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卡拉ok

愉悦的校园活动总是能得到同学们的积极响应，除了计算机系，别的系也都相继开展了卡拉OK比赛。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校园歌声随处飘，宿室的洗衣槽旁，食堂打饭的队列间，校园的林荫道上，甚至浴室的莲蓬头下，一下子多了很多辨识度很高的歌声。有些歌声中气十足，却没有声音的美妙波形，应该是大金和乾隆的歌声；有的歌声哀怨凄婉，歌词总是痛啊伤啊，似诉无尽的痛苦，那是阿发的声音；有些声音中规中矩，略带磁性，但节奏感不强，那是戴鸣和孙一波的杰作；还有个声音老是作怪，嗲嗲地模仿范晓萱的《洗澡歌》，那是小胖张欣在捣蛋。

偌大的沙州城，彼时并没有带包厢的量贩式KTV，只有遍地开花的卡拉OK厅，如同美发店门口一定有个旋转灯，这些卡拉OK厅门口必配一个霓虹灯箱，到了晚上，一整条街霓虹灯璀璨，蔚为华丽。如果想唱歌，大家就得挤在大厅里唱，面对众多的陌生听众。大厅里分布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备有歌单、便笺和笔，如果想唱什么歌，就得提前把歌曲编号写在便笺上，交给服务员即可，就这样一桌桌地轮流唱下去，颇有唱功PK的味道。

卡拉OK厅里的消费倒还好，属于大众消费，人均十元至十五元，差不多一杯茶的费用，晚场稍微贵些。这个消费水平对于沙州大学的学生来说，差不多是一天的伙食费，但有时候，精神食粮可比物质食粮重要多了，特别对于这些精力旺盛，爱出风头的年轻人来说。

阿发偷偷地把本来就不高的伙食标准降低，每餐由原来的一荤一素改为一素，而对外宣称是减肥，实则把钱省下来去歌厅练歌，频率为每两三天去一次。孙一波看到阿发踌躇满志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众所周知，歌星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而是取决于先天条件、良师培养、公司包装等各方面的因素。

阿发的乐观来自于他的简单，或许他只是想在系里的舞台上展示一下自己，付出认真的态度，换得满意的结果；又或许阿发只是单纯地练好歌曲，有朝一日能唱给自己心爱的女孩听。

六零二寝室的男生们承认了自身在文艺上的先天不足，一开始，他们怯于去校外的卡拉OK厅，以避免面对陌生观众一片嘘声时的尴尬。后来，在阿发的带动下，六零二的男生们鼓足勇气去了卡拉OK厅，与其到比赛时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一片观众，不如在黑漆漆的歌厅里面对寥寥几个陌生人，男生们从拘谨到适应，再到越玩越嗨。

正是那段时间，乾隆疯狂地迷恋上了舞王杰克逊，买了他的VCD，在宿舍电脑上放来看，兴致来了，便起身模仿杰克逊的舞蹈动作，边唱边跳，有时候干脆脱掉上衣，嘴里怪叫两声，跑到镜子前做提臀的动作，张庆元连呼受不了。

大金绝对属于闷骚型，白天不唱，一到寝室熄灯，就开始反复吟唱陈百强的《念亲恩》，纯粤语版的，大家虽听不懂歌词意思，但绝对忍受不了寂静的寝室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这个家伙唱歌时的爆发力丝毫不亚于足球场上的拼抢，不唱三遍是不肯睡觉的。

孙一波在音乐方面的表现还是一如既往的内敛。他清晰记得第一次唱卡拉OK是在高三的毕业晚会上，和同学们喝了点酒后，鼓起勇气上台唱了首黄安的《新鸳鸯蝴蝶梦》，吐字清晰，音线柔和，反响还不错。但孙一波唱歌有个特点，当他跟着屏幕的字幕唱还行，但如果只是听着伴奏唱，就会和逐渐和旋律脱节，不是唱快，就是唱慢了。

在离圣诞节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系卡拉OK十佳歌手比赛的报名截止了。乾隆特地去何白冰那拷贝了一份参赛名单来，一看惊呆了。整个计算机系一共有三十七位同学报名，九八级计算机一班竟然报了十三个，居然超过总人数的三分之一，而六零二寝室更是夸张，报了五个人，除了平头哥张庆元死活不肯参加，别的都报上了。

