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共事
“秦韵国际旅游社”办公楼坐落于西京市北大街十字,位于这座千年古都的黄金地段。
其建筑风格亦独树一帜。楼层仅有三层,似乎与周边节次鳞比的高楼大厦有些格格不入。仿古造型的斗拱、柱子、房梁古色古香,外观凸显大唐风韵。整体构造棱角分明,给人磅礴大气之感,体现现代化城市高速发展的同时,尽情诉说着古城的文化积淀。
能在如此地段租赁奢华度颇高的建筑物作办公楼,此公司的经济实力可见一斑。
进入公司内部,装修风格却迥然不同,诸多现代化办公设备在明亮而简约的装饰格局内,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这种强烈的反差,有如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刚刚步入室内享受到一股清凉的冷气般,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独特的舒爽。
老刑警张宏武和另一位随行的同事快步走向前台,报上姓名和预约细节后,前台工作人员面带微笑,立即安排二人前厅就座等待。随即拿起电话通知预约人。不消一会功夫,不远处电梯门打开,走出一位穿着得体,神态从容的中年女性。垂耳短发、水晶框眼镜、淡妆,一身黑色职业装彰显现代女性的知性。
她落落大方地缓步向二人走来,不失礼节地微微点头示意。“您好,是张警官吧?我们换个地方谈,请二位跟我来。”
老张并没有主动伸出手与对方握手,而是微笑点头回应。往往这种场合,是否握手的主导权掌握在女性手中。倒是身边的年轻警员,差点将插在裤兜的手探出去,险些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这位中年女性有着很丰富的社会阅历,仅仅对二人略微扫视后,便将目光聚焦在老张身上。进行初步的眼神交流前,便已判断出眼前这位来访者为此行的主要负责人。
一行三人来到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型会议室,双方相对而坐。
“两位警官想喝点什么?”即便来访的是警察,长期服务行业的从业经验,也未使这位中年女性忘记基础的待客之道。
“我喝茶水就好,谢谢。”老张首先做出回应。
“那我要咖啡吧,黑咖啡。”一旁的年轻警员认为,如此高档的办公环境,提供一杯黑咖啡应该不会太过麻烦。于是略过素日里办案时的客套,点了杯自己喜欢的饮料。
中年女子起身将会议室的门打开一条缝,将脑袋探出去,轻声呼唤秘书前来。简单交待片刻,随即关好门,拉下会议室百叶窗帘,坐回到原先的位置。
“恕我冒昧,我想先问一下,白玫到底出什么事了?”
中年女性皱起眉头,眼神中透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很不幸,她遇难了……具体细节恕我无法相告。”在对方继续发问之前,老张很有经验地避开了对方的下一个问题。
“哦……”对方一时语噎,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片刻沉默之后,中年女性开口道,“简单介绍一下。我姓郝,是公司导游部的总经理。接到警方电话后,公司管理层对此次事件高度重视,安排我配合调查。白玫隶属于欧美分部第三小组,也就是我们的德语组,担任组长。德语组成员不多,毕竟是小语种,加上白玫一共只有4位导游,而且是清一色的女性。”说到此,郝经理的嘴角微微一笑,颇有些自我解嘲的意味。旅行社导游的性别比例,朝女性方向倾斜的很严重。
“那您就是白玫的直属上级咯?”老张脑中正在思考二人的隶属关系。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对。导游部是公司较为庞大的部门,细分为若干分部。按照游客的国籍,分为诸如欧美分部、日本分部、港澳台分部等等。按语种需要,欧美分部又被细分为若干小组,比如英语一组、英语二组、德语组、法语组、意语组……”郝经理摊摊手,声音越来越小,大概不想一一列举所有分组,便就此收声,以简化流程。
老张明白其用意,亦不想在无关案件的细节中浪费时间,随即向对方点点头。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年轻的女秘书轻轻旋转门把手,推门进来,将茶饮分发给两位客人,随后递给上司一个保温杯。不难看出,郝经理已经做好长谈的准备。
接过咖啡的功夫,年轻警员转头向老张嘟囔了一句:“真有意思,英语组还分了个一、二组,八成是说英语的游客人比较多,一个组忙不过来吧。”
“别打岔!”老张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他一脚。
见状,郝经理掩面而笑。虽然声音不大,在安静的会议室内,这番话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您说的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其实分组的更重要原因,是依照导游的英语发音习惯而定的。英语一组口音偏英式英语,就是大家常说的张口一股子伦敦腔;二组口音则偏美式发音,卷舌音重些,相对语速较快。”
看年轻警员惊讶的眨着眼,郝经理继续解释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游客拥有最佳旅游环境,让交流更有亲切感。即便是老外,也不会拒绝乡音式服务体验吧?”
