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镜照
初昭的判断并无错误，只是没料到打响这一枪的是日盲族。
具体一点说是千叶传奇。
日盲族传颂千年的太阳之子，之前日盲族封闭便是为了他的诞生，而这位一出生，就对准了日盲族的大敌玉阳君。
曲怀觞被他请去日盲族商谈，问剑孤鸣担忧之前那位与死神交易的朋友沙克汗，与初昭说明情况后就匆匆离开，不过希望号角被初昭留了下来，后者盯着躺在眼前、被外界哄抢的宝物，面不改色握刀砍了下去。
无事发生。
自然是无事发生。
她无趣松手，武器被扔下，落在桌上重新变回碧色剔透的箫管，只是这一次它的主人却没有捡起。
风波未止，邪魔横生，漩涡里冷眼旁观，楸枰中执子而行，仰头却见蛛网连绵，天星幻影。
白日昭只，何不昭然？
又一次撞见初昭冷肃表情的秦假仙腿一抖，来告状的心思都淡了几分，只头顶着任务不得不蹭过来小心翼翼说明她要的消息，当即就要离开，直撞到曲怀觞身上，才松口气，添油加醋把他两个小弟被织语长心蛊惑的事情向他说明，随即留都没留拔腿就跑。
曲怀觞看看秦假仙那慌不择路的样子，再瞧着一副老神在在神情莫名的初昭，摇头失笑，“吾很少见到秦假仙这般慌张。”所以你对他做了什么？
“好奇心太重罢了，”初昭抬头看到他转霁的神色，“有结果了？日盲族的太阳之子，可配得上千年的传说。”
“自然是，无愧其名，当真令伏龙拜服。”曲怀觞不吝惜赞道。
“真有趣，能让你如此赞叹之人，比之素还真又如何？”初昭随口道，被曲怀觞神秘的笑容勾起些兴趣，“说到素还真，莲开千叶、传奇万古，千叶传奇可有一处非常与众不同。”
“哦，”见曲怀觞神秘兮兮，初昭轻笑一声，陪他猜道:“与素还真有关？”
“正是，他与素还真面容极似。”曲怀觞说着，却在望见初昭乍然凝重的面容时停住了话语，“怎么，有何不妥？”
“不妥，自然是不妥。”
初昭将那日追踪素还真莲花气息所见的黑莲情形告知，引得曲怀觞一时也陷入深思。
长得那么像本身就不正常，一开始北窗伏龙还能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一万一，素还真哪里有个流落在外的兄弟之类也不是不可以，但若真是一莲分出来的，那对素还真的复生，是否会产生影响？
曲怀觞不敢确定，初昭也没法肯定，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抽空去找定禅天那个莲花专业养殖员问问。
除此之外，初昭还是需要见一见千叶传奇，确认一下这只黑莲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需要处理。
“你是说，灭境与苦境的通道被阵局封住。”
不相信邪灵，更直接点是不相信未来之宰会任由能够威胁他生死的克邪圣器落入正道之手，即便卧佛顺利进入灭境，初昭仍不放心让秦假仙去狭道天关处探查一番，得到的消息明显不那么顺心。
此刻灭境不仅有去取克邪圣器的卧佛一枕眠，更有前往停凤池疗伤的凤凰鸣，而通道大门一关，苦灭两境一时隔绝，力量分散之下，破绽也更明显。
“这不是恰恰证明，未来之宰对克邪圣器相当忌惮吗？”早有预料的初昭从容依旧，“你既然已经劝说太史侯加入正道，无论是牵制学海还是应对邪灵都是一份助力，还有个千叶传奇岸边观望，以他智慧，面对玉阳君这个共同敌人，他不会无动于衷。”
“玉阳君……他背后朱翼皇朝也是个麻烦，配合罗喉戒玺蛊惑人心之能。唉，希望如你所想，解决玉阳君，能解决这个麻烦，只是织语长心，叶小钗那边……”
说起来还是一团乱麻，罗喉戒玺主人织语长心是叶小钗救命恩人，这让本就为不见荷奔波的叶小钗更加难为，曲怀觞不能枉顾叶小钗情绪，只能暗地里吐槽为什么素还真还没复活。
叶小钗的事丢给他去处理，其他正道的事也是，这个素还真代言人正道领袖的位置，北窗伏龙真心表示坐的太艰难。
不过一想这么艰难的事素还真坐了这么久还不肯放下，这股信念反而让他更不能轻易退缩。他只是担一程就如此倦累，素还真却担了一路，从过去到现在，甚至还要到遥远到没有尽头的未来。
天下大同这个理想，太高太大，可还是有人，前赴后继，不言悔恨，呕心沥血的走了那么久，那么远。
武林之上风霜刀剑，曲怀觞只能在某位好友回归之前奋力周全，将这份他悉心保护的土地，尽可能完好交回他的手中。
哪怕他一人之力有限，可有同道好友相互扶持，前路再艰辛，他也走得安稳。
“这一路，多谢好友相助。”
曲怀觞这一句来得没头没脑，正在勉力强迫自己去思考织语长心之事的初昭茫然抬头，转而回味过来，不客气道:“你想太多了好吧，如果不是未来之宰步步紧逼，谁会管这一堆破事。”
“嗯，好友之意吾明白。眼下还是专注玉阳君之事吧。”深知眼前人日常口不对心，曲怀觞善意把目标引回玉阳君身上，和千叶传奇约定的时间，是机会也是试探。
