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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姜凝没有错过韩毅钦刚毅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但她知道,大将军在见了她脸之后,仍问她身世,便是她与大将军素未谋面。

        接下来,就是看他反应了。

        同意还是不同意。

        若是不同意,她又该如何自保又如何再接近他?若连弩都叩不开接近他的大门,那往后,恐怕是步履蹒跚。

        姜凝注视着韩毅钦,等着他的答复,却忽闻帐外喧嚣,有人在帐外叫骂,嚣张至极,隐约可闻淫秽的言语,什么“婊子、贱人、娼妓”

        她内心一凛,心道:莫非是那“三百两”来寻她仇了?

        姜凝思索之际,有人匆匆打帘进来,报告道:“大将军!秦国公府的秦公子在外闹事,说要来寻一婊子!”

        果然!

        姜凝倏地抬眸望向韩毅钦,只见他眉心微蹙,听闻此人好似也无甚好感,淡漠道:“闲杂人等来军营作何?轰出去便是。”

        汇报的将士尴尬地挠挠后脑勺,一张憨厚的脸涨得通红,颇为难以启齿道:“那秦槐擒了林将军在轻雨楼的相好语儿姑娘”他一身魁伟,却在韩毅钦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弱道:“林将军与秦公子带的人打起来了”

        到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弱不可闻。

        不然确实早就轰出去了,可林将军要秦槐放人,便率先动起手来,这便恰好给了秦槐闹事的机会。

        他会被林将军揍吧?这可不是他要在大将军面前告林将军的状,实在是,那秦槐好歹是秦国公的大公子,若是结了仇,传回都城,秦国公少不了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到时候,嚼的还不是大将军的舌根?

        这秦公子虽然多年前,因为欺辱朝廷命官之女,而被人家父亲告了御状。当年还是先帝宸安帝在位,哪容得下这档子事,当下就责备秦国公治家不严,降爵罚俸,还把当事人秦公子发配了边关做了个九品芝麻官的属下。

        不过,事情过去几年了,秦国公如今又起了势,恢复了爵位,也不能随意得罪。

        韩毅钦的表情一言难尽,“罢了。都带进来吧。”

        不一会儿,姜凝见秦槐带了三个壮汉挤进了营帐,只不过气势也不是很足,毕竟那几个壮汉此刻竟都是鼻青脸肿。

        语儿姑娘趴在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身量恐怕足足有九尺的大汉怀里,嘤嘤啼哭,见着了她,眼神略带歉意。

        而那九尺大汉正一边愤怒地怒视秦槐,一边轻拍语儿脊背安抚她。

        看来,语儿是找着了靠山。

        那靠山,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林将军。这威武的林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把秦槐带来的人都揍了一顿,抢回了美人。

        秦槐一进来,便看见了立在那儿的姜凝。

        那一瞬间,他的火气便噌噌噌地往上窜,一发不可收拾。肥胖的身子直朝姜凝冲过去,一边迈着粗腿,一边怒发冲冠口喷唾沫地骂道:“贱人!你果然在这儿!”

        韩毅钦几乎是当下便皱眉。

        姜凝纤柔的身子一转,翩若惊鸿,一瞬间便灵巧地躲到了韩毅钦的身后,她在他身后紧挨着他,纤细的手轻捏他的手背。

        她只从他宽阔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来戒备地盯着秦槐,像只小心翼翼从袋鼠妈妈兜里探出脑袋的小袋鼠,警惕地打量外部的世界。

        只见秦槐一身落魄样还未来得及打理,脸大致是随便擦了擦,鼻青脸肿还未消,血迹也没擦干净。一块儿青一块儿红的,样貌甚是凄惨。

        此刻,他正凶神恶煞地朝她扑来。

        她来不及多想,身体便下意识地躲到韩毅钦背后去了。

        不过,此刻就算多想,躲在他身后也是最好的选择。除了躲在他身后,也没有别的地方能令她产生安全感了。

        大致是见姜凝躲在韩毅钦身后,秦槐便停了动作,一时不敢造次,只是怒目瞪着她。

        韩毅钦从未跟哪个姑娘如此亲近过,心头荡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但他知道他此刻不能推开她。推开她,便是将她推入了某个无法逃脱的深渊。

        于是,他转过头来,垂目望她。也不知这姑娘究竟怎么惹上了秦槐这等权贵。

        韩毅钦一个低头,姜凝一个仰头,两人的视线便碰撞在一起,近得彼此的呼吸都交缠。

        姜凝握着韩毅钦的手背,轻轻晃动,那双美目眼里开始蒙上一层雾气,然后湿润了如蝉翼般的羽睫。那一根根长卷的睫毛沾湿在一块儿。眼里的湿气重了,眼眶里的泪水蓄不住了,便一颗一颗从眼角垂落下去,划过白嫩的玉颊,或坠入地面或没入衣领。

        韩毅钦只觉自己的心尖随之一颤。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那朱红丹唇,被白色的贝齿轻咬,落下两道月牙儿印,双唇轻轻颤抖,似在强忍哭泣,却控制不住地轻颤。

        她轻晃他的手背,哽咽道:“韩家哥哥救救我他想欺负我”

        韩家哥哥?