细节方面思考的非常到位。老张暗自佩服此公司在经营方面的用心之处,看来的确是家不错的公司,并非金玉其外。白玫一直在这样优秀的公司发展而从未离职,也不足为奇。
“对了,刚才说到您是白玫的直属上级,好像给我们了一个莫能两可的答案,能不能解释一下?”老张决定先继续挖掘隶属关系,对于公司的情况以后慢慢摸查。
“是这样的……欧美分部原本安排了一位主要负责人,此人才是我的直系下属,分管欧美分部的所有小组。可是两个英语组的游客较多、业务量大,占据了分部负责人的绝大多数时间和精力。因此遇到其它小语系的小团业务,都是由组长直接负责,工作进展和碰到的问题会直接向我汇报。因此在工作中,我和身为组长的白玫也没少打交道。这孩子业务能力强,也很懂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来打扰我。而且她每次碰到问题的处理方案,我都是比较满意的。”
她轻轻拧开保温杯,嘬了一口里面散着热气的茶饮。
盖上杯盖,双手握着杯子,若有所思地低头片刻,接着说:“要说年轻人工作不出错,那是不可能的。但那孩子很有灵性,也很聪明,即便犯了错,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犯第二次,工作能力进步得也快。提拔她当德语组组长后,将组内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我正高兴找到了个好苗子,没想到……”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让人心疼。
从郝经理的评价来看,白玫的工作能力是无可挑剔的。为了打破沉默,老张问道,“您知道她和谁有什么不合吗?同事之间有没有过节?或者说……在她失踪之前有没有行为反常的地方?任何能想到的细节,都可以讲出来。”
“一般来讲,工作能力强的人,凝聚力也不会差,否则无法胜任管理者的角色。在我看来,白玫的情商相当高,碰到问题不急不躁,总能沉着应对。即便是公司内部纠纷,她也能左右逢源地妥当处理。我观察过她的处事风格,即使自己有理,她也不会得理不饶人,更不会扯着嗓子和别人大吵大闹。而是静下心来先了解对方的诉求,从而找到一个平衡点来解决问题。有时候,甚至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和利益牺牲,为的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息事宁人。”
“在公司范围内树敌?我想还不至于……” 郝经理反复思量,下了个人定论。
老张本想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记录些什么,到目前为止,却无从下笔。“看的出来,白玫是位非常优秀的员工,我为贵公司遭受的损失表示遗憾。”他只能用无力的言语缓解尴尬。
“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还请见谅。毕竟我们二人之间只存在工作关系,也不在一起办公,交集甚少。不如你们询问一下与她同组的同事,她们朝夕相处,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没等老张开口,这个精明的职场中年女性已经抢先说出了下一步方案。
“那就有劳了。您现在可以安排我和她身边最亲密的同事面谈吗?”
“没问题,刚好今天Emily没有接团,人就在公司。”
“感谢!”老张抿着薄薄的嘴唇,重重地向对方点了一下头。
“不客气,配合你们警方办案,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请稍等。”就在郝经理准备拉开门走出房间的时候,她突然转身问道,“那我就去忙我的事了?可以吗?”
