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姜凝打帘进去,见韩毅钦正在提着他的医药箱朝案几走去。她也便跟着去案几边坐着,从打帘到坐正,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更觉头皮发麻。
这等情景,她并不陌生。
那世犯了错,她哥哥生气便是这般,看她那都是用眼睛的余光,一个正眼都吝啬给她。
这会也是,如出一辙。
“手。”韩毅钦惜字如金。
姜凝不敢懈怠,立刻乖觉顺从地伸手。
韩毅钦抓过她的手,一只手捏着她的手指,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
不过数日,这双玉手上,伤痕累累。
刹那间,气氛骤冷,好似夏日里忽然下起了冰雹。
她暗觑一眼对面的人,他绷着下颚替她上药,剑眉拧蹙,面若寒霜,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我错了”她低声嚅嗫,讨饶道。
声音低弱,满是忏悔。
正给她上药的骨节分明的手一顿,他只觉自己心中某些坚硬的城墙崩塌了一角,却仍因方才的千钧一发而在心头持续翻涌着无名孽火。
他终于抬了眼皮,目光却仍是肃穆,辞色俱厉道:“旁人为了生存拼尽一切,你倒好,遇事便想自裁。”
姜凝粉唇微撅。
她的唇色原本朱红,可她方才的吓得唇色惨白,这会儿惊惧过后,还未回来血色,外加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韩毅钦望着她,心头也是五味陈杂。
只听她气若游丝地为自己辩解道:“我还能如何?他们既想杀我还想辱我,不如自裁。”
还不知悔改!
韩毅钦剑眉一横,更是勃然大怒,疾言厉色道:“你当我死的?我能允许旁人肆意辱杀我的人?!”
他就在她身边喘着气,她竟然连求助都不曾,便决绝自裁!
亏他刚与她郑重说过韩家军就是她的家。
她是觉得他这个大家长有多无能,任那些宵小之辈辱杀自己人!
姜凝美目微睁,心中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可她实则不想连累他。她宁死也不想连累他这等心思,现在也不好让他看得太透彻,他尚未喜欢上自己,若是知道她一腔爱意,又与那世那般避她如蛇蝎,可如何是好?
她微咬粉唇,缄口不言。
见她震惊失神,小脸仍是毫无血色的惨白,韩毅钦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想她方才惊魂未定,又紧接着挨他训,倒确实可怜了些。
本就是受了委屈。
一时间,他心中又被愧疚涩意填满,她在他的身边,还受了委屈,是他没处理好,这会儿又没控制住情绪,对她大动肝火,是有些欺负人。
就连营中的铁骨汉子都怕他动怒生气,别说这么个娇柔姑娘。
但他的怒火,从她见到圣旨卑躬屈膝小心谨慎便开始积蓄,直到她毫不犹豫扬钗自裁之时便排山倒海,又在她还不知悔改强词夺理之时便天崩地裂。
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哭得惨不忍睹的模样。为防再次将她吓哭,他努力收敛浑身怒气。
对面的姑娘似是回了神,眨了眨眼,羽睫颤如振翅的蝶,隐约有丝湿润,似晨间的露珠沾湿了蝶翼,那么楚楚可怜。
她神色凄哀,不满地嘀咕道:“好凶。大将军这么凶,会娶不到媳妇的。”
韩毅钦:“”。
楚楚可怜?
呵,果然都是错觉,模样是招人怜,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是火上浇油!
她压根不与他争论道理,却避重就轻谴责他发怒这个行为。
狡猾得很!
不知悔改分明令他刹那间心中怒气腾升,却又让他只好一肚子火憋回腹中。
姜太傅究竟是如何摊上这么个女儿的?
苦了他老人家了。日日与这狡诈女儿斗智斗勇,该是何等的殚精竭虑!
她又低声嘀咕:“被你骗到也都吓跑了。”
韩毅钦险些被她气笑。
他何须骗姑娘?
