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脉脉终得语·下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古诗十九首》

        夏宇并不晓得外面正因为夏天的一句话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即便是知道了，也没有比他眼下这件重要的事更需要优先解决的。

        那刚被他从背上放下来的女人，并没有如他所想的真正的恢复了清醒的意识，脚一贴地，便又继续靠在他后背，双手环在他腰间，继续赖着不撒手。

        夏宇开口让她松手好好站着时，也是动作慢慢吞吞不情不愿地放开手，可他这才得以趁机转过身去，想看一看她的状态时，又被她抱个满怀。

        显然这把他当抱枕用了。

        夏宇只能无奈地继续扶着犹如烂泥般瘫在他身上的姜雅，好不容易的总算摸到开关按键，把这昏暗一方的空间变得敞亮起来。

        夏宇双手捧着姜雅的脸庞抬起一看，女人依旧眯着眼，睡眼惺忪的，双唇微启间细碎的嗯哼，他不禁莞尔。

        “你无尾熊哦，我们先洗澡啦，脏死了。”

        “哦…”

        姜雅嘴里下意识应着，在夏宇不再捧着她的脸时，转头又继续窝在对方怀里东蹭蹭西蹭蹭死赖着。

        “你给我撒娇也没用。”

        夏宇把人半抱拖着走向房里的另一扇门，打开后看了一眼，发现这浴室居然有一个单人浴缸，这至少能让他接下来的工作可以轻松一些。

        把两人沾满尘土的衣服丢进洗衣篮里，夏宇把姜雅抱进浴缸里让她坐好，站在浴缸外打开花洒，试了一下水温后，便弯下身子，用花洒开始淋湿女人过肩的长发，再用洗发乳在那柔软的发丝间轻轻搓出泡沫。

        夏宇把姜雅的头发冲洗干净后，便开始给自己洗了头发，顺便把自己臭烘烘的身体给洗干净，然后接着继续帮之前刚完成一半的事，可连整个人都已经被他用沐浴乳清洗了一遍，对方依悠悠晃晃的，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没有反抗地任由自己摆布。

        夏宇往浴缸加个半满的热水，打算让姜雅继续在温热的水里面泡一阵子，然后自己起身走到盥洗盆前，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下巴过了半日长出的些许胡渣。

        他自然注意到摆放在盥洗台面上两个透明漱口杯，整齐地并列摆放在一起，一如往常的使用习惯，右边的杯子是她的，里面放着使用过的牙刷和挤了一半的牙膏，而左边的另一个杯子里放着的是未开封包装的牙刷和剃须刀，还有一瓶剃须泡沫剂，是他以前惯用的牌子。

        夏宇沉默地凝视着这些东西，出神了许久，才伸手拿起这些许是一直摆放在这里的洗漱用品，一一拆开了包装，先刷牙，再挤出白色的剃须泡沫抹到了脸上。

        这才要把剃须刀往脸上一搁，后背忽然感到一股温热的触感，紧接着贴合上来那玲珑有致的曲线，让夏宇手一颤，差点就要在他脸上划出一道伤口。

        而差点酿造出流血事故的家伙，就这样从后背抱了自己一下，就松开手。

        “阿宇…”

        夏宇听见姜雅轻轻地唤了他，她的手开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在上面引起一阵阵战栗后，喃喃说着：“你背后多了好多疤痕，看起来好丑…”

        一瞬间，旖旎的氛围被这充满嫌弃的言语，毁个烟消云散。

        “哦。“夏宇从镜面看了姜雅一眼，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不再理会后头看起来已经清醒过来，还可以嫌弃自己的女人，继续用刮胡刀开始刮除脸上的胡渣。

        姜雅表情有点严肃，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事情，然后终于做出了抉择，手指再次落在夏宇右肩上开始那几乎蔓延半个背部最狰狞的伤疤，问说:

        “这怎么弄的？”

        夏宇闻言，试着回想，这好像是…

        “这是被一个魍魉偷袭伤的，那时候刚好没反应过来…还好那时候正好收尾，没有延误治…”

        丑陋的疤痕上属于手指的触感慢慢远离，接着被更柔软的吻触碰着，轻轻地流连，带着属于她的怜惜。

        夏宇一愣，接着无奈轻笑着，轻摇着头，刚才不是还嫌弃丑吗？

        女人的指尖接着缓缓往下，这次是在肩胛骨间的弹孔疤痕上，轻柔的声嗓又问，“这个呢？”

        “这个啊，是那时候…”