接着往下看，名单上列着各位同学的报名曲目。大金的参赛曲目是《念亲恩》，这个没有出乎乾隆的意料之外，大金貌似只会唱粤语歌，不会唱国语歌。陆蔓报名的歌曲是《如果云知道》，一首凄美空灵的歌曲；何白冰报的是《短发》，刚好可以配上她干净利落的短发；戴鸣报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班长来自西北边陲，估计就他家离莫斯科最近，戴鸣高亢嘹亮的嗓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确实有些异域风情的味道。

快翻到最后，乾隆才看到孙一波的参赛曲目是《伤心太平洋》，孙一波为啥报这个歌曲呢？乾隆琢磨了下，觉得不难理解，歌词中有写到：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一生一世，如梦初醒。

当然，乾隆的报名歌曲大家不猜也全知道，正是《爱江山更爱美人》，还是那句耳熟能详的歌词：这条路漫（谐音陆蔓）漫又长远。

陆蔓和何白冰入围十佳，大家觉得合情合理，另外，戴鸣和六零一宿舍的田俊辉也有很大希望。对于这些大概率的事件，六零二宿舍的六位兄弟没多大兴趣，反而把争论的焦点转移到谁会夺得倒数第一上来，并且争得不可开交，结果选大金和选乾隆的打成了三比三平。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输了的三个人凑钱请大家吃饭。

比赛前夕，选手们依次抽签以排定出场顺序，大金抽了个NO.1，阿发六号，陆蔓七号，何白冰十号，乾隆十九号，孙一波二十四号。由于参赛人数较多，三十多位选手被分成上、下午两组，乾隆刚好排到下午组第一个。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随着AndyLau的歌声传遍校园，校园歌手们迎来了一展歌喉的日子。学校多功能厅里，彩灯绚烂，热闹得象一锅热气腾腾的八宝粥，前排坐着评委老师和学校各系文艺部部长，沙州大学艺术界的大咖们悉数到场。

各位参赛选手就座于观众席，表情都略显紧张，特别是新生们，没经历过大型的文艺比赛洗礼，更加地手足无措，一个个呆若木鸡。按照比赛流程，即将上台的选手必须先把参赛曲目的伴奏磁带交给音响控制师傅，剩下的只有焦灼的等待。

等全场肃静下来，主持人报幕：“第三届沙州大学计算机系十佳歌手比赛正式开始！”然后介绍了各位嘉宾、评委老师，在宣读完比赛规则后，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大金身着夹克衫和牛仔裤，脚穿皮鞋，带着观众们的欢呼声，第一个闪亮登场，演唱曲目是《念亲恩》。这首歌他唱了不下两百遍，自然是轻车熟路，水到渠成，但在演绎过程中还是略显紧张，不停在台上木乃伊般来回走动，声音略有颤抖。评委老师商议后，最后给了八点四分。

接下来上台的是九七级计算机二班的一对组合，唱的是动力火车的歌曲，看他们帽子反戴，嘻哈风格穿着的潮范，就知道实力不俗。跟着音乐节拍，他们不留余力地又唱又跳，最终获得了九点四的高分，看来是奔着十佳歌手的名头来的。在他们的演唱过程中，还有好几个女生上台给他俩献花，台下更是口哨声、尖叫声四起，现场掀起了一波小高潮。

说到献花，那个花一般是假花，塑料做的，可以循环利用。富有想象的学生为了烘托现场气氛，仿效明星演唱会的场景，利用空档上台献花。在歌手下来之后，这些塑料花通常会被好事者回收利用，如此反复。而献花者的目的就各不相同了，有些人纯粹被好听的歌声打动，出于钦佩而献花；有些人本就“心怀不轨”，借这一捧鲜艳的塑料花，向心动的男生或女生表白；更有甚者就是为了好玩，或者不让现场气氛太尴尬。

轮到阿发上场了，只见他眼闭眉锁，挤尽表情，那神态比姜育恒演绎的还要痛苦，一曲《梅花三弄》还是没能打动评委老师的心，仅获得八点六分，这个结果，有些对不起阿发省吃俭用在卡拉OK厅砸下的人民币。

