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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宫主


月犹在,且愈加明朗,但三宫主已无心看月。
三宫主回到了厢房里。她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没有开门,直接就从窗口掠了进来。
窗口的不远处,有假山,有花丛,也有芭蕉。
那些芭蕉曾经惹过骤雨,年幼的三宫主曾经看到两位姐姐在那些花丛里追赶过蝴蝶。
与两位姐姐一起长大的如玉哥哥也在,她们一起捉迷藏,放纸鸢,翩翩起舞,笑声比风铃还要清脆。
尽管那个时候三宫主太过年幼,不能同两位姐姐一起玩耍,可那些画面一直都携刻在三宫主的脑海。
每当看到两位姐姐明争暗斗、针锋相对时,三宫主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
如果两位姐姐还能像儿时一般相处,那又该有多好?
三宫主一直坚信两位姐姐终有一天会化解矛盾,和好如初,所以一直在两位姐姐中间回旋,一直在帮两位姐姐缓和关系;为此,三宫主不惜牺牲了自己应有的权力。
但经历过刚才的事,三宫主有些动摇了。
三宫主没有想到两位姐姐的关系已经恶化到此等程度,明争暗斗倒也罢了,二姐姐竟然还生出了彻底扳倒大姐姐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都有了,那是不是也包括了要置大姐姐于死地?
又得是多大的仇恨才会产生出这样的想法?更何况还是出自同一个娘胎的亲姐妹?
独坐在桌边的三宫主,渐渐收起心绪。
那颗被二姐姐伤透的心虽然很痛,但现在却不是心
痛的时候。
三宫主开始沉思。沉思应对的办法,也沉思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二姐姐既然连扳倒大姐姐的想法都有了,那就说明已彻底走上极端,再去不会去顾及什么姐妹之情。
就从表面的形势来看,两位姐姐目前的势力算得上势均力敌,但在名声、威望这方面,大姐姐还是要比二姐姐高上一筹;有不少宫中子弟是迫于二姐姐的威逼才不得不暂时归顺,一旦正式开战,其变数尚不可知。
二姐姐表面上不肯示弱,心里肯定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然二姐姐也不会生出借助外力来对抗大姐姐的想法。
二姐姐是何其的糊涂!
大姐姐毕竟是由两位姥姥、各大护宫使者钦点的第一宫主,绝对的名正言顺,倘若真的被扳倒,冷艳宫难保不会四分五裂。
二姐姐就算是把大姐姐扳倒了,一人独大,那也注定会成为他人的傀儡,北方朝廷不可能凭白无故的帮助二姐姐,必定会提出很多难以接受的条件。
那些条件无异于授人以柄。
授人以柄的冷艳宫,还是冷艳宫吗?
昔日的冷艳宫,何其辉煌?欲黑即黑,欲白即白,横行天下,无法可以束缚,无人胆敢言说。别说是有多少达官显贵、江湖门派欲结交而不得,就连历代皇帝用来宣召的圣旨都被视为玩物。
奉天圣旨,承运金榜,已在大姐姐的泰山行宫挂满了几座楼阁;召去的,最多也只是一位护
宫使者而已。
试问如此荣耀,古往今来,又有哪一方江湖势力能与其相比?纵然是置身与江湖之外的龙虎山、武当山,也只能望而感叹。
三宫主绝不容许冷艳宫大几百年的基业崩毁在自己和两位姐姐手中。
既然劝不回二姐姐,不能让二姐姐改变心意,那也就只有阻止二姐姐了。
三宫主不想与二姐姐为敌,可事已至此,三宫主暂时想不出更为周全的办法。
只是光凭自己的力量,能够阻止的住吗?