        就这样，姜雅一个接一个问，夏宇便一个接一个答，他已经把脸上的胡渣慢慢刮净，泡沫也被清洗干净，她还在执拗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每一次的问答，自然勾起了夏宇记忆中那残酷又不堪的回忆，战场的厮杀本就充斥着杀戮，他手中也避不开一直沾染着鲜血的命运，连呼吸间都充斥着血腥的铁锈味，面对着一条又一条生命的逝去，也从一开始的难以适从，到之后逐渐的麻木。

        然而因为这一切一直聚集的那些暴戾又阴暗的情绪，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他暗压在心底。

        残酷又阴冷的苦痛未曾完全愈合，正如刻凿在他身上的斑驳伤疤，结了痂，但依旧存在。

        可姜雅无心插柳地在这上面撬开了一个缺口，在夏宇这些负面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溢出的时候，又被对方轻柔地抚慰，温热的亲吻落在一个个伤疤，无声地诉说着他听得懂的心疼，说着她不是在嫌弃他。

        夏宇的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心底正因为姜雅而充盈着满腔的暖意，虽然他知道她不善于把关心之意说出口，现在的行为也不过是因为她想了解自己曾经经历的事，无论大小好坏。

        可只要他说了，她便会听着，一直记着。

        当姜雅吻在夏宇腰肌上的一道细微伤疤时，夏宇忽然转过身来，把她拽起来，紧拥在怀里。

        她莫名地抬起头，却看见男人眼里有着她熟悉的暗涌，心底不自觉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间做了蠢事。

        迄今为止，绝对没有一件事，比这成为那只亲手把自己送入狼口的羔羊更蠢了。

        夏宇轻吻了她的额头，贴近她的耳际，声音中的暗哑，轻易地让她耳下附近的肌肤开始发烫起来。

        “剩下的，我们明天再接着说吧。”

        xxx

        在浴室里折腾了一段时间，姜雅被夏宇抱着出来时，又是昏昏欲睡了过去的状态。

        相比姜雅的疲惫，夏宇是明显的神清气爽，没有一丝睡意。

        夏宇把姜雅放到床上，帮着把棉被给对方掖好，忽然兴致一起，坐在床沿不怀好意地伸手捏着那小巧鼻子，无法好好呼吸的不适感，惹得沉睡中的女人开始不满的哼哼呢喃。

        “阿宇，别闹，很累…”

        夏宇嘴角笑意不减，但也不再坏心地持续这小小的恶作剧，手指缓缓往上移动，稍微梳理女人的额间的刘海，然后轻轻地拨到耳际，不让头发扎到眼睛周围比较敏感的皮肤，不然一旦她因此没睡好，等会醒过来时，免不了会闹些小情绪的。

        等到那酣睡的呼吸声开始变得规律起来，夏宇也终于舍得把目光从那恬静的睡颜移开，起身走到角落的衣橱，没有意外在衣橱的一隅找到属于自己的衣物。

        就如他也不意外这房间的格局为何会如同记忆中一般的相似，除了空间尺寸的大小，无论那一进门便看见沿墙而立的书架，还是那摆靠在窗边的书桌，都是他和她一起挑选并摆放在他们曾经共同的居所里的东西。

        书架上的书籍琳琅满目，次序也是依照他的习惯排列着。

        恍惚间，他似乎可以看到有一抹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盯着空旷的书架，脸上带着一丝苦恼，思考着如何把地面上那一箱又一箱纸盒里，他这些年因为一直添购，数量十分惊人的书籍都摆上去，看到她如何把他们两人的生活轨迹，一点一滴地添置在这不算大的房间里。

        明明一个人，却是两个人的画面。

        夏宇微扬起头，伸手捂住双眼，心道，可恶，这女人怎么总有办法让他想哭。

        他站在原地静静平缓了情绪，这才扬起步伐，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坐下来等待电脑完全启动。

        夏宇先是浏览了这些年姜雅受命负责持有并管理的，属于白道异能署的流动资产，虽然比起自己，投资策略相对比较保守，可这么些年下来，在没有任何支出的情况下，稳定地持续增长的盈利还是可观的。

        “收益还可以，资金方面暂时还算充裕。”

        至少这女人没把大学里学的东西给忘了。

        他欣慰地喃喃，关闭了财务报表，接着打开了荧幕上第一个文件夹，打开了里头的文件，一点一点地把这些年的记录，细细看着。

        伴着那轻轻的，却让他安定的气息，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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