“感谢您的协助,也很抱歉耽误了您的工作时间。您去忙吧,我们问完了就走。”老张心里盘算着,从下一位面访者的谈话中得到有用信息的概率有多大。
“失陪。”
黑色职业装消失在二人视线中。门没有被关严,留下一条微小的缝隙。
“咚……咚……”
伴着一阵微弱的叩门声,一位上身穿白色短袖T恤,下身搭浅色牛仔裤的女孩走进会议室。小姑娘扎着马尾辫,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一副呆萌的表情。
她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神情紧张地坐在老张二人对面。那神态像极了一位被叫到训导主任办公室的中学女生。
“小姑娘,怎么称呼啊?”
老张用温和的口气询问对方,希望消除女孩的慌乱情绪。不难想象,这也许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单独面对警察问询,紧张在所难免。
“报告。涂安安。”女孩突然抬起头正视二人,用很响亮的声音回答道。
一旁的年轻警员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安安,不用报告,又不是在学校军训。我们就像普通朋友一样,一起聊聊天就好。”老张急忙打圆场,生怕吓到了这位年轻小姑娘。
“嗯。”安安的头又回到了刚就座时的位置。
“你们公司真不错,能招进来的都是些厉害的角色呢。看样子你应该是个小学霸,这么年轻就能进这么好的单位工作。”
“叔叔过奖了,也就一般吧……”安安抬头瞄了老张一眼,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一着急便直呼叔叔了。
老张也被逗乐了,呵呵地笑出声来。
“你就叫我老张好了,单位同事都这么叫我。我就叫你安安吧,你的英文名字刚刚我没记住,书读的少,也不会讲英文,老土咯……”老张自我解嘲地笑笑,同时也向对方表达着自己没有恶意。
“好的吧……”安安的头依旧低着。
“我没有你拍马屁。你说‘一般’,我可不赞同。不管是说公司,还是说你个人,我可都觉得不一般。”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老张,通常想打开别人的心里防备,或想拉近彼此的距离,赞誉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真的呀,哪里有那么好?”安安逐渐恢复正常神态。
“我没骗你。我在想呢,要是哪天我有空出可以去旅游,就找你们公司安排,我一百个放心。到时候你记得给我打个折啊。”除了赞誉,切入对方业务领域也是有效的沟通手段之一。
“哎呀,我可没那个权力。我只是个接外团的导游,我的客户大多都是德国人。”
“那你可真厉害,接待的都是国际友人。我年轻的时候,见到老外就像见到珍惜动物一样,大家都围上去参观。”
安安噗嗤一声笑了。
“大叔……哦不……老张,你说的都是什么年代的事啊,现在咱们城市的大街上,随处都能见到世界各地来旅游的外国人。毕竟我们这里是十三朝古都,在他们眼中,超过千年的历史犹如神话般的存在,仰慕的不得了呢。”
老张的策略奏效了,安安逐渐变得健谈起来。旁边的小警员也只是看着二人发笑,很难意识到谈话技巧对其工作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作用。
“你一般都接待什么样的客户呢?”
“我刚来不久,一开始是随着像白姐那样的老员工带大团,通常都是20到30人的团,我负责打打下手,做做辅助工作。最近慢慢业务熟悉了,领导安排我带一些散团;比如一家几口的小团,或者老年夫妻的二人团。”
“那你们的组长——白玫,一般都是带多人团比较多咯?”见话匣子已经打开,老张迅速切入主题。
“也不是,各式各样的团白姐都能搞定。她有时候也会带比较重要的小团,就是应对费用比较高的游客,也就是VIP。这种顾客通常会比较挑剔,也关系到今后的业务往来。往往都是白姐亲自操刀,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觉得白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工作方面讲,她是我的领导,业务能力非常强,是我学习的榜样。自从跨入这个行业,是她一直在悉心指导我,帮着我成长。不久前,我还犯了个低级错误,还是她替我扛下来的,不然我早被炒鱿鱼啦!”
