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大德女子

身寄虚空如过客，心将生灭是浮云。

        为陈国护国寺的金山寺，因在特殊时候，皇家会在寺内举办典礼，所以殿外广场修建的比一般寺庙大的多。山路一早就被禁卫军清扫干净，能看到，给太后送葬的队伍，从寺内一直蜿蜒到玉鼎峰山脚下几里处。而能在金山寺内广场上等候的，大多是王侯贵戚，一旦有什么事情，总是消息灵通些。

        一谨独自一人去请弘湛法师后不久，陈帝就命戴常在金山寺大门口恭候了，知情的人翘首以盼，不知情的人暗自猜测，冥冥之中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

        所幸时间不长，寺院围墙外的小路上，就缓缓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弘湛还如平常一般，穿着一身异常干净的普通灰色单薄僧袍，和身旁穿着臃肿的一谨形成鲜明对比，在这刚下过几日雪的深冬，显得有些异类，但那通身淡泊世外的气质，还是那么超凡物外。

        寺外的官员大多不知寺内异事，但都看见，戴常老远就恭敬的迎了出来。什么人能让大内总管如此？不知情的人都纷纷在心底猜测起来。

        弘湛不卑不亢，在众目睽睽下依然从容淡定，在他身旁的一谨却倍感压力，想着反正自己已经请来了师叔祖，也算完成了任务，进入金山寺之后，趁着众人目光都在师叔祖身上，便悄悄的走开了。

        北风吹过，卷起僧衣一角，寺内等候的王侯和众官员从弘湛进门就屏气凝神，满怀虔诚，生怕错过他的一个细节一样，传奇高僧的感召力，可见一斑。

        站在大殿的台阶上，陈应彦眯起双眼，看着众生模样，面容上看不清喜怒。其实在他的内心里，一直对鬼神之事不甚在意，在殿内回答陈帝的问话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如果真有因果，那他这些年，双手已经沾满了无数的鲜血，是不是也犯了杀业？

        直到戴常带着弘湛走到近前，陈应彦也只是点头示意，让开道路。哪想，两人经过他时，弘湛脚步一顿，突然转头，清澈的眸子盯着陈应彦的脸仔细看了看，嘴角微微含笑，眸中却渐渐浮现一丝怜悯，轻轻开口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和我相似的可怜人”

        弘湛的声音并不大，只陈应彦恰好能听到，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威严贵气，一个宁静出尘，气质迥然不同，给周围众人造成了不小的视觉上的冲击。

        听弘湛如此说，陈应彦眸中快速的闪过冷意，快到让人捕捉不到，微微侧身，气氛诡异。

        “法师，圣上已经等待多时了。”在宫内处世多年的戴常，自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忙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

        弘湛点头，才迈步进了大殿，陈应彦随后也跟了进去。

        “拜见圣上！”进了殿中，弘湛双手合十朝着陈帝行礼。

        “法师快免礼。”陈帝虚扶一下，顿时有了精神，像松了一口气一般。

        “阿弥陀佛！”弘湛对着太后灵柩又行了一礼后方直起身，“不知圣上传弘湛来所谓何事？”

        闻言，陈帝没有开口，眸光轻扫过弘智方丈。“师弟，是这样的”弘智方丈见陈帝递来的眼色，迈步走到弘湛身侧，讲述起来。

        弘湛半垂眼帘仔细听完，心内已了解事情的原委。和他的悠闲淡定不同，弘智方丈在给他讲解的过程中，反而有些恭敬和小心翼翼。看两人的表现，不知道的人，怕是都会以为弘湛才是方丈。

        弘智方丈退回原来位置后，殿内从归寂静，所有人把希望的目光投在弘湛身上。

        暗叹一口气，弘湛思索许久，方才走到灵柩前，顺手从旁边长桌上拿了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燃。接着，他把香三次举过头顶，默念着佛经，之后又轻轻把香插进了棺前香炉里，双手合十，耐心的等着香燃完。

        “阿弥陀佛，此次送行的人中，有没有大德女子，堪当未来国母大任！”弘湛此话一出，众人惊异。未来国母可是未来的皇后，陈帝还没过世，刘皇后也还在，谁敢说是未来国母？就算太子妃小时被人称为是以后母仪天下之人，在一切还没成为定局之前，也不敢夸大。但众人顺着这句话想下去后，目光都统统转向了太子妃金潇湘身上，没办法，多年前高僧那母仪天下的预言人尽皆知，不是她还有谁？！

