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始终
磐隐神宫最终还是成了最后决战的地点，原本养伤的初昭听他们商量好，胳膊拄着头思考一番，举手要求同去。
“如果吾等无法解决，你去也发挥不了作用。”苍以为是她不放心，初昭却摇摇头，“你们自然会全力以赴，而我去只是全我一份私心。”
她望向第四根神柱的方向，目光悠远，“放心，这次背水一战若是不成，吾会及时逃跑的。”
这话可信度落在她身上简直堪忧，初昭收拢众人怀疑神色，忽略背后净琉璃核善目光，用严肃的神色说着耍赖的话语，“否则你们离开之后我偷偷溜去，结果也是一样。”
那就算了吧，就她这个出豁然之境就撞到弃天帝的运气，还不如一块去有个照应。
路上剑子仙迹落后一步，朝着初昭眨眨眼，后者状似深沉叹了口气，“毕竟被打这么惨，不看看他失败的样子实在不顺气。”
“第一次？”剑子仙迹听着这斤斤计较的话，想了想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第一次。”初昭肯定他的推测。
“别那么挫败，遇上弃天帝谁都没法从容而退。”剑子仙迹安慰道，又想到她所说，第一次入江湖就遇到弃天帝，啧啧，果然某人运气实在堪忧。
“不然你这个白毛老道来些转运的法子。”初昭玩笑道。
剑子仙迹表示他才不是骗人的江湖术士，然后非常没良心撺掇她去拜拜寺庙见见高僧去去晦气。
比如身旁这位圣行者佛剑分说。
莫名被cue的佛教先天背负佛碟回首。
初昭&剑子仙迹:咳咳，无事。
“有始有终啦。”初昭呼出一口气，“而且，有可能吾会见到一人。”
见到谁？那疑惑扎根不深就被守在神宫前一道身影解释，初昭看着柳生剑影闭目凝气，眼中是早已确切的了然。
“你们进去吧，吾会躲得远远旁观。”初昭爽快道。
其余人与柳生剑影交谈几句后一同进入神宫，唯独苍在门前止步阖目，转头对着初昭嘱咐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进入神宫。”
“自然。”她甩袖平下骤起的狂沙，罕见颔首乖巧应下。
一时无风谷中只剩下两个活人，初昭走近气息平稳的柳生剑影，对上他沉静目光，露出了难得的纯粹笑容，“你这样，可是成心让我失约了。”
“天命注定。”柳生剑影平静道。
他来此是为结因果，所种之因，此刻了断，道已证，天命已知，眼前路已定，故而欣而赴之，无喜无悲。
“所以天命这东西，我最厌恶。”初昭收了笑容，对天命这东西的反感几乎是刻入骨髓，当日弃天帝仅仅只是一句，就能让她近乎失控。
初昭继续道，不知道是说给谁，“众生造业，众生承担。吾在这番因果里纠缠，陷越深反而看越清。”自怨姬救下她，魔界，红楼剑阁，神柱，因果说不清，落在人身就是注定，注定江湖里走一遭，抬头见煌煌明日，身后是众生无言。
初昭闭了眼睛，仔细感受柳生剑影彻底融入天地万物之间的剑意，一如后来她再去红楼剑阁感受那般，无锋无利，归于自然。
“最后的万神劫，是无差别的攻击，对吗？”她睁眼，不等柳生剑影回答又肯定喟然，“真可惜，无法亲眼见证。”
万神劫剑谱她见过，以她见识尚且能推断出他剑锋所缺之情，结合当初红楼剑阁残余剑意，如何推测不出之后的完全形态如何。
“吾道已证，你的道在何处？”柳生剑影突然问道。
“在此处。”
话语落下同时，初昭抬手并指朝着柳生剑影点去，对面人神色未动，同样抬手对上，手指对撞无声无息，却有刀意争锋而来，带着杀伐毁灭之意，被柳生剑影包容一切般的剑意笼罩。
刀，是杀意烈烈；剑，是浩瀚窈窈。剑意如罗网，刀锋冲击撕裂，又被化解消融，两方僵持不休，直到见初昭身体支撑不住，柳生剑影才主动收手。
“如今的你，才是吾想要的对手。”他直言道。
初昭收回手，忍不住低咳一声，“可惜你已经不需要了。唉，再怎么想还是不爽。”
“道既已证，何必在乎更多。”柳生剑影心态平稳。
“吾不求道。”
“你已走出你的道。”
初昭神情微妙，纠正了他的发言，“确切来说，是走回。”
回想一路所见所感，她难得有了感叹的心情，又或是明白眼前人要走向属于他的结局，便以这最后的故事，为他作送行的酒。
“你求道，是因为不曾达道，故而上下求索。但对我来说，吾的道早就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吾可以将记忆放弃，曾经走过的道路却很难忽视。”
“你一直都有意识。”
“是。”
“你在逃避原来的道路。”柳生剑影皱眉。
初昭摇摇头，“不能这么说，假使你忘却一切，冥冥之中还会走上这条路吗？”
“会。”他回答又快又坚定。
初昭笑笑，“吾也会。但眼下，吾不想再走原来的路。”
“这便是你的道与你表现出来的差异。”他又一次提出这个问题。“原来的道早已不可磨灭，调转方向更是不可能。”
“是，”初昭没有否认他的判断，记忆回溯最初苏醒之时，在心头最明确的感受，怨恨，憎恶，厌倦，杀戮，毁灭，几乎能将人冲垮的负面情绪，她一点点梳理出了清醒的意识，在握上箫管那一刻，以自己都未尝反应过来的速度让那柄长刀落在了手上，而后是全然的安稳。