他凶巴巴地望了她半响,才咬牙切齿地撂话道:“没想娶。”
被人捋了老虎胡须,心情不佳,接着上药时,他下手也便没那么温柔了。
营帐里传出令人误解的暧昧对话,男声低哑,女声娇柔。
“嘶嘶嘶。”
“疼?”
“疼、疼、疼,轻点儿”
“这会儿知道疼了?”
“知道了、知道了,轻点儿”
这样的一出意外之后,姜凝吓过疼过之后是喜悦的,毕竟,他竟然张口就来“我的人”,圣旨面前都护得毫不犹豫。
想来他对她倒不是那种暧昧关系,而是,已将她放到他的阵营,他的阵营的人,他便会护着。
他说:往后韩家军就是你家。
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才会在她选择自裁之时这么气愤,他前脚才说完,她后脚便自尽寻死,可不就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这等关爱哪怕凶神恶煞了些,姜凝自是开心欢喜的。
自然她也有忧虑。
朝堂之中想来尚有因为姜太傅而欲射向她的明枪暗箭。否则,她不会贡献了连弩,大将军替她求了情,反倒是差点加速她的死亡。
要弄死她的原因除了姜太傅,或许还因为大将军。
那狗皇帝或许害怕她借大将军的势而对他造成威胁?若是那位置上的狗皇帝会怕她一女子造出祸端,说明,本身就心机深沉,也早就对大将军有所忌惮了。
否则,不会一风吹草动,就立刻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她跟大将军根本毛都没有呢,更没到能吹枕边风的地步,那人便急吼吼得欲将她扼杀在摇篮里,可见其心思歹毒。
而她如今在大将军身边,所有面向她的明枪暗箭,大将军都不会袖手旁观。
说是来助他,却倒是更给他增添了负担,她无权无势,他又是如此正直善良,挡在她身前为她披荆斩棘的就一定是他。
他的营帐中,好似有很多关于宸国与各国官员的资料,就不知,他给看么?
她只有了解更多情报,才能想法子。
韩毅钦这边也在案几边若有所思,思虑着这信如何写。
姜太傅之事本与他无关。这等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本无意将手伸的过长。
他得保全自己,尽好自己的本分,避免不必要的祸端。
倒不是他多贪恋权势,而是如今的宸国,换谁做这大将军他皆不放心。
可,身世,是这姑娘一辈子的烙印。
若仍是堂堂太傅之女,什么时候轮得到狗仗人势的刽子手上下其手?
一思及此,他便气血翻涌。
陛下显然一副欲斩草除根的架势,他不瞎,心如明镜。
若姜太傅是冤枉的,这姑娘又何辜?
太傅八成是冤枉的。
他手握数十万大军在边疆各个重要关塞,姜太傅一介文人意欲谋反有这么容易?
他若是带兵杀回去,太傅不过是瞎折腾一场。
太傅是有多轻率,才会押上举家性命如此豪赌一场。
是以,姜太傅八成是蒙冤的。
可惜了那姑娘是那样一个行侠仗义、扶弱除强,保民安康的大义之士。
撇开姜太傅是否蒙冤不谈,以她的功绩,足以戴罪立功。
陛下那一道圣旨,毫无疑问是不公正的迫害。
他此信一去,或许会触怒陛下,可他绝不容忍任何人欺凌这姑娘的态度也必须让陛下知道。
若是请求陛下复议,可陛下仍要处罚她呢?