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三宫主沉思了许久都没有得出头绪。
在三宫主心目中,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如果阻止的力度太大,那是会和二姐姐撕破脸的,乃至是反目成仇;如果阻止的力度太小,只怕是会被二姐姐轻易化解,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
三宫主不想二姐姐铸成大错,同时也不想和二姐姐反目;纵是在摘星楼上被二姐姐伤透了心,三宫主也不曾动摇二姐姐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夜色,在三宫主的沉思中渐渐的深了。
整座明月厢都在三宫主的沉思中变得更加冷清。
屹立在月光下的七大楼,犹如七位守护着明月厢的神明。庄严、肃穆,容不得半点放肆。
风,是幸运的。
它可以拨动云雾,可以吹动枝叶,可以在明月厢中穿行,甚至可以轻抚三宫主的发梢。
除了两位姥姥、两位姐姐之外,这个人世间也就只有风可以轻抚三宫主的发梢。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可以,但那个人从未轻抚过任何人的发梢…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沉思着的三宫主终于有了头绪。
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宫主已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了。
三宫主站起身,往窗外轻轻挥出一袖,一阵只有应召之人才能听得见的风铃声随即送入了月色里。
不多时,一条人影于东南方向急矢而来,几个起落便已到了门外。
来人眉目如画,束发成冠,身披一袭紫色道袍,手中持着一条拂尘,欠身行礼道:“寄道姑见过宫主。”
三宫主开门相迎,摆手道:“寄姐姐不必多礼,请进――”
寄道姑微微垂首,应声进门。
三宫主微笑道:“半夜惊扰,还请寄姐姐不要见怪。”
寄道姑不作答,反而问道:“宫主的眼睛是怎么了?”
三宫主愣了一愣,这才记起今天晚上为二姐姐流了不少眼泪,眼睛想必还有些发红,随即将目光向桌上放着的一本《刺客列传》撇去,笑道:“哦,没事,没事,只不过看了些春秋战国之事,禁不住为其事迹所触动,寄姐姐不会笑话我吧?”
寄道姑垂首而立,沉吟了半响,这才吐出两个字来:“不会。”
三宫主心知自己的谎言被看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如常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寄姐姐会笑话我呢,对了,寄姐姐,二姐姐她现在走了吗?”
寄道姑一动不动道
:“已走多时。”
三宫主道:“却不知是往哪里去了?”
寄道姑道:“往禹门方向去了。”
三宫主吃了一惊:“二姐姐也要去禹门?那到时…”
寄道姑道:“相信两位宫主会有分寸。”
三宫主叹息着转身:“怕只怕两位姐姐太过要强,会借此机会在天下英豪面前分个高低。”
寄道姑道:“两位宫主各怀奇功,一身修为已登入圣之境,只不过继位后宫中久无战事,尚没有机会显露于世,借此次禹门大会在天下人面前一展风采,对冷艳宫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宫主缓步徘徊着,心头不禁又有些慌乱。
她本以为既然大姐姐已经去了禹门,二姐姐应该就不会去了,却没想到二姐姐也会去。
二姐姐这一去,摆明了就是要和大姐姐争个高低的,谁高谁低还是其次,怕只怕最终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大姐姐主修的虽然是只有第一宫主才能修炼的九变经,可二姐姐主修的三问经同样博大精深;并且有传闻称,二姐姐已经修炼到了“问天”的境界,丝毫不比大姐姐差。
借禹门大会让世人知晓两位姐姐的修为境界,以达到威慑天下的目的,固然是可行的,但同时也会将两位姐姐的矛盾暴露在世人面前。
大几百年来,臣服于冷艳宫的江湖势力有很多,与冷艳宫结过梁子、结过仇却又不敢报复只得忍气吞声的江湖势力也有不少,一
旦让这些江湖势力得知两位姐姐已发展到势同水火的境地,二姐姐又有借助外力扳倒大姐姐的想法,那这些江湖势力肯定会抓住机会对冷艳宫不利。
这是非常可怕的。
一个强大的家族,一个强盛的国家,往往不是坍塌在外族入侵之下,而是毁灭于手足相残之间。
三宫主想出了阻止二姐姐那些极端想法的办法,却没有应对二姐姐前往禹门与大姐姐争雄的对策。
三宫主不仅有些慌乱,还有些着急。一时间竟忘记了把寄道姑召来是因为另有要事。
――现在离禹门大会还有七八天的时间,两位姐姐既然都已提前去了禹门,那在这七八天里两位姐姐很大可能是会相遇的,依照两位姐姐只要见面就要闹到面红耳赤的脾气,只怕是等不到禹门大会正式开会的那一天,两位姐姐就提前动起了手。
――在宫中的时候,好歹还有两位姥姥的压制,两位姐姐明面上还不敢闹得太难看,如今两位姐姐都在宫外,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唯一的顾忌,可能只剩下不想做先动手的那一个,谁先动手,谁就会被颇具侠义之风的如玉哥哥所恶,但若真到气急败坏之时,两位姐姐只怕也不会顾忌这一点。
――毕竟两位姥姥一位正在闭关修炼,一位已前往江南准备与天涯沦落人一战,无暇顾及两位姐姐的争斗,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如玉哥哥这
几年表露出来的,本就是不喜欢两位姐姐的样子,既然本就不喜欢,那在不喜欢一点,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手持拂尘的寄道姑,感受到了三宫主的慌乱与着急。
在三位宫主面前,寄道姑向来都是垂首又垂眸,谦逊恭谨,鲜有言语的样子,但这一刻的寄道姑却抬起了头,也抬起了眸子。
她的眸子像是一湾从未见到阳光的古泉水。深邃却不可怕,彻骨却不寒冷,平静却不平庸。
在看向三宫主的时候,那一湾泉水仿佛有了一丝温度。
寄道姑足足看了半响有余,忽然问道:“宫主可是在为此事担心?”
