置吃。见到我这个新来的店员，总要多看几眼。我有点社恐，尽量礼貌周到。

        但客人们也都是很友好的。我没有在这份工作中感受到什么压力，渐渐地放松下来，能帮忙做很多的事情。

        心情放松后，自然而然时时带笑。

        短短三天，我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

        在自己家里的我，精神几乎一直是绷紧的，很少笑，连进卫生间开灯都有压力。觉得自己活得卑微，连用几毛几分钱的电费都不配。而在这里，我逐渐变得和阿秋姐一样温和爱笑，内心的无形压力在一点点消散。

        我很喜欢这家店。房子里外的环境都舒服好看，售卖的蛋糕面包也好看好吃。

        原材料都很好，芋泥蛋糕的荔浦芋，奶油蛋糕的动物奶油，都特别好。售价对于我这种很穷的人来说稍贵，但不过分，完全值得。何况堂食的话，环境这样美好。

        一切顺利，阿秋姐和我签了合同。

        就这样，我在神前路桂花巷7号的小白面包店安定了下来。

        店铺偶尔歇业，作休息日。

        拿到合同后的第一个休息日，阿秋姐和白钰去了短途旅行。

        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终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我很平淡的说我在一间面包店找到了工作。初期月薪是2500。

        她觉得少，有些埋怨，说读了大学出来做面包，没有出息。我说这里不错，慢慢来吧。最后，她总算说，找到工作就好了。

        妈妈的想法是我可以先做着，慢慢去找社会上的更好的、坐办公室的工作。

        去工厂做文员也是好的。

        可我的想法是就做面包。

        店里有专业的厨师机和能控温控湿的烤箱，面粉酵母等原料也都是专业的，我已经能成功得到有手套膜的面团、做出成功的面包了……那一刻的幸福感是做文员无法带给我的。

        我想好好做好店员，再进一步学会做各种面包，再尝试自己喜欢的品种和食谱。把轻厨app的账号用起来，尝试着去成为和苏达一样的专业美食达人。

        成为了面包师，工资会高很多，店铺生意好的话，还会有奖金和提成。要是自媒体主页顺利，广告收入也可能有。

        我是这样设想未来的。然后打算努力去做。看起来很平庸，可是都围绕着面包，而面包，就是我的梦想。

        这些我没和妈妈说。不能说。宁愿她觉得我没出息做店员，也不能让她知道这就是我的梦想然后来嘲笑。

        那么好吃那么可爱的面包，不能被嘲笑。

        当然，我也没有和阿秋姐以及任何别的人说。

        我现在还很弱，我的梦想也很弱。都得小心保护着。

        挂掉电话，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些，很晚才入睡。睡前迷迷糊糊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我其实和别人说过的啊。怎么忘了。

        是金瞳。

        她大三我大四的时候。

        20岁的她，梦想是成为专业画师，当时就已经做到了。我说，我想成为面包师。

        说完，我拍了床边的《面包原理》，发照片给她看。又给她发了一些我喜欢的面包图片，比如时光隧道、佛卡夏。

        她当时的回应是什么呢？

        她似乎是说：肯定可以的。等你以后开了店，我要每天都去买。

        对。她肯定我相信我。

        得到她的鼓励的那一刻，我都觉得自己前途无限了。

        是后来越过越差，从n大象牙塔走进了泥淖里，我才各种心灰意冷。

        断掉和她的联系，看似绝情，其实是惩罚自己。完全不配和她做朋友的自己。

        何况，我还不止想和她做朋友。

        我喜欢她。

        所以更觉得自己不配了。

        可是现在我又回到了我和她的学校附近。她现在应该是大四刚开学。

        她还在学校里吗？会不会住在家里去公司实习了？

        她会不会……来这里买面包呢？

        这家店这么好看……她会来的吧？

        我们做了网友这么久，没有视频也没有见面，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

        我的sns昵称是饶圆圆，她一直叫我圆圆。但我现在是姜珊，制服围裙上的名牌上写的名字是“小姜”。

        她见到我应该不认得。

        那么，能再见面的话，我们可以没有过去，重新认识了。

        哪怕只是店员和顾客。

        真好。

        能再见到她就已经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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