边说着,安安委屈的撅起了嘴。也许是回忆起白玫平日里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照,激起了她对白玫的思念。
“私下里你们关系应该也很好吧?”
“嗯。她就像我的大姐姐一样关心和照顾我。她说我们都是外地人,来一座陌生的城市打拼不容易,应当互相照应。说到相互,我倒是没帮上白姐什么忙,总是她在照顾我。工作中不必说,生活里也是非常体贴。她看我生病时会给我买药,每个月不舒服时还给我熬玫瑰红糖水,时常还会把我叫到她宿舍一起做饭吃,吃完饭收拾的工夫我们还会说说悄悄话。”
说到这里,安安的表情又由阴转晴。看来和白玫的相处,是一段相当愉快的过往。
“悄悄话……?白玫有没有和你透露过什么心事啊?特别是比较纠结,或者是难过的那种?”老张顺着安安的话题引导,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安安面露窘色,摸摸脑袋努力回忆着。
“那倒没有……好像没见白姐有什么烦恼。或者说,她不愿意和我这个小丫头分享心事吧。”
“那白玫有没有和你提过感情上的事?比如和男朋友处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感情烦恼等等。”
“这个似乎也没有吧。她的男朋友我认识,萧天赐嘛。我觉得两个人感情特别好,我们组里私下都说他俩是神仙眷侣呢。天赐哥长得帅,身材又好;重点是他对白玫姐很好,经常来探望白姐。比如吧……”安安略微回忆了一下,接着说,“加班的时候给她送饭,白姐送完旅游团太晚的话他也会去接。因为我以前一直跟着白玫姐,经常会搭天赐哥的便车,他总是先把我送回去,再送白姐回宿舍的。我觉得他很绅士呢。”
看来萧天赐也很有异性缘,老张暗想。
“那会不会有人也喜欢白玫,和你的天赐哥争呢?”这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或许关系到本案的凶手,亦或能解开白玫临死前所发朋友圈所指的谜团。老张谨慎地把它穿插在和安安的谈话中。
“不会吧?!”安安甚至没有思考,直接做出回应。“怎么看他俩都很恩爱啊……我也没听白姐提过除了天赐哥有人在追她。公司爱慕她的人当然会有,不过他们也仅限于欣赏。白姐那么年轻、漂亮,人又干练,着装打扮也很有品位,大多数男人都会喜欢吧……不像我,又丑又胖,没人要……”
安安自惭形秽的插了这么一句,让气氛有些尴尬。
老张没有接话,低头在笔记本上迅速地写着什么。
“可话说回来……”安安也意识到此话有些唐突,立即发声为自己解围。“天赐哥那一身肌肉,谁那么不知死活的敢和她抢女人。而且我听白姐说,天赐哥家境也不错。我猜和这种高富帅,没人会那么不知死活地搞竞争吧?”