        绵软的手心贴上他的手背,那股温热柔软从手背酥酥麻麻地传至内心,引起一阵奇妙的骚动,心头莫名跟着又软了几分。

        哪怕,明知她是演戏。

        语儿姑娘此时从林将军的怀中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地望着这躲在大将军身后的姑娘,心道:“是谁口出狂言说大将军没用的?这会又是谁躲在大将军的身后求保护?!”

        这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本来她还对未能从桥洞出来给这姑娘作证,又泄露这姑娘的位置感到抱歉,但这会看她这么会抱大腿,又抱着她心心念念的大将军,她一点儿也不抱歉了!

        这女人哪有那么柔弱可怜啊,她在桥洞里可都听到了,三言两语让他们几个士兵自相残杀。可她这般利用大将军的良善,如此欺骗大将军,当、当、当真是牛啊!

        那个面冷心热的大将军连面都不冷了!

        秦槐见姜凝可怜巴巴的模样,而韩毅钦那明显有些软化的神色,当即更愤怒了,大声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又来这招!”

        他火冒三丈地咒骂道:“贱人!你这会在这装什么柔弱!”

        他娘的,打老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柔弱的!

        凶狠、彪悍、直击要害!

        现在他娘装柔弱还真像那么回事,就这张脸,一骗一个准,大将军可千万别被骗了!

        “你以为你喊声大将军哥哥就可以吓退我?大将军是你能随便喊哥哥的吗?大将军若真是你哥哥,你也不至于被丢到青楼去了!”他对着韩毅钦言辞凿凿,慷慨激昂地告状,“大将军,您可千万别被这个妖女给骗了!此妖女诡计多端!她欺骗我、挟持我、抢我马车、将我踢翻在地,磕坏了我门牙!我没了马车,差点儿被四处逃难的人群踩碎了!您看我的脸!我的牙!我的手!”

        他肥胖的手指气愤得发抖地指着自己脸上的擦伤,龇着牙,更露出两颗血淋淋的断牙。

        模样惨不忍睹。

        林将军见状却是心头一股子舒爽,毕竟这秦槐方才还欺负他的女人,他没憋住笑,索性豪放大笑道:“哈哈哈哈!秦槐你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女人都搞不过?哈哈哈哈!”

        不过,因为话题聚集在姜凝身上,林将军方才也便看了一眼姜凝,那一眼,差点没晃瞎了林将军的虎目,当真是惊为天人!这人世间竟有这等美貌!这就是大将军口中的那个“姐姐”?

        又见姜凝柔弱地躲在他家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后,男子硬朗女子娇柔,那模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顿时心中算盘打响。

        大将军天天忧国忧民,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儿,更重要的是,传宗接代的大事也落下了!几番催促他都不放心上。说是无暇他顾,搞不好实则是眼高于顶。

        但是,这等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儿,他家大将军一定看得上、看得上、看得上!

        如此貌美无双的人间绝色,大将军若是收了做个美妾,岂不美哉?

        韩家陨落了好些个男儿,如今子嗣凋零,传宗接代迫在眉睫!

        他一番盘算之后,顿时开始帮那个“姐姐”说话,虎目一瞪,义正言辞道:“莫不是你起了色心,污蔑这姑娘,以便据为己有吧?”

        与此同时,韩毅钦垂眸望身后的姑娘,姑娘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朱唇开合,小小声地辩解道:“嗯,真的是他污蔑”

        他其实心如明镜似的,想来秦槐所言是实,毕竟,这姑娘有本事让五名凶残将士自相残杀,对付秦槐这种虚胖的胖子恐怕确实绰绰有余。

        可她机灵,知道如何给他台阶下。

        断不能认错,否则,他该如何护她?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落到秦槐身上,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刚正不阿道:“本将认为,她一个弱女子很难做到秦公子说的那些。”

        连韩毅钦都被她迷惑了!

        秦槐彻底怒了,这妖女,当真长了一张颠倒黑白的嘴,混淆视听的脸,看他不把她的嘴脸给撕碎了!这韩毅钦,八成也是看上了她,可惜,晚了!

        他龇牙咧嘴地扑过去恐吓道:“我若弄不死你我就不姓秦!老子已经跟鸨母买下了你,看老子不日日蹂躏你,玩死你!”

        买下了她?

        姜凝状似被惊吓到了,更是往韩毅钦身后将自己躲得严实。

        秦槐伸出肥胖的爪子欲将姜凝从韩毅钦背后逮出来,只是那只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动不了半分。他甚至感觉他的骨头要被捏碎。

        “住手。”一声低喝,暗沉的嗓音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林副将一颗老父亲的心躁动了:大、大将军英雄救美了!天!老天有眼!他家大将军终于开窍了?