陆蔓和何白冰不负众望，都得到九分以上的高分。乾隆和大金分别上去献花，各自的目的不言而喻。当陆蔓唱歌的时候，还有一位陌生男生上去献花，被乾隆狠狠地瞪了一眼。为显示和那位男生的区别，乾隆献完花后还朝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

孙一波一直默默地坐在观众席第三排的左侧，他的状态，和现场热闹欢快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的表面冷静并不能掩饰内心的焦虑，是怯场了吗？也不像，他并不在乎比赛的结果。隔段时间，孙一波便会回头张望一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原来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出现。

如果孙一波现在站在台上，他或许会高声呐喊：那个和我有过两面之缘的女生，你给我出来！如果你是计算机系的，如此重大的文艺活动，你就不信你不在现场！

下午第一个出场的是乾隆。这个家伙看上去已经憋坏了，浑身蛮劲没地方使，终于可以发泄了。他唱第一句的时候，由于中气太足，音响产生了啸叫，大家赶紧把耳朵捂上。乾隆见状，马上把音量降下来些，可还是比一般人响亮得多。他硬是把柔情版的《爱江山更爱美人》唱出了《义勇军进行曲》的味道。最吓人的是这厮还边唱边跳起来，每次回首的方向，都不偏不倚地对准陆蔓，浑然不顾现场这么多同学和老师的感受。

接下来，乾隆就站等陆蔓上来献花了，当唱到“这条路漫漫又长远”这一句时，就干脆盯着陆蔓看，好像他下句要唱“你为什么不来献花”。MyGod（天哪）！换作是普通人，都不愿承认认识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何况是众星捧月的陆蔓。

就在众人讥讽嘲笑那一刻，孙一波觉得乾隆很可怜，乾隆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坦诚成一个小丑，竭尽全力去取悦她，却得不到一丝回应，心里是何等酸楚。孙一波拿过旁边别人准备着的假花，示意本班女生上去献一下，却没人响应。无奈，他只得自己上去献给了尴尬的乾隆。在和乾隆的眼神交流中，孙一波感受到了对方的失望和无奈。

曲终人下，乾隆只得了七点九分，排名暂时为倒数第一。

乾隆缩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像一只斗败了的雄鸡，萎靡得一塌糊涂。孙一波知道他不开心的真实原因：不是歌没唱好，而是陆蔓没有上来给他献花。

快轮到孙一波演唱时，出状况了，他的伴奏磁带坏了。之前，他在市面上买不到《伤心太平洋》的卡拉OK伴奏带，只得专门跑去歌厅录了伴奏，而歌厅提供的空白磁带质量比较差，关键时候掉链子了。这一次，磁带的磁条脱落出来，在卷回去的时候，他不小心卷断了磁条。孙一波顿时傻眼了，深知自己唱歌的最大软肋是节奏感差，歌声合不上伴奏。这首风靡一时的《伤心太平洋》，孙一波练了好久好久，才能勉强合上伴奏，现在如果要换歌，无异于釜底抽薪，断了他的演绎之路。他跑到评委组问组长：“老师，我的伴奏带坏了，可以清唱吗？”

“当然不行，如果能清唱，还叫什么卡拉OK比赛？”组长斩钉截铁地说。

正当孙一波焦头烂额，手足无策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孙一波，要不你用我的伴奏吧，你唱什么歌？”

孙一波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足球场上曾经的对手，九七级一班的帅哥前锋李家浩，心里一暖，便说：“我唱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

“那刚好，我唱的也是任贤齐的歌，是《心太软》，等下我唱好给你用吧？”李家浩道。

“不行，你那首音太高，我唱不上去。”孙一波虽然婉拒了李佳浩的好意，但心里还是感激他的。

“那好，你再问别人借借看，轮到我演唱了。”李家浩道。

“好，谢了。”孙一波道。

孙一波无助的目光在观众席上游离着，最后停留在了无助的乾隆身上，他向乾隆借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伴奏带。之前，乾隆每天在宿舍里反复吟唱这歌，一天不下十数遍。不仅孙一波，宿舍里的其他成员都被乾隆的歌声熏陶得耳朵起茧子，大家都能完整地唱下来。