“近期,就是前阵子白玫离开你们公司之前,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老张尽量避开“失踪”这样的字眼,以免造成对面的小姑娘恐慌。
“让我想想……”安安单手托着下巴,回忆起大约半年前的一段往事。
时间回到3月末,西京城处于乍暖还寒的时节。
受疫情影响,旅游业基本停滞,更不用说国际业务。大家都尽量保持着足不出户的状态,各小区也严格执行着国家的防控政策,涂安安在出租屋没事的时候喜欢找白玫视频连线聊聊天。
“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直没团接,再这样下去,我们要喝西北风了。”
“窗户打开,张嘴就有……”
“姐,你又拿我开涮!”安安不满地对着对话屏嘟起小嘴。
“傻丫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政府的防控能力,更要相信你自己。”
“相信自己有什么用啊,我又不能控制疫情的发展。”
“可是你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啊。有时候,越是环境恶劣,越要想办法自己争取。”
“怎么争取呢?我现在总不能偷偷出去接私活吧。一来公司不允许,再者现在也没有人敢出来旅游啊……”
“傻妹子,你把我的意思理解得太窄了。我是说,平日里一定要学会在逆境中隐忍,静心等待机会到来,然后一把将它牢牢抓在手里。我不是常和你说嘛,‘机会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现在整天被关在屋里,我做什么准备啊?难道你让我没事多背点德语单词吗?不行再背点景点介绍……?”安安越说越疑惑。
“你个傻丫头,越扯越远。这么说吧……”白玫略微思考了片刻,接着说,“我们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凡事都指望男人。不仅要多挣钱,还要学会给自己攒钱。只有真正做到人格独立和经济独立,才有资格享受所谓的爱情和幸福生活。”
安安对白玫的话没有任何触动,反而开起玩笑说道:“丈夫倒过来念不就是付账吗?嘻嘻……男人给女人买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你喜欢香奈儿、爱马仕的衣服、包包、鞋子、化妆品吗?你确定要把自己的愿景都挂靠在男人身上,靠别人来实现吗?你又觉得一个男人会真正宠你多久……?” 白玫一连串连珠炮式的发问,企图将天真的安安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带回到残酷的现实。“我告诉你,等过了热恋期,特别是成为生产机器后,女人就没太多利用价值了。到那时候,能哄你开心的,不是男人,是你自己!”
“姐,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的也太悲观了点吧?”
“没关系,小傻妞,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懂的。你永远记住,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必要的时候需要用点小手段!”
“小手段?我那么笨,不被别人玩手段就不错了,我根本想不到什么对付别人的手段。我甚至连‘手段’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是很明白。”
“我真是被你打败了,和你说不明白,气死本小姐了!”
“姐,你教教我呗,我会虚心学的。”
“叫姐。”
“我不是一直在叫吗?”
“叫的不够甜,也不够响亮……”
“好姐姐——姐——”安安奶声奶气地发出细长的声音,自己听着都起鸡皮疙瘩。“我连吃奶的奶劲都用上了,这下可以了吧?我觉得我叫的好骚啊……羞死了……”边说边捂着自己的小圆脸。
“哈哈哈哈,我录屏了。这下你有把柄在我手里了,哈哈……”白玫一阵得意的狂笑,花枝乱颤。
“你好过分诶,我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别生气。我这就和你说咯……”
“姐,你说,洗耳恭听。”
“记得去年10月底来的那对德国老夫妇吗?”
“嗯,记得呀。那个老头以前是政府官员,老太太是做国际贸易的,好像蛮有钱的样子……”
“富得流油呢!你觉得我们怎么通过这些有钱人,为自己多创造点经济利益呢?”
“嗯……除了小费,他们所有费用都是通过公司支付的,最后由财务部离境前统一结算。我们也没机会接触到他们的钱啊。”安安一脸茫然地眨眨眼。
“所以我让你动点脑筋啊。”
“我想不出来……白姐,你就别卖关子了!”
“给你个提示,他们行程里是不是有自由活动时间?你真准备这段时间让他们四处乱转吗?”
“那有什么办法能拴住他们?”
“拴?啧啧……”白玫不屑地撇撇嘴,“这个词多难听啊,我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依照我的建议,安排自由时间而已。”
“你还有这本事?!怎么做到的呢?”安安瞪大眼睛。
“你真是一点也不想动脑子,时间久了会生锈的。当然是给他们推荐有特色,但是没法自己单独游览的景点。”
“该不会是推荐夜游护城河,顺带爬城墙吧?”