        “疼疼疼!”秦槐的气焰瞬间灭了,眼中闪着疼痛的泪花儿,讨饶道:“莫非你也想玩她?一起、一起,松手。”

        天杀的韩毅钦,力气怎么这么大!

        这韩毅钦什么时候转性了?不是号称不近女色么?不是敌国给他使了无数次美人计他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么!原来不过是美人不够美?

        沽名钓誉之徒!

        就该让陛下好好看清他!

        韩毅钦显然对他的用词不满,眼神不善地睨了他一眼。

        “倒是没有。”他冷淡道。那一身清正磊落让人毫不怀疑他说的话。他甚至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有些不想跟秦槐再废话下去,耐性失尽。

        好似与他处于同一空间多呼吸一秒,都嫌肮脏。

        秦槐抽了抽自己手臂,抽不动。他心中难以控制地恐慌起来,“那、那你护着她干嘛?”

        他在挣扎,韩毅钦却纹丝不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冷淡却布满煞气,令人骇然。

        秦槐被他这样的眼神所摄,那十七岁时被十岁的韩毅钦揍得满地找牙的恐惧感又无法控制地滋生出来,他惶恐害怕得双腿发软。他当年也是嘴贱,说他们韩家杀孽重,所以男人们才都死光了,结果被这个当时才十岁的韩毅钦按在地上一顿摩擦。

        而如今的韩毅钦更是多年经历沙场,气场一开便是那个在尸山血海都能淡然执剑而过的杀神。

        他忽然开始反省,自己怎么敢再跑到韩毅钦面前造次作死?

        这个魔鬼,虽长了一副正人君子的脸,惹得姑娘家们争先恐后的想嫁给他,但他一直觉得韩毅钦凶恶起来比恶鬼还凶恶。

        他最怕他了。

        “她,你不能碰。”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姜凝望着他宽阔的后背,这辈子的大将军身形仍跟从前差不多,宽肩窄腰,腰背笔直,背部线条流畅诱惑。

        让人想靠。

        她心里源源不断滋生出多年未有的依赖感,安全感。

        她一时间失神的望着他的后背,眼眶有些潮湿。

        那种被他保护着的温暖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即使她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可仍不妨碍她感动怀念。而且他会这样护她,那也就是说,姜太傅的事情应当问题不大。

        “大将军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军事机密,恕不奉告。”韩毅钦甩开他的手。

        秦槐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韩毅钦是稍使了些力的,他打心眼里厌恶这等国家蛀虫。城里头的百姓遭受大难,这等食国家俸禄的朝廷命官,却在此闹事,只为找一个弱女子麻烦,可悲可恨可叹!

        秦槐压着愤怒与恐惧,所以他吃了这么大的亏,要打落牙齿活血吞?

        还要让他吃个闷亏?死都死不明白?

        今日的耻辱再次席卷而来,他秦槐,就没有被这么戏弄过!

        再说这个妖女是罪臣之女!若是韩毅钦强行庇护,他就让他爹去告御状,他护她,也等于打了陛下的脸,即使是韩毅钦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如此一想,秦槐便来了底气。

        他情绪激昂愤慨地嚷嚷道:“大将军!你仗势欺人、滥用职权、包庇罪犯!我要让我父亲去都城告御状!”

        他气得白脸一红,脸上的肥肉一震,据理力争道:“本公子方才已经跟鸨母买下她,她就是我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卖身契。白纸黑字,清晰的写着“姜宁思”这个名字。

        韩毅钦脸色平静无一丝波澜,但他感觉到了身后姑娘的紧张,绵软手心里有温热的湿汗渗出,黏湿了他的手背。

        林将军瞟了一眼,对此不屑一顾,嗤声嘲讽道:“五百两银子买的?我们大将军花双倍买就是了!”

        他想,他家大将军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还轮得到这废材?就是他老子来抢也抢不过,别说是他这小子。

        韩毅钦:“”。

        一千两?

        他眸光淡淡瞟了一眼林将军,将他的那点心思看了个透彻。

        这林立威自个儿花前月下不知节度,为了个女子在军营里与人斗殴也就算了,这会还操心他?

        还双倍?当他银子多?

        果然是个不当家的。

        秦槐大喊大叫:“不卖不卖!再多银子也不卖!”

        韩毅钦似笑非笑,解释道:“本将没准备买。”

        隐约可闻语气中有那么一丝嘲讽,可秦槐没发现,甚至一听就乐了,心想,那韩毅钦果然怕他去都城告御状!

        这家伙穷兵黩武,固执己见,如今在朝堂上难得很呐。宸国实在太穷了,军饷不够了,这货还出馊主意,建议陛下削减贵族俸禄,为此得罪了朝廷内外一大批势力,满朝文武都时不时告他状,如今哪还敢惹他们秦家?

        他得意恐吓的眼神立刻射向姜凝。

        只听韩毅钦神色肃穆,理所当然道:“军令如山,无论是谁,都当无条件服从征用。”

        秦槐:“!!!”

        无条件?

        他秦槐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见强买强卖还这么正义凛然理直气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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