        被众人这样盯着，又成了弘湛法师口中的大德女子，金潇湘心下一扫早前的萎靡，神色突然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就连不远处的太子也暗暗惊喜，本想着慢慢筹划，不想这么快就要扳回一局，如果这次太子妃能表现好，说不定玉嬷嬷的事情也会很快掩盖过去。这样想着，太子忙转眼看了看默默站着的刘皇后，后者脸上虽没大喜，眼中也有了些神采。

        “父皇？”太子小心叫了一声陈帝。

        太子妃的事情陈帝哪有不知之理，只是没得到亲眼验证，想想此时也找不别人，今日能不能起棺，关乎皇家颜面，就决定让太子妃试试。

        “太子妃”陈帝终于开口。

        “儿臣在！”金潇湘走向前行礼，虽身穿丧服，通身气质雍容华贵。

        “法师看她可是要找之人。”陈帝转头向弘湛问道。

        弘湛还没作答，一旁的弘智方丈就点点头，他是知道太子妃的。她出生时，二师弟就去看过，说是母仪天下之相，可惜二师弟圆寂的早，没等到这女娃当上太子妃。

        陈应彦看着金潇湘又充满自信的背影，无声的发出冷笑。

        弘湛走到金潇湘面前，金潇湘见状抬起头，国色天香。

        眸中并无波澜的弘湛对金潇湘说道，“不如娘娘试一下，拿白纸来！”

        话音刚落，戴常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小太监拿了上来。

        “放在娘娘身前。”弘湛继续吩咐道。

        很快，纸在金潇湘脚前铺好。金潇湘当然知道这是何意，不用等弘湛提示，就面对着灵柩跪了下来。

        “阿弥陀佛，烦请娘娘用自己食指的鲜血抄写《心经》一篇，切记要心诚。”弘湛也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反观刚刚还从容的金潇湘，却呆了呆。

        《心经》字数不多，陈国信佛的女子几乎都能倒背如流。只是，金潇湘的狠，很多都是对着别人。打小，她都是被父母捧在手里长大的，除了学习琴棋书画，受伤的事情却很少有，再加上，这些年养尊处优，这要是写下来不知要流多少血？但在这大殿之上，她现下已经不能犹豫，想到利害处，她咬咬牙，从头上拔下银簪，扎向食指，一股剧痛传来，她哆嗦着皱眉，强忍着没有吭声。

        不远处的陈应彦眼角瞥过金潇湘的举动，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楚灵瑶咬破手腕依然面不改色的景象，同样是绝色容颜，高下立判，真不知道以前他喜欢金潇湘什么？

        烛火摇曳，木鱼声声，几乎所有目光都在金潇湘身上。当然，除了闭着眼睛敲着木鱼默默念经的弘湛，和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慕亲王除外。

        手指要不断流出血来，才能维持着字的流畅，金潇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忍着疼痛，直至写完。如此，自然顾不得用心，所以和平时的书法水平比起来，大有打折扣。

        等到最后一个字终于完成，金潇湘的贴身丫鬟青鸾实在看不下去，赶紧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绢布，来到金潇湘身旁跪下，给金潇湘包扎好扶了起来。

        此刻，弘湛也缓缓睁开眼，几步走到那张用血写满《心经》旁，俯身拾了起来，又来到棺前的火盆那里，丢了进去。

        眼看自己费尽心力写的经文就这样消失殆尽，金潇湘稍稍皱眉。

        “圣上可以命人试下，看能不能抬的起来！”等那张纸燃尽，弘湛开口。

        陈帝挥手，等待在殿内四周的十二名将士很快就位。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灵柩依然还是纹丝不动。

        “法师何解？”看这情形，陈帝挥手让将士们停住，面色明显不悦。

        “这”弘智转头看向神情还是淡淡的弘湛，知他不会骗人。

        “什么法师？冒牌的吧”太子小声嘟囔着，被刘皇后瞪了回去。

        面对众人的猜测，弘湛面色平静，等众人议论声平息后，才双手合十缓缓说道，“阿弥陀佛，这只能说明，太子妃不是要找的那个女子！”

        骤然转头看向弘湛，金潇湘的神色明显有些不信和恼怒，只是碍于颜面没有出声。

        “这就怪了，传言，我们这太子妃可是天生的贵女，您说她不是，那谁才是？莫不是老三家的那位？！”许久不出声的昭华公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嘲讽的语气如此明显，导致刘皇后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听昭华公主提到自己王妃，陈应彦心底一动，今早，还她清白的圣旨刚传去天牢，也不知此时，无名把她接出了没有？

