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黎景言从酒店跑出来的时候，江南夜雨，月上中天。他刚才是从安童房间里出来的，整个娱乐圈都认为他和安童从队友到竞争对手，关系极差，因而没有人能想到，他今天在安童的套房里，窝了一整天。

        他找安童，是来对接工作的，半年前的重伤之下，整个团队被他公司的老板，也就是他亲爹，给全盘撸了个干净，现在他要复工营业了，身边连一个经纪人都没有，安童早在前些天，就已经将整个团队最有能力、最细心、最靠谱的沈棠姐姐调派给他了。

        因而他今天根本就是故意逗江小杉的，结果一个海鲜送货上门，把她给吓成那样，此刻他站在江南水乡月色下，想着她白天警惕十足、喝酒壮胆的小白兔模样，他那双黑曜石般明澈的双眸，不由自主染上一抹清浅笑意，犹如这清冷秋雨下的点点水光。

        午夜过半，江小杉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窗帘拉上了一半，刚刚又下了一场小雨，此刻她倚靠着床头看着落地窗外的月色，手里拿着小替身的相机。

        刚刚趁保安不备，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虽然从背影看得出，还是有些一瘸一拐，但依旧身手干净利落地逃走了，都没去抢回她手里的相机。

        此刻她若有所思地打开他的相机，她也想知道，他这些天在她剧组，究竟拍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相机的电池几乎是满的，她指尖轻轻在触屏上翻阅浏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连串风景照，剧组附近的小桥流水、竹林月色、山间清泉、锦鲤石桥……总之，没有一张人物。

        他根本就没拍她的剧组。

        她觉得多半是他将已经清空存储卡，将拍下的照片移动走了。但看这些照片上的日期，仍旧是这些天的，最近的一张拍摄日期是昨天。

        总不可能把剧组的实时照片全都转走，单单留下这些风景吧。她看得出他拍照的水平还不错，构图审美在线，远近取景巧妙，相机玩得挺得心应手的，只是他拍的照片并不多，平均每天四五张，不乱拍，每一张都是精品。

        她心中觉得蹊跷，抱着相机带着深深的疑惑睡了。

        次日上午，江小杉特意把相机带去了片场，但是小替身却没有来，她从中午一直等到夜里收工，都没见到那辆黑色越野车的身影。

        不只这一天，往后的两三天里，他都没再出现在她的剧组，自那晚一别，杳无音信，要不是她手里多了个相机，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出现过。

        她觉得日子一下子变得无聊极了，尤其是今天上午，沈棠也走了，独自回京有其他的工作，更没人陪她聊天了，更何况，她还被迫充当了一会她老大周一笑的情绪垃圾桶。

        周一笑早上没能去送沈棠，心里焦灼得不行，站在路口看着那辆棕色的别克商务车开得远了，才一脸失恋的表情垂头丧气地回来，彼时江小杉正抱着手机摸鱼刷微博，被自家老大逮了个正着，开始没完没了地念叨。

        “杉子啊，你说沈棠她是不是讨厌我啊，我送她去一趟机场，这不是举手之劳么，她不让啊，大清早一个人走了。”

        “我跟她说，你别拿我当制片人，你就把我当成一剧组保安，让我送送你，结果她跟我说了句‘早，保安’，就没然后了……”

        “我多么希望她能跟我说的是‘宝，早安’，而不是‘早，保安’啊……”

        江小杉难得认真地把手机放下来，语重心长地跟他说：

        “哥，你把你自己当保安，就没人拿你当制片人。你想想从前的你自己，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春风得意、气场十足、斗志昂扬，多么有霸总范儿啊，你现在追个姑娘，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你的自信呢？你的少年感呢？你现在满脸就写着四个字：中、年、危、机！”

        说话间，她咕咚咕咚地灌了小半瓶矿泉水，歇了口气，接着道：“前几年谁见了你周总不称一句剧组小王子、南城小霸王、影视包工头、酒吧灰太狼？你看看现在呢，合作方见了你先寒暄一句‘周总年少有为，紧接着问‘40几了？’……”

        周一笑一巴掌拍在自己苦笑到扭曲的脸庞上，哭笑不得地扶额，“我看起来，真比实际年龄老那么多吗？……我就问问你，当年我那什么小王子小霸王的，那不是你给我营造的人设吗？你当年对我进行的，不就是捧杀路线吗？飞得越高摔得越狠，于是才造就了今天的我啊！”

        江小杉十分认真地跟他讲道理：“刚认识你那两年，你是大领导，我是小虾米，那我对你能不捧杀么？你看看这几年，我帮你拍电影，给你追姑娘，对你呕心沥血、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掏心掏肺！……就去年黎景言团队出事那回，大老板脸上写满了让我滚，二老板悄悄跟我说，你要是愿意离开周一笑跟着我干，也不是不能留……我转身就把辞职报告拍他脸上，立马就滚了！”