握上武器的那一刻，就好像拥有一切的力量，以及斩破阻碍的冲动。过去好似一张蛛网，回忆笼罩心头皆是密密麻麻的重量与阴影，本能的厌恶让她在那些属于她的痕迹中找寻出了几分纯粹的意念，从心所欲，一往无前，是向往亦是追求，于是她的刀有了方向，她就这样选中了自己的道路，然后走下去。将那些晦暗的东西彻底扫回心底，不去看，亦当做不知道。
“那亦是属于吾之道，但不全然是吾之道。”
“不破不立。”柳生剑影冷静道，“但你失败了。”
她想开新路，在原本的基础上，但明显眼下她动摇了，她还是走向了原来，她想要离开的路。
“但吾走不下去这条路。”初昭苦笑，“弃天帝说的对，我对苍生，对人间并无眷恋，所以可以感悟到那种几乎毁天灭地的刀意，但我还是做不到，所以我不能控制。”
“吾不爱这个世界，但吾不会毁灭它。”
“众生皆有存在之价值，我不会只是因为我想毁灭他们就去行动。我没有那个资格，任何人都没资格为了自己一己意愿而去伤害他人。”
“这是不对的。”
她赞同弃天帝对于人类的判断，却无法苟同他的观点，素还真说她有恻隐之心，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但这份底线坚持的存在，她心知肚明。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她将那句话完整的说出，那很难在素还真面前坦诚的心念，却在柳生剑影面前不做遮掩。
“这亦是慈悲。”柳生剑影点头赞许，“守护生命是吾之道，贵己重生是汝之道。”
“脚下的路既然选择，为何不行？”他反问，近乎于是叩问的严肃口吻。
“已经回头，如何再选择？”
“已经选择，为何要回头。”
“你说吾失败了。”
“吾说你失败了。”
柳生剑影说失败，于是她也承认了，承认失败，承认自己还是要老老实实走过去的路，承认你还是会成为自己所讨厌的人？
不。
天命她尚且弃如敝履，束缚住她的只能是她自己，只想她不愿，不愿再重蹈覆辙，谁能再让她走上过往旧路呢？
那双眼眸终于亮起了光芒，云破日出，其光皓皓，风行长空，且吟且唱。
“谢谢。”她弯眉而笑，笑容明媚而毫无阴霾，柳生剑影只是点点头，面容一如既往沉稳。
她本来只是为心中隐隐的判断来送故友一程，却最后能解开一点心结。
北越天海一战，陡然而来的力量冲击心境不稳，是诱惑，亦是挣扎，当你所追求的与你所坚持的冲突，你还能坚定走出脚下的路吗？
面对苍的回答，面对恨长风的动摇，初昭清楚明白其中的挣扎，并在天魔池中染墨中差一点彻底堕入魔道。
真的只差一点，选择死亡与选择存活，再回首时，初昭都惊讶于自己的行为，想要活下去心情，原来她还有着这样的心情。
之后与黑狗兄一途，她看出黑狗兄的忌惮，那一句自愿入魔与否，竟让她产生一种面临不可动摇的命运，在岔路口由她选择的质询，回答自然是真的，只是心情不好也是真的。
你的弱小，你的无力，你清楚明白力量的重要性，却要亲手扼杀你对力量的追求，压制内心蔓延的魔念。
甚至你觉得眼前聒噪的家伙如此碍眼，觉得道者强装的大度如此可笑，你对着魔族招手，对他的猜疑表示赞许，对一切的丑恶报以宽容和谅解，对善良嗤之以鼻。
你的身体在欢腾跃动，你的精神在旁观冷视。
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个笑话，所有人都在扮鬼脸，于是你也要跳起小丑的舞蹈，把哀鸣当做喝彩的鼓励。
那一路的心情起伏，回头看简直像个陌生人。
所幸理智还有几分力量，还能挣扎捅破天光，落在地狱的边缘。
魔种已经种下，但此刻她保存着理智的火苗，将要以它照亮不明的前路。
她不信她非要走“她”的路，劈山开海，总能亲手斩开一条坦途。
初昭以平静的心情送别了这位“道友”，漫天的飞剑，围绕神宫成了守护之阵，他走上了他的道，走上了他选择的路。
无怨无悔。
那一刻天地仿佛明亮起来，命运绕了个弯子，而遥遥千里之外，他放下手中经卷，眼底依旧是风霜不改的苍然。
初昭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等到剑阵灰飞烟灭，乌云密布聚散，最后的圣魔元胎也走向了自己选择的路，欣然迎来灭亡的终局。
“乌云尽散，弃天帝，你最后的希望破减了。”
六弦之首的话语没有丝毫欢喜，行此一路的生离死别，到如今，胜利这两个字，已承担不起牺牲的重量。
但弃天之劫终究是结束了，虽然还有些遗留问题，比如神宫里的剑子仙迹和佛剑分说，比如四方仍未被修补的神柱等，但这些已不再是初昭所关注的重点。
“如果有需要，可以告知我。”
想了想毕竟剑子仙迹还算得上句朋友，初昭朝疏楼龙宿点点头，后者自然不会客气，约好之后会和地点，转头各自处理各自事项去了。
初昭遥望那座彻底隐没的神宫，按压心中一丝忧虑，对于剑子仙迹等人，疏楼龙宿自然会尽力，而眼下更重要的，是邪灵。
漫天飞沙，青衣若隐若现，脚下步伐从容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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