能让玉阳君这般汲汲以求的沙溶神法的确有不凡之处，初昭俯视着高崖之下激烈对战，满目黄沙之中，一点红沙，渺小又刺眼。
“沙溶神法未破而退，可是守望战场的飞鸟惊止了尘沙。”
“亦或是怒放于黑夜的莲华，一扫尘雾遍布。”
两语相对，遥遥相望，高崖长风抚乱霜华，初昭望着那与某人极相似的面容却截然不同的气质，忽而就绽开了笑容。
怎么说呢，第一印象比素还真顺眼。
“千叶传奇，有幸得见。”初昭负手，笑意清浅。
“初昭，久闻其名。”千叶传奇上前，从容自信。
“行浪波微，何来盛名？”
“初生尚寂，岂值称幸？”
两个同样傲气的家伙，对上第一时间反而互相恭维，表面谦虚之下是自信，是面对同类人之时陡然生出的较量之意。
不肯轻落下风，不肯泄露分寸，偏偏相对而见之时，彼此风格就入目了然。
千叶传奇不必多说，身世奇异，天赋超凡，生来便有着远超他人的智慧与能为，自信而嚣狂，带着初入江湖勃发的意气与乾坤在手的骄傲。
而初昭，寻常虽平易近人，凛然傲骨依旧不可掩饰，睥睨山河的狂气随时光流逝内敛，但藏得再深，也不曾抹消，自有拔刀出锋，平治天下的能为。
这样的两个人，见面之前再多的考量，在见面之后都不得不推翻重来。
无他，无用罢了。
“伏龙由衷赞叹之人，如今一见，未堕其名。”
“比之某位正道栋梁，千叶可还令人满意？”千叶传奇一开口就欲掌握主动权。
面对这一问，初昭神态颇为微妙，“相较之心，看来你为自己选定了立场。”
“这不恰恰是你来到此地的缘由吗。”千叶传奇自信道:“我与素还真，你之偏向明确，取一人之命为友，不过是你一念之间。”
上来就是□□味十足的咄咄之词，但千叶传奇判断没错，她来此的确是为素还真，如果千叶传奇真会妨碍素还真，初昭也不介意辣手摧花。
千叶传奇如何预料不到，但预料之后还站在这里，还敢直接挑明，这就是他的自信。
“这般直率，你比素还真顺眼多了，”初昭没有否认他的判断，“你站在此处，答案便已分明。”
“是你在此处，并无扭转之机。”
互不相让是正常，到底初昭对他有些微欣赏的好感，而眼前人又实在给她了些惊喜，“语言的矫饰无用，关于素还真，我只有一句。”
“黑莲花，白莲花，都不是什么好莲花。”
这大概实在是她真心话，真心到千叶传奇闻言都一时诧异。虽然话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被骂也不只他一人，反而是其中透露出来的意味更值得玩味。
“哈，从不知阁下竟是如此轻易放弃之人。”
“因为吾对你印象实在不错。”初昭坦言道，不过似乎这话并不能让对方相信。
“是吗？那千叶相当荣幸。”某人意图撒手看戏的态度他是看出来的，不过仅仅一句印象就打消念头，他不觉得向来重情重义的初昭能这么轻易放过。
“毕竟幕台上独角戏，怎敌得上棋逢对手的乐趣。”
见他不信，初昭耐心解释一句，既然千叶传奇有与素还真一较高下念头，那定然是同台竞技才有价值，否则仅仅是推翻死人的荣光如何能称得上是胜利，必然是完完整整的击败方符合千叶传奇性格。从这个角度讲，素还真的复生反而正是他所乐见，而如果对方失去争锋能力，他也不会生出这份心思。
其中的弯弯绕绕，初昭一眼看过去明明白白，既然如此，她就乐得看热闹，反正不管谁出事，她都很喜闻乐见。
话中之意，千叶传奇自然能听出，这让他不由对她再高看一眼，揣度人心到这种程度，初昭，要比传闻中更难应付。
眼见着千叶传奇陷入思索，初昭拍拍手准备结束这个话题，“此后诸事，想来太阳之子胸有成竹，希望这次的误会，不会影响之后的合作愉快。”
“只要阁下不作他想，千叶自然不会加以恶意揣测。”没有吃亏经验的千叶传奇到底没忍住怼了一句，不出预料被初昭怼了回来。
“众生见我，我见众生。吾如何料想，恰是取决于你何等态度。”
纵观初昭行事，大体作风确是如此。旁人待她亲善，她自不会回以恶意，而面对挑衅之辈，她亦不会多加容忍。
素还真对她信任有加，她便为他筹谋复生，她肯于正道几番援手，同样因为是在正道中，多次蒙受关怀爱护。
红尘一行，初昭坚持着这不曾言明的底线，如同一面镜子，对方是什么模样，她便还以相等的态度。
但这话反而让千叶传奇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众生之前，何以作为？”
他只问了这么一句，仅仅一句就让初昭神情凝固，而后蹙眉沉默。
是的，众生镜照相还，但这是被动的。而在此之前，初昭对待他人的态度，反而是越藏越深。
长久沉默之后，初昭终于给出一个答案，一个极其目下无人，而又极似她性格的答案。
“在此之前，众生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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