        “那王妃此时在不在此处呢？”弘湛见陈帝带着询问的脸已转向他，问出口。

        “这”戴常瞅了下陈应彦，陈应彦面无表情的接话说道，“王妃估计还在路上。”

        “那就不是！”弘湛语气斩钉截铁，刘皇后一行人听到这几个字，明显松了一口气。

        “听法师的意思，此女现在在金山寺里？”陈帝问。

        弘湛点头。

        一时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得亏今日殿内几乎都是皇室中人，要不都要炸开锅。

        金潇湘见此情景，脑中烦乱起来。殿内虽然人数不多，但各方势力都有人在，如果真的是别的女子，必能传的沸沸扬扬，让天下人怎么看自己？

        “那烦请法师快点把此女找出，不要再耽误时辰。”陈帝沉吟片刻，语气略带焦躁说道。

        也不推辞，弘湛轻点头，低头念了几句经文后，又从供桌上抽出一根香点燃，拿在手里。

        “圣上请看！”弘湛举起那香，众人眼光顿时都被吸引了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殿内香烛燃起的烟都是向上的，就算有轻风吹过也是稍微摆动下，唯有弘湛手中的这根，冒出的烟直直的冲着殿外，而且丝毫不打弯，就像指路的手指一样。

        本来有些怀疑的陈帝看到如此神迹，不觉又信服起来。

        弘湛拿着香朝殿外走去，陈帝也跟着来到大殿门口，殿内众人纷纷走到陈帝身后，翘首观望。

        殿外广场上，王侯贵戚加上文武重臣不明所以的看向弘湛。只见他手持一香走进人群，脸上含笑，脚步坚定。他无论走到哪处，哪处的人都会自觉地让开路。在这个过程中，有人看清他手里那根香冒出的烟，就算北风呼呼下，还是朝着前方丝毫不动，一时叹为观止。

        按照轻烟所指，弘湛一路朝着广场的东南角而去，在他身后，戴常带着几个宫人默默跟随着。

        就要快到角落的时候，只见那烟突然缥缈不定，络绎不绝的朝着一个女子头顶盘旋而去，随后在女子头上打着旋，旁边的人都暗暗称奇。

        戴常呆了呆，看清那女子，一身素服，落落大方站在顾老先生身边，正是顾佳乐！

        被周遭人不明所以的盯着，顾佳乐一脸迷惑。她本是来跟随祖父来送太后一程，又因祖父年迈，不喜和那些官员寒暄，所以找了个角落的地方。怎知，这和尚竟站在自己身前不动了！恰巧，她对弘湛法师也很是好奇，索性在他观察她的时候，她也从容自若的打量起他来。

        “阿弥陀佛，自是不差！”弘湛笑意加深。

        戴常立马明白弘湛的意思，对着顾老先生拱手一礼，又转向顾佳乐弯腰开口道：“顾小姐请随老奴走一遭吧。”

        这样的情况下，戴常开口，自是没人敢推辞。顾佳乐定了定心，给顾青一个放心的眼神，在万众瞩目下，行若无事的迈步朝大殿走去。

        看到顾佳乐的气度，弘湛点头，丝毫不在意的跟在她身后，议论纷纷下，不慌不忙。而他之前手持的那根香，早已熄灭落在地上。

        殿门后，金潇湘的眸光不由自主的穿透众人，远远看向弘湛身前的那位女子，肤色白皙，一双丹凤眼，眉目清秀，容貌算不上绝色，浑身上下散发的自信却让人移不开眼睛，一身素色衣袍随风而舞，脚步沉稳而内敛。

        “这不是顾老先生孙女吗？听说她从小饱读诗书，以女子之身创立书院，才华常令天下众才子折服，啧啧别的不说，确实有德行”殿内有人认出顾佳乐，开始小声议论。

        听到这些议论声，金潇湘的心仿若在滴血，一个慕亲王妃不够，这又出现了一个，难道自己这些年一直活在虚幻中？

        见过陈帝后，顾佳乐得知要她做的事情也毫不矫情，当即咬破自己手指洋洋洒洒就完成了一纸《心经》。

        等顾佳乐的《心经》烧完，再起棺时，太后的灵柩竟然就能移动了，陈帝大悦！

        如此，经历了许多风波，太后的葬礼终于能安稳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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