“我说……你这景点安排是不是有点土得掉渣了?再说,他们去那里玩,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是哦,好像和我没得关系……”安安尴尬地捋了捋鬓角的头发。
“所以我说,你这小脑瓜子,得学会开窍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不打断你了,我认真听。”
“我给他们推荐的是大唐饺子宴,那是需要进入会所消费的,而且每个人的餐娱套票价格不菲。我告诉他们,在领略我们大唐文化的同时,还可以满足他们的味蕾,品尝到跨越千年的美食。他俩自然心驰神往啊……他们认为,那样的高档场所才和他们的身份匹配。”
“我知道了,你推荐他们去的青花宴!”安安激动地打了个响指。“那边给我们带队导游的提成很高,几乎是业界顶点。只是大多数游客消费不起,望而却步。”
“算你开点窍,不过这还不是最终手段。我的目的是最大程度增加我的收益。”
“还有更狠的招……?!”
“那当然,两个人去多没意思啊。他们语言不通,对表演和菜品不懂的时候该去问谁呢?那边不可能单独给他俩配德语翻译。即便有宣传册,也只是简单的英语描述。”
“所以你让他们临时雇你当翻译?这办法好,还能小赚一笔。”安安咧嘴笑了起来。
“唉,你可真是傻的不透气。这样明着推销自己,会让他们怀疑我在变相销售旅游产品,会有顾忌的。”
“那该怎么做呢……?”
“听好了,小笨蛋,姐只教你一次。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很诚恳地告诉他们,我可以免费做他们的随行翻译,他们自然是满心欢喜又心怀感激。既然要随行,那么二人行就变成了三人行,套票的人头提成就增加了五成。”
“……!”安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再说,用宴期间,套票里含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吃,随便加点什么,三个人的额外消费自然要比两个人高。自然,消费提成也会随之增加。看似免费当了一晚上翻译,不仅饱餐一顿,收益也翻了将近一倍。”
“姐,你太厉害了!我要给你点一百个赞!”安安情不自禁地向白玫竖起大拇指。低头转念一想,却脱口说道,“可是省了雇导游的钱,额外得多买一份套票,怎么算都好像有点亏的慌……”
“傻丫头,单独请翻译不也得给人家买套票,不然翻译怎么入场?在客人看来,终究还是省了点。有利益,就会产生驱动力。这个时候,就需要你在细节方面多动点脑筋,才能把事情处理得无可挑剔。”
“细节方面……你指什么?”
“你想啊,平时他们的行程都是依照既定的旅行计划由我们安排,大部分费用包含在团费里。即便有必要的额外开销,也是经过他们签字同意后先由公司垫付,旅行结束时一并结算。也就是说,他们基本没有自己花钱的机会。我先问你个问题……你出去旅游身上带钱吗?”
“当然要带些备用的现金了,这是旅游常识啊。”
“你会不会觉得,出去玩一趟,如果什么钱都没花,会有点点不甘心呢?”
“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那味儿了……”
“那就是了!我们要做的,就是给这些有备而来的客人们不失时机地创造花钱的机会。千里迢迢从一个自己待腻的地方去另一个别人待腻的地方,这样定义旅游算是高度美化了。在我看来,旅游纯粹就是花钱买罪受。”
“姐,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吧……毕竟出去旅游可以开开眼界,或者换换心情,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对了,你刚才说到花钱,话还没说完呢……”
“我留意过他们的钱夹,里面装的既不是欧元,也不是提前兑换好的人民币,而是一叠美金。也就是说,他们做好了额外消费的准备,而且花多花少随心情而定。”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随心花钱呢……?”
“按照我的经验判断,如果出行前制定了预算,绝大多数人会将额外消费的预期金额提前兑换成当地货币。钱快花光时,货币兑换过程就是他们给自己设定的警示线。而这对老夫妻带的是国际通用货币,而且还备有至少两张以上VISA卡,说明经济方面有着充足的准备。”
“哇……!姐你太神了,我好崇拜你!”
“别吵,我还没说完!刚才让你注意细节,观察是一方面,学会换角度处理问题也是门学问。我问你,青花宴餐饮娱乐套票,标价1288一位,假如我现在就是游客,你怎么报价?”
“等等,我算算啊……”安安边说着,将手机中的计算器功能点开。“两位客人一共2576元,我拿导游证可以打95折,再加1223.6元,一共3799元6角,大概3800元。”
“你就是这样当面和游客算吗?”