        她歇了口气，掰着手指头跟他“哥，你说我从当助理时候就跟着你干，从商务谈判、到衣食住行，结果现在把你养成了一个傀儡，你连追姑娘都不会……”

        “得得得……可别提衣食住行了。”周一笑立马打断，“上次你给我点了俩月外卖，给我体检整三高了，我吃了仨月白菜豆腐才缓过来……”

        江小杉不服气：“那大家都吃一样的，我都没三高……”

        “对了对了，说个正事。”周一笑拒绝再提三高的事儿，连忙转移话题，“咱不是快杀青了吗，我寻思把剧组里租的车先退一批，我昨天晚上就跟咱那几个司机，去退车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看见了你那个……就你养的那条鱼，那小男生租的那越野车，在那停着呢。”

        “什么我的养的鱼啊？我的鱼多了，你说哪个？”江小杉略略不满。

        “就你说长得像黎景言那个，就那小替身。”周一笑提醒着：“我看那车在那，就问了老板一句，老板说那车昨天刚退的，之前租了俩月呢。”

        “退车了？”江小杉疑惑，他们这剧还有个好几天才杀青，小替身把车退了，说明不在这一带混了，那去哪了呢？他的相机还在她手里啊！

        想到此，她翻出朋友圈里他的微信号，发了条信息：

        “记得来找我拿相机。”

        发完等了半晌，没有回应，她只好将手机放在一边，打算明天一早去他住的民宿看看。

        南城近日气候转凉，昨夜一场秋风，吹得山花也落了大半，第二天一早，江小杉裹了件酒红色毛呢大衣，回复完所有工作微信，意料之中地看着小替身空空如也的信息栏，轻叹了口气，将相机跨在脖子上，把手机扔在她那制片人专车的副驾驶座位，然后亲自开车出了酒店大院。

        她此刻不去片场，去民宿，找他。

        南城的秋天没多少落叶，植物也还绿油油地挂在枝头，她开着剧组里那又大又破的商务车，走在不怎么平坦的山路，开过上次周一笑撞过的桥头，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颠簸晃荡地找到了上次来过的民宿。

        她记路还是记得挺准的，事实上她除了不记人，记啥都准。

        民宿院落的竹林依旧茂盛清幽，今天气温虽低，却是个大晴天，有阳光暖暖地从树叶的缝隙倾洒而下，照着木窗棱上盛开着的牵牛花。

        她把车停在一边，看到民宿的门敞着，玄关处放着简约的铁艺衣架，衣架底下一直冰蓝色眼睛的布偶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落地窗前的角落里，还放了把木吉他。

        她轻手轻脚地从这座三层民宿敞开的大门走进去了，一楼的客厅里，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盘着头发带着围裙的保洁阿姨，正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擦每一寸地板。

        “姑娘，住宿吗？”看见她站在门口，保洁阿姨放下手里的活，转过身，笑呵呵地说着话。

        “姐姐您好！”她反应超快地打了个招呼，接着道：“我来找人，找在这住的那个男生。”

        “啊！我知道了！……”年纪不小的保洁阿姨被叫了一声姐姐，开心得将抹布一丢，洗了手就邀她来客厅坐。

        “姑娘啊，你找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年纪不大？也就十□□吧、挺高的、特别瘦，前段时间还受伤骨折了，刚养好，在我们这住了俩月呢……”

        江小杉连连点头。

        “哎，那个孩子啊，他退房走了。”保洁阿姨叹气。

        江小杉的目光定住了，果然走了？退车了，也退房了，这是打定主意不要这片地盘了？！

        “姑娘，你找他是为了？……”阿姨试探着问。

        江小杉脑子转得特别快，听见对方好奇，立马一秒钟愁眉苦脸地诉苦：

        “姐，那个男生他骗了我，前段时间，他每天去我打工的地方，骗我吃、骗我喝、骗我感情，可是现在我到处都找不到他，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姐，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住宿登记的联系方式啊……”

        江小杉戏精上线、倾情表演、声情并茂、感情饱满，说得自己都要哭了。

        “哎呀，姑娘你别着急，别着急啊……”保洁阿姨急得团团转，连忙问：“那他骗了你钱没有？”

        江小杉委屈地摇头。

        保洁阿姨仿佛松了口气，一怕大腿：“那就好，那就好，姑娘，我跟你说啊，这年头小年轻谈个恋爱，被骗啥都行，别让人骗钱就行……”

        言罢，她叹了口气，拉着江小杉的手，劝慰着：“那个小男生啊，打从一住进来我就觉得不是一般人，那五官眉眼，多好看啊，骨子里透着灵气，那就是天生当明星的料，听说啊，在附近酒吧、剧组混得可熟了呢，要我说姑娘啊，找不着就算啦……”