孙一波再次确认《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歌词他能完整地记下来，歌曲的音调也不算高，便长吁了一口气，把伴奏带交给了音控师，待李家浩唱完就轮他出场了。

这个李家浩确实厉害，体育好，文艺方面也毫不逊色，歌声清亮且富含感情，最后得了九点二的高分，底下又是一阵掌声雷动。

终于轮到孙一波上台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正式站在舞台上演唱，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些不适应，顿感心跳加快，头脑眩晕。为了缓减紧张情绪，他朝后排挥了挥手，底下断续传来阵阵口哨声和呼喊声，门口还拥过来几个女生围观。孙一波脸庞清秀，身材挺拔，实打实的帅哥一枚，吸引几个女生的注意并非难事。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孙一波瞥到一个身影在门口徘徊，又走了出去，很像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女生，但又不像，如若确定是她，孙一波会把话筒扔了，跑出去追赶她。

他害怕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结果。每一次的匆匆一瞥，都要在心里激荡很久，最后空空如也。孙一波怀疑这个女生究竟是不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害他得了相思病？

孙一波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定下来。现场环境也容不得他继续分心了。

伴奏音响起，孙一波唱出了第一句：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这不正是他此刻心境的真实写照？他是带着感情唱的，温柔而富有磁性，底下立刻有熟悉的声音欢呼起来：“孙一波，唱得好听！”

孙一波来不及骄傲，随着时间推移，老问题就慢慢暴露出来。他唱第三句时抢了半个节拍，第四句抢了整整一个节拍，这可犯了卡拉OK比赛大忌，歌声和伴奏完全对不上了，结果很悲催，五分钟长的歌曲被孙一波不到四分钟唱完，而剩下的一分钟，伴奏音继续响着，孙一波却站在台上无所事事，尴尬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台下没了刚才那股热闹劲，不时传来笑声，也许那些人在想：堂堂七尺男儿，能够在百米见方的足球场上游刃有余，竟然栽在了这十个平方都不到的舞台上，颜面扫地了。

这一分钟对于孙一波来说，是度秒如年的煎熬......

很快僵局便被打破，有人上去献花了。大家关注的焦点立刻转移到献花者的身上来，尤其是乾隆，从僵死状态忽变成了癫痫状态，激动得连眼珠子都快要弹出来了。没错，献花者正是陆蔓。身姿摇曳的女神亲自上台献花，一颦一笑牵动着众人的神经，大家顿时浮想联翩。底下起哄声音不绝，大半的人认为女神献花是为了缓减尴尬气氛，只有真正了解陆蔓的人知道，女神属于高冷类型，并非逢场迎合之流，上去献花肯定是心有所属，乾隆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一刻，羡慕、嫉妒、恨从潘多拉魔盒中涌出，充斥了乾隆整个大脑。

显然，孙一波也猝不及防，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唱歌前，心动女生的灵光一现已让他丢魂落魄，这下别人的心动女生的忽然出现，更令他呆若木鸡了。孙一波的目光不自觉向乾隆瞟去，却遭遇了乾隆几欲喷火的眼神，他立刻领会了乾隆的感受：唱同样的一首歌，陆蔓没给乾隆献花，却把花给了自己，这叫乾隆情何以堪？

孙一波祈祷评委老师给他一个低分，比乾隆的分数还要低，以此来慰籍乾隆受伤的心灵。主持人依然冷静地报出了孙一波的最后得分为八分，恰巧比乾隆的得分高了零点一分，这更像拳击台上对手的最后一记重拳，重重地击倒了乾隆。

孙一波把伴奏带递给乾隆，说了一句谢谢，乾隆毫不理会，磁带也懒得拿，只身离去。

最后结果，陆蔓、何白冰、李家浩等十人获得系十佳歌手称号，其中，何白冰等三位分数最高者还将参加校十佳歌手角逐。多功能厅外边，校园广播依然飘来了刘天王唱的《今天》：走过岁月我才发现世界多不完美，成功或失败都有一些错觉，沧海有多广，江湖有多深，局中人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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