“是啊……不然呢……?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人砍砍价……?”
“我快被你气吐血了!你这一通神操作,岂不是在提醒别人,你是个累赘?下次碰到这种情况,绝对要把你和客人勾划在同一标准内!另外,你把导游证拿出来,看似心怀善意地为对方省钱,节约了开销;但同时也是在也提醒别人,你本人会额外增加消费额,反而得不偿失。”
“是哦,好像好心办了坏事……”安安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好像已经做错了事般默默自责。
“只需简单说:三人一共3800元,接受美金支付,600多刀就够了。这里还有个细节。”白玫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表示强调。“就拿此事为例。报价时,如果是客人自行付钱,最好把价格说成600多块,让对方在潜意识里将价格定位在600这个较低的数字上。如同超市里商品定价总喜欢搞诸如6块9毛9……698豪华礼品带回家一样……是同样的道理。如果顾客比较大方,不太在意金额,特别是有安排你去付款的习惯,报价时最好说成:不到700刀就够了。如果你死脑筋还按刚才的方法报价,顾客不假思索地从钱夹抽出6张大钞递给你的时候,尴尬的就是你了……”白玫隔着屏幕狠狠地用指尖指了指安安。
“是哦,不然我还得觍着脸再问人家要一次钱,真的挺尴尬的……姐,你今天的信息量真是太大了,我的小脑瓜都快记不住了。”
“姐今天心情好,多教你点也无妨。”白玫考虑,既然要说,就一次性说个通透,省的这丫头一知半解地再反复来问。“顺便提醒你一下,交钱的时候尽量让客人自己去交。如果是你代交,找回的零钱一定要一分不落地还给客人。这不仅是种礼仪,也是增进对方信任的捷径。”
“啊……?这里面这么多门道啊……我总以为找的零钱如果金额不大,基本上都会留给我当小费,客人没要的情况下我就没给。有时候一忙起来忘记找给他们,回家才发现零钱还在裤兜里,也就……”
“人家没投诉你真是万幸,不然主管又要大发雷霆,说你贪小便宜吃大亏。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小费是别人心甘情愿给的,找零是你私自拿的,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你千万记得,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白姐,我就知道你懂我,我太爱你啦……嘿嘿……”说完,安安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好啦,你个傻丫头,别捧我臭脚了。你自己静下心来好好琢磨琢磨我说的话吧。再捧,我就真的给你臭脚咯……”言毕,白玫在屏幕上露出自己光溜溜的脚底板。“拜拜吧,我要下线做瑜伽了。”随后用脚趾挂断了视频连线。
听完这个故事,老张一脸错愕,表情与当时的安安有些类似。在案情推理方面,他有着非常老道的经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心思缜密的推导,在其它行业中,也能让工作效率极致提升。
行行出状元。可见白玫不仅情商高,智商也处于优等。
可怕的是,往往这种情商、智商双高的人,会轻易将他人控制于股掌之间。看似平易近人、善于交际,实则是用他们的高情商、高智商向下兼容众人。
老张细细品味着那些通过安安口述,白玫曾经说过的话。
“利益……手段?!”老张猛然一惊。
如此看来,白玫为了切身利益——特别是经济利益,与他人产生纠葛的可能性陡然增大。
这个情况,需要回去向孟队详细汇报。
正当老张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秦韵旅行社,涂安安突然问道,“大叔,我刚才一时紧张忘记问,白玫姐到底怎么了?从4月底她就没来上过班,有人说她失踪了。刚才郝经理又一脸严肃地让我配合你们的询问,说问任何问题一定要如实说。白玫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安安越说越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愿意失去白玫这样的良师益友,更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噩耗。但在她内心深处,已经无数次想过最坏的可能。
老张一只手搭在眼前这位天真的女孩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转身离去。
“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老张的话一直萦绕在安安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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