        江小杉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保洁阿姨立马慌了，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一边摸索一边念叨着：

        “别哭别哭，姑娘，我给你找找联系方式，哎呀这客人登记的身份信息，在老板那，我一打扫卫生的，我也没有啊……哎，对了对了，我就有一电话，是他堂姐的，我给你找找，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房子，这两个月来只租给了这一份！”

        保洁阿姨热心地翻着记录客人联系方式的小本子，还不住地念叨着：

        “我记得当时啊，这男孩摔坏了腿，他堂姐拿轮椅推他来的，但是他堂姐好像工作特别忙，也不住这，隔三差五过来看看，那姑娘挺好的，也不知道叫啥，就留下个电话，说有事找她。还真别说，这男孩特别讲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很少看男孩子一个人住的房子，能这么干净利索的……找到了，找到了！”

        保洁阿姨说着翻出手写的客人联系方式小本本，很快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联系人的备注上，只有两个字：堂姐。

        江小杉用手机记下了联系方式，连翻道谢，从民宿出来的时候，正值晌午，深秋的暖阳照射在路旁的林荫小径上，透着令人心中安然的静谧。

        她直接开车返回了剧组，下午坐在片场那巨大的遮阳伞底下，对着手机上那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以及匪夷所思的两个字“堂姐”发呆时，小替身的微信消息就发进来了，是条语音。

        许是透过手机的传播，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磁性，清清朗朗的，十分好听。

        “我接了个拍摄，昨天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在飞机上。”

        小替身难得话多地给她解释着，没及时回复她消息的原因，江小杉一边开着车，一边毫不客气地拿起手机语音回复了句：

        “业务还挺繁忙，有人给你报销机票吗？”

        她觉得他可能是接了哪家明星粉丝站子的代拍，她以前跟接代拍的男孩女孩们打过交道，基本是跟着明星飞来飞去拍图，机票钱粉丝站子报销，虽然跟飞辛苦，但没什么成本。

        没想到小替身直接用那带着清冷笑意的语音，反问她：

        “姐姐要是给我报销的话，送你两张票，年底乐坛盛典的，照顾照顾生意呗？”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姐姐，与上一次跟她讨要鱼汤喝的被迫状态不同，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一半强势一半撩，江小杉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孩叫人姐姐的时候，要么就是有求于人，要么就是想调戏人。

        还照顾他生意？拿她当冤大头啊？年底那场乐坛盛典，她知道，就在下个月，半个娱乐圈的艺人都参加，其中好几个是跟她相熟有过合作的，按照往年她肯定能收到好几张赠票。

        而且以这个盛典的火爆程度来看，一票难求。她昨天微博刚刷到，有几位专门做演唱会的知名大黄牛，都发微博说只是预定不保证有票，她才不信如今这个小替身能搞到票。

        “得了吧，今年没有想看的艺人，不去。”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其实今年这次乐坛盛典，大咖云集，单说安童和黎景言，以及他们组合的另外几名成员都会去，而且还是以单人形式进行solo演出。

        只不过，她不想去。

        听她说完这句话，小替身那边半天没了回音，她料想是不是自己拒绝得过于强硬了，思索了几秒钟，又接了句：

        “你平时都拍哪些艺人啊？什么艺人都能拍到么？”

        小替身明显刚刚被她拒绝了一轮，兴致不高，这次只回复了她三个字：

        “都能拍。”

        呵……江小杉笑了，她没见过这么狂妄的小孩呢，还什么艺人都能拍，他当他是行走的摄像头啊？

        她决心出个难题逗逗他：“那你给我找个艺人近期的行程，拍几张生图吧。”

        “谁？”

        “黎景言。”

        江小杉一字一字地在屏幕上打下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会，然后回复了她一个字：

        “行。”

        江小杉若有所思，行什么行啊？牛皮吹大了吧？且不说黎景言这个艺人，大半年没营业了，就连行踪她都不知道在哪，他还真敢答应。

        忽然间她转念一想，他连相机都在她手上，他拍个哪门子的图啊！而且她昨天仔细看过了他的相机，是个专业玩摄影的用的，少说几万块呢，对于一个无论是剧组小替身，还是饭圈小代拍来说，大概是极为贵重的全部身家了。而他却安心自在地把相机留在她手里，一个人说走就走去接新工作了，她就想知道，他还有几部相机？

        刚念及此，对方像是感应到她的脑电波一样，忽然就没来由地说了句：

        “相机给我保管好，过几天我去验货。”

        她吓得差一点把手机扔出去……

        还记着验货这一茬呢，这一手反客为主玩的高明，到底是谁在养鱼啊？完了，她这个纸老虎要被拆穿了。她看着随身带着的那台专业相机，发了一会呆，说实话她还真有点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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