届时,他就无法再行迂回拖延之举了。
几番思虑之后,他大刀阔斧慷慨激昂地写了一封怒骂秦国公公报私仇妨碍军务的告状信。
与其求陛下复议,遭遇陛下重新下旨处罚的风险,不如将矛头直指秦国公,骂秦国公欲公报私仇妨碍军务。
面上是骂人,实则一是为了突出这姑娘的功绩,二是为了展现出他的激烈态度,却也不针对陛下,而是秦国公,言辞之中将陛下拉到与他一同同仇敌忾的阵营,给陛下铺好如何奖赏那姑娘的台阶,让他顺势而下。
但,陛下此举恐怕也有担心他看上这姑娘之意。
若陛下要她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要真正保住这姑娘,需要让陛下放心他绝不会色令智昏,他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人家姑娘的,这姑娘压根不足以吹枕边风。
如此一想,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倏地拽紧了笔杆。
他犯了难。
如何才能让旁人相信,他绝对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神仙般的玉人?
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嚣,他的下属们结伴而来。
几人方才练兵去了,并不在现场,此时,闻讯而来。
张副将双拳一拱欲劝诫之时,韩毅钦便抬手制止,不容置喙道:“若被他们在我的军营中,辱杀我的功臣,我这大将军也不必做了。”
一句话,堵了张挚一番长篇大论。这姑娘确实,光一个火药,便功绩斐然。以大将军的脾气,是绝不可能弃自己人的生死于不顾的。
这亦是他们这些人为何会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原因。
有这样的领袖,是下属的福气。
可,火药与连弩皆是偶然。
实话是,这姑娘已经无甚利用价值,可却是能招来陛下猜忌的祸患。
陛下要杀,大将军要护,君臣之间岂能不产生冲突?
可张挚也知道自己左右不了韩毅钦要护自己人的决心。
且看陛下听闻火药与退祁之计之后的反应,若是,仍不放过
张副将的眸光间闪过一片寒光。
林副将却还在憨憨地偷笑,今日之事,军营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那场面,简直比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更高潮迭起。
哪怕面对的是圣旨,仍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的姑娘,大将军果真是血性男儿!
他都感动了。
据说,还抱了姜姑娘。
据说,还亲自为姜姑娘疗伤。
以这两位的情感进展,只要他稍稍一助攻,大致,韩老将军的孙子就蹦出来了?
思及此,林副将心花怒放。
两位副将去忙之后,沈翎没走,摇着折扇,眯着凤眸,与韩毅钦悄咪咪道:“其实这不算事儿,外祖母与姨母出面,定能说服陛下,同意你纳了姜姑娘。”
沈翎的姨母就是贵为太后的韩毅钦的姑母。
以沈翎之见,罪臣之女算什么?
哪怕纳了人家女儿,韩毅钦还能为了一个死人姜太傅去反了自己表兄,反了自己姑母,反了韩家不成?
一个小女子,无权无势的,能翻出什么浪来?
难得遇上个喜欢的,顾忌这么多作何?
日日为国为民,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浴血奋战,还不都是为都城那两个高高在上的卖命?连收个妾室留个种都无法随心所欲,都不知道他做这大将军作何?
换了他,才不干呢。
韩毅钦横眉瞪了他一眼,趁此,郑重其事地警告道:“收起你的心思,我会与祖母说的,你在这儿毫无建树,留着没用,我还得替清羽护着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未婚夫,不如让你回去多陪祖母和清羽。”
沈翎:“”。
他表弟今日好似心情糟糕透了?
往日里哪怕冷面拒绝也决不会人身攻击,今日里
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他堂堂八尺男儿,可不就是人身攻击!?
而姜凝这边,回了自己营帐之后,林副将敲门来找她。
姜凝颔首,侧身让了他进来。
虎背熊腰的林副将威风凛凛地坐在主位上,姜凝见了含笑不语,不与他计较,谁叫他是正三品,而她不过是个狗头军师加工匠师傅。
林副将朗笑道:“先生坐啊。”
姜凝屈腿跪坐在案几边,伸手为自己甄了一杯茶水,姿态清雅出尘,“林将军找我何事?”
林副将长着一张虎虎生风的脸,尬笑几声,笑呵呵的说道:“本将就直言了啊,先生莫见笑啊。”
姜凝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林将军但说无妨。”
林副将咳了两声,“大将军让我来问问先生,愿不愿意做他侍妾?”
