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姜凝肯定是死透了的。
她猝死在封闭的实验室。
等有人进来发现她,时隔一个周末,她的尸体应当都已经开始轻微腐败发臭,断无起死回生可能。
她死得很清静,没有任何纷扰。随后,她的意识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无边遨游,沉沉浮浮混混沌沌,直到现在,竟开始有了清晰的听觉。
周遭开始变得嘈杂喧哗,吵得她脑壳疼。
她微微蹙眉,羽睫微颤,眼皮重如千斤,她费尽全力,终于突破那层束缚。
她睁开双眸,便见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震动晃荡,重影叠叠,她的视线失了焦距,眼前一片模糊的红色。
她试图抬了抬手臂将自己撑起来,但手腕处却传来尖锐的铁器刺破皮肤的痛楚,她暗叫不妙。
这是被绑在了床上!
手铐里还有倒刺!
特么的,是哪个变态?
她立刻警惕地停了动作,闭目聆听床外面的声音。
屋里面应该是没人,但外面却是隐隐约约传来靡靡之音,显然外面的人正在寻欢作乐。
有股令她反感的香烟直直地钻入她的鼻尖,更令她昏昏沉沉。她下意识地蹙眉,瞬间心中更觉不祥。
她动了动另外的手臂,倒是没有被束缚。
摸了摸疼痛的后脑勺,有个肿包未消,应是脑部受过伤。
她强撑着起身,入目所及皆是浮动的飘逸纱幔。纤细的白玉手指撩开了纱幔,薄薄的纱制宽袖随着她的动作褪至了臂弯处,露出了白皙的一小段藕臂。
她垂目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古装。火红蝉衫纱衣,简单的没什么装饰,不似大户人家的锦衣华服,但暴露无比,薄得透明,里面只着一件鹅黄鸳鸯兜衣。
待头痛稍作缓和,她抬眸环顾屋内。屋内装饰古朴,是真正的古朴而非仿古,古典木制家具点缀着条条红纱幔,串串红灯笼,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艳的情欲之感。
更令她心惊肉跳的是,屋里放置了一些不堪言状的器具。
姜凝:“……”。
这是青楼无疑了。
姜凝脑袋中快速思索青楼生存法则,眸光流转间,便心生了些主意。鸨母也不过是商人,商人逐利,而她有法子能让她的利益最大化。
想到她一名堂堂青年科学家竟然要从事包装娼妓的工作,难免有一种英雄折腰的悲怆之感。
可如今也只能利用些商业套路自保了。
此时,门被推开,姜凝的心一凛,面上仍维持镇定自若。
一个体态丰满,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推门而入,脸上蕴着怒气,眼底的轻蔑清晰可见,她迈着妖娆的步子,出口却俨然一名最市井的泼妇,“老娘还没叫你伺候七旬老人呢,秦国公府的秦公子就这么叫你屈尊降贵了?还跑?”
刻薄粗鄙。
姜凝微抿粉唇,垂了盈盈美目,楚楚可怜,内心则吸收着话中的信息量。
所以,前身试图逃跑,但结果,是被绑在床上,被铐上布满倒刺的手铐,一动便扎进她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腕里。
紧接着,鸨母后面又跟进来一人,那人令姜凝微睁美目。
那姑娘踱步进来,容姿卓越,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最主要的是陈欣?
那是她那时代的朋友。她心脏病突发,尚未来得及还她五十万借款的朋友!至于为什么借,当然是因为房价太贵,哪怕国家给了她购房补贴,她还是差了一点儿。
陈欣很豪爽,主动借给她,又在她被领导为难时,放下豪言:“你如果不想干了,那五十万不还都行,我就当贡献给国家科学事业了!”
这么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幸福善良姑娘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前世债主,姜凝倍感亲切,甚至因为陈欣出现在这种地方而黯然销魂。
“语儿。与她讲讲若是逃跑,外头是什么样的环境?”鸨母道。
被唤做语儿的姑娘,凄然笑了一声,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血人,笑得渗人,令人汗毛倒竖,她道:“别乱跑。碰见凌军,会日日被数十人轮。若是他们腻了,饿了,还会被杀了煮了切了吃掉哦~~”
她这样凄厉的笑容,令人毫不怀疑她所言的真实性,应当是亲身经历过的。
姜凝心中涌起一股同情怜悯,面上却是着实被吓到了的模样。
这幅模样,倒是令鸨母态度稍作缓和,不是她怜香惜玉,在这行做得久了,早就利欲熏心。而是,这姑娘着实貌美,她做这行这么久,从未见过这等姿色。竟能让她这个看惯了女色的都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捧到她眼前。
就不忍亵渎
可这姑娘,不识抬举啊。
秦国公府的秦公子虽然不学无术又好色成性,但好歹是这苦寒边关最大户的公子哥了。
那出手,更是大方。三百两诶!整整三百两买她初夜!
她竟还不愿从!
“姜太傅犯的可是谋反!你哪怕逃了也注定颠沛流离,又有何人有胆子收留你?!”鸨母道。
谋反?
姜太傅是她爹?
若是如此,这身份以后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不如在这儿好好做,你是姜太傅之女,才情必然绝冠,外加这副倾世容颜,定然能让秦公子捧在手心怕化了。这秦国公府已是我们卿洲这等边关之地的权贵,你也算时来运转。”
果然,姜太傅是她爹。
虽然这身份简直是为她从事包装娼妓这工作量身定做,有这身份,她擅长诗词歌赋也就合情合理了。外加可以信手拈来柳三屯之类的先辈的传世名作。姑娘们经她包装打磨,想不红都难!
但是,这枷锁也太重了吧,谋反,她若是想翻身,大概也真的只有投奔一枭雄反了。
卿洲边关也就是说这青楼有时也会有将士来逛?