三宫主徘徊道:“是呀,两位姐姐若真在禹门斗起来,那整个天下就都知道两位姐姐的矛盾有多深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势必会从中挑拨,让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寄道姑没有等三宫主把话说话,道:“我有一计,不知宫主愿意听否?”
三宫主蓦然转身,看向一直立在原地的寄道姑。
三宫主这才记起,面前立着的不是其他以杀伐果断闻名于世的厢主,而是三十六厢之首的明月厢厢主,是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寄道姑。
三宫主芳颊上有了喜意,连忙上前道:“寄姐姐有何计策,还请指示。”
寄道姑缓缓附过身,在三宫主耳畔如此如此的说了几句。
三宫主一听寄道姑的计策,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大喜道:“这确实是一个
好办法,寄姐姐,你可真是替我解决了一道大难题呀,寄姐姐,谢谢你。”
寄道姑任有三宫主握着自己的手肘,芙蕖般的脸上也有了难得的喜意:“替宫主排忧解难本就是寄道姑分内之事,宫主何须言谢?”
三宫主嘟囔着嘴儿道:“寄姐姐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怎么我就想不出来呢?”
寄道姑道:“等在过几年,宫主亦会想得出来的。”
三宫主仰头问道:“为何要在过几年呢?”
寄道姑道:“因为在过几年,宫主就能进一步看透人心,只要看透了人心,人性便可以为己所用。”
三宫主听了这话,并不觉得高兴,相反还有些担心,又问道:“寄姐姐,你说我长大了,会不会也变成两位姐姐那样?”
寄道姑面容一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坚定的摇头道:“不会的,绝对不会――”
三宫主无邪的笑了起来:“我也觉得不会,不过我不能掉以轻心,要是我在长大的时候有了不好的变化,寄姐姐可要替我指出来哦。”
寄道姑也微笑起来:“宫主放心,寄道姑一定会的。”
三宫主一扫方才的沉闷与不悦,一副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样子,心头记起将寄道姑召来的事情,道:“寄姐姐,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寄道姑正色道:“宫主请说。”
三宫主道:“如玉哥哥离开洛阳已有数日,我只知如玉哥哥是和一名姓花的江湖浪客一起离开
的,却不知如玉哥哥去了什么地方,我想请寄姐姐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线索,尽快与如玉哥哥取得联系。”
寄道姑应道:“好。”
三宫主行到窗前看了看当空而照的明月,又缓步走了回来,道:“还有,寄姐姐,慧殊姐姐和我约定是二更到的,现在已是一更过半,请你派人问一下沿路负责护卫的姐姐们,看看她们有没有发现慧殊姐姐的行踪。”
寄道姑垂首低眸,作揖道:“回宫主,慧殊公主已经到了。”
三宫主一愣:“慧殊姐姐已经到了?”
寄道姑道:“是,可以说是与二宫主同时到的,就连沿路的护队都没有发现,如今已在咏月楼上等候多时了。”
三宫主愣上加愣:“慧殊姐姐都到了这么久了?寄姐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寄道姑道:“非是寄道姑不告知,而是慧殊公主身边的那名公子一再交代最好是等二更将近时在告知。”
三宫主暗自沉思道:“慧殊姐姐身边的公子?难不成慧殊姐姐的心上人也来了?”
一想至此,三宫主大喜过望,迫切的问道:“寄姐姐,那我现在可以去见慧殊姐姐了吗?”
寄道姑道:“当然可以――”
以字一落,三宫主便已迫不及待的飞掠了出去。
寄道姑看着三宫主的倩影消失在月色里,沉寂的目色又化作了一湾从未见过阳光的古泉:“不但现在可以,其他时候也可以,宫主想什么时候见
,就什么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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