姜凝平静地抬了抬眸,一双琉璃般璀璨的美眸淡淡地望着他,带着点疑惑,不喜不恼的,令林副将完全摸不清她的意思。
林副将心想:这、这特么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所以啊,他特么最讨厌跟文人打交道了,要不就是什么都藏着不说,要不就之乎者也说些拐弯抹角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林副将尬笑两声,努力诱惑道:“大将军为人正直,是我们宸国最优秀的儿郎!因忙于国事都过了弱冠之年了,还从未有过女人他与你一拍即合,你长得花容月貌,他也是英武不凡,你两还有讨论不完的计谋,简直就是天生一对!你可不知道,大将军在遇到你之前跟姑娘家说话从不超过三句!大将军特别自律,远征在外从不粘腥”
林副将说到这里,好似忽然压不住心头的愤慨及焦虑,一拍案几,忍不住把真心话吼出来道:“再这么下去老子这特么担心他憋坏!”
姜凝秀眉一跳。
林副将大概自知态度过激,怕吓着大将军的妾室,又强压下心头的愤慨,语气放柔和道:“但大将军对你不一样,他与你情投意合,你若是做了他的侍妾,先与大将军培养了感情,即使以后大将军有了夫人,也不会亏待你。对你来说,韩家便永远是你靠山,有大将军在,圣旨也不敢胡来!哪怕是圣上也不会杀你了!”
林副将自觉这会是说服这姑娘做大将军侍妾的最佳时机,毕竟,刚有圣旨威慑过,哪怕是这姑娘,也想求道保命符的吧?
他滔滔不绝的一番言论后,见人沉默不语,心中倒也开始没底,生怕希望破灭,忐忑不安地轻声问道,“不知先生可愿意?”
姜凝愣了半响久久不语,林副将也不逼她作答,如此终身大事是该谨慎好好考虑,只见她终于释然,淡淡笑了一下,“是林将军自己想替大将军问吧。”
大将军刚下过令不许任何人对她有想法,自己怎会先破例?
林副将挠了挠后脑勺,“不瞒先生,也瞒不了先生,确实是我自己替大将军问的。若是你答应,大将军一定也愿意!”
姜凝轻轻笑了两下,她笑着,心里某个地方却在隐隐作痛,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恐怕要令林将军失望了。”
林副将魏巍的身子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着急得快要上火,怒吼道:“为何?大将军不英俊吗?不潇洒吗?不是我们宸国最佳儿郎吗?你竟然不愿意嫁给他?”
姜凝红唇抿了一口茶,“林副将莫上火,喝点茶水降降火。”
林副将气呼呼地坐下道:“到底为什么啊?莫非你还想做正妻不成?你也需明白如今你今非昔比,断是没有做正妻的可能的!”
姜凝淡淡道:“我如何拒绝吴将军的,也便是拒绝林将军的提议的理由。无须赘述。”
“狗屁!那吴寒能跟大将军比?!”林副将拍案怒道。他气呼呼的,满脸通红,若是此刻给他浇盆水,没准还能呲呲冒烟儿!
林副将完全没把拒绝吴寒的理由联想到大将军身上,拒绝吴寒他拍手叫好!可拒绝大将军?怎么可能呢?即使有千百万理由在大将军的无疆魅力面前也都不是理由!
这、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满宸国的姑娘都想嫁给大将军?!
有点危机意识好不好?
她这是中了大奖还不知道感恩?哪有把拒绝领大奖的!
姜凝点点头,“自然是比不了。我只是不想嫁人。想靠自己过日子而已。”
林副将怒得满脸通红,火冒三丈道:“呸!如此不识好歹,大将军护你作何!就等着陛下收拾姜家余孽吧!”
他将案上的茶杯哗啦啦地扫落,拂袖而去。
姜凝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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