她心生另一番盘算,先苟着了解情况吧。
姜凝沉默片刻,红唇微启,像是顶着千斤重,语气晦涩难耐,“妈妈可能容我几日?”
她顿了顿,轻咬贝齿,似难以启齿又带着某种决绝,“我,还不习惯……”
说出她还不习惯时的那一瞬间,鸨母几乎能感同身受眼前的姑娘那种家道中落身心饱受摧残的怆然情绪。
姜凝如今能施的也就只有缓兵之计。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给鸨母点甜头,但眼下便同意是绝对不行的,必须给自己争取点时间。有了时间,她才好熟悉情况,想法子脱身。
她没错过鸨母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欣喜,不过,这鸨母毕竟是个生意人,精明得很,刹那间的意外欣喜后,又漠然道:“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红粉再美,不过皮囊,再言妈妈家有美,其他青楼也有花魁。妈妈应当也知,我是太傅之女,若我愿意用毕生所学替妈妈家的红粉用诗词塑造灵魂,用歌赋唱说故事,便能使红粉脱俗,从而更令人神往。慕名而来之人也身份更是高贵,更愿慷慨解囊。简而言之,文人的笔墨才是青楼女子最佳的化妆品。您说这儿是边关,那便更好编故事了,生离死别皆是故事。如此,才可以堆金积玉,盆满钵盈。可不比我一人日日卖身强多了?”
姜凝淡笑一下,笑容看着无可奈何又凄楚动人,好似文人的清高被现实折断,但那一丝韧性与自信却暗含在那笑容之下。那一瞬间潋滟风华,绝对是一个惹人怜爱的绝代佳人!
她这灵感来自于现代多少名人明星出名不光是皮囊,更是因人物有特殊的故事。也来自于柳三屯这等文人为宋朝青楼事业做出的贡献。
听闻姜凝的建议,鸨母脑海中一盘算,眼眸放光,好似金山玉山已经堆积在她眼前。
“好!就容你几日!”鸨母想着,她说得甚是有理!达官贵人皆是有文化的,庸脂俗粉时常入不了他们的眼,若是一篇佳作勾起达官贵人的兴致,引得达官贵人浮想联翩,那自然便任由她索取!
给达官贵人造梦造星确实是一个致富之道。然而,能造这样势头的人必须才华斐然,有才华的文人多是在庙堂之高为官。请他们填词她可请不起,这不刚好有个现成的?
若是有了大把金子,往后就搬去繁华都城开业了,谁还要待在这苦寒之地?
可这姑娘便是现成的星,都无需造。物尽其用,这姑娘也休想只卖艺不卖身。
“不过,这几日依然每日便只有一顿粥喝,毕竟,你也知道我是生意人,不养闲人。”
忽然,一个姑娘火急火燎地赶进来,花容失色。
“妈妈!妈妈!”那声音都是抖的。
鸨母蹙了蹙眉,暗道不好,这姑娘不是个没分寸的人,此刻这般惊慌失措必定出了大事。
她立刻起身。
“妈妈,凌人、凌人攻进来了”
鸨母脸色一白,失了方才的气势,顿时六神无主。
那姑娘哭唧唧地继续道:“城门刚破千真万确”
鸨母终于反应过来,尖声嘶吼一声道:“赶紧跑啊!”
话音未落,她便疾步往外跑,似被凶兽追着。
然而,被称为语儿的那姑娘,却一瞬间僵愣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神色恍惚,“凌人”两字是她此生的噩梦。他们每到一座城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在她陷入恐惧的深渊间,有一个声音破空而入,划破黑暗混沌,问她道:“喂。想活命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她环顾了周遭一圈不见其他人影,唯有床上被绑着的姑娘眼神从容不迫地注视着她。
分明是个柔美无比的姑娘,那眼神却透露着一股凶兽捕猎时的沉稳锐利,仿佛,无论何时,这姑娘从不会沦为鱼肉,而永远是那个狩猎者。
姜凝道:“想活命就给我钥匙。我护你逃。”
语儿:“???”
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就凭她那细胳膊细腿?
哪怕要人护,也得找个身高八尺以上,虎背熊腰的大汉护着啊。
就她那细胳膊细腿,谁护谁啊?
细胳膊细腿也就算了,关键是这幅比她还招摇的外貌!
被这张脸护着跑,那简直就像在黑夜中点着火把逃跑,深怕敌人不知道她在哪儿!
这姑娘莫不是脑子撞傻了吧?看着方才与妈妈的一番话也不似蠢笨的呀。
语儿不欲与她多言,拔腿就跑,在路过那放着钥匙的五斗柜边时,她忽地想到小蝶的悲惨遭遇,又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善心一发便顺手打开抽屉,将钥匙往床边一丢。
这样,若再被凌人撞上,便怨不得她了。
耳边,渐渐已经能传来兵荒马乱之声,嘶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不远处,想必已经开始上演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语儿心头颤栗,颤着双腿边慌不择路地胡乱往前跑,边嘴里碎碎念地求保佑:“阿弥陀佛,求大将军保佑阿弥陀佛,求大将军保佑”
她给自己壮胆,佛主和大将军双重保佑下,她一定能活命的。
她跑到岔路口,正犹豫往前门跑还是往后门跑,忽地,身后有人拽住她的手腕。
她一惊,以为是凌人,心肝都乱颤不止。
转身,却见方才那被绑在床上哭得如朵脆弱小白花的姑娘,口出狂言道:“大将军如果管用的话城门也不会破了,跟我走!”
语气略带嘲讽,依旧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语儿:“!!!”
等、等、等一下,她不想点着火把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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