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QQ
一九九九年第一场大雪不期而至，那场雪下得很大，一直下了一天两夜，阿发有诗云：千里白练系湘楚，神州赶客景色虚。
那场大雪，几乎埋葬了沙州大学男生四幢六零二宿舍成员对爱情的全部想象力，乾隆彻底放弃了对陆蔓的追求。元旦晚会结束后，陆蔓和乾隆摊牌：两人之间只能做普通朋友。在晚会互赠礼物环节中，陆蔓“抽中”孙一波名字的签条，其实和乾隆一样，是她从别人那里换来的。乾隆看到孙一波向陆蔓靠得很近那一刻，真相是孙一波担心环境太过嘈杂，贴近陆蔓的耳朵解释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希望两人之间不要有更深的误会。那天的晚会上，陆蔓和乾隆一样，都很受伤，就像乾隆不理解陆蔓的绝情一样，陆蔓更想不明白，众星捧月的女神，居然也会遭人拒绝。年少轻狂的我们，坚信几秒钟的眼缘就可以定终身，更可以不费心机地拒绝一个人，都活得如此的纯粹。陆蔓还告诉乾隆：何白冰喜欢的是田俊辉，大金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最后，陆蔓还要了乾隆未在晚会现场送出的礼物，是一支精美的口红。
六零二宿舍中，尚存一丝对爱情的想象力，那便是孙一波对心动女孩的美好憧憬，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也同中了魔咒般地挥之不去。孙一波忽而想起纳兰容若“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诗来，虚幻的、得不到的东西是最美好的，因为她可以带给你无穷的想象力，孙一波明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要去坚守一份得不到的承诺。他之前设立过无数对自己不利的假设：假如这个女孩子已经有男朋友；或者她没有男朋友，但根本不喜欢孙一波这一类型的。即便如此，孙一波还是愿意千年等一回，去撞这讳莫如深的南墙，直到头破血流，体无完肤。这座空中楼阁，便是孙一波之前无法和乾隆解释清楚的原因。
此时的乾隆，对孙一波充满了深深的愧疚，他认为，孙一波是因为太注重乾隆的感受，而没有接受陆蔓的爱。
九九年春季，新学期开始后，孙一波所在班级的课程设置有了显著变化，计算机专业课程如雨后春笋，一下多了起来，同学们开始接触各种编程语言。对于这些专业课，学子们不仅要应付理论考试，而且要参加上机实操考试，于是，同学们上机房的时间也多了起来。阿发读不懂诗篇一样长短不一的程序行，如同六零二宿舍的同学永远读不懂阿发的诗，没办法，阿发只得每次跟着孙一波去机房，还承诺如果孙一波教他写程序，他就教孙一波写诗。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的互联网技术都在迅猛发展，电信专线接入互联网很快替代了电话线拨号上网，校门口的网吧也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甚至超过了垃圾街上的大排档数量。同学们惊喜地发现，打开网页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他们纷纷设置了自己的电子邮箱，并利用伊妹儿进行信息交换。现在，写满几千字的信再也不用加贴邮票了，你只要手指一点，千里之外的对方就能立刻收到。
网吧之间的竞争变得激烈起来，上网费也从每小时五元降到了三元，但阿发还是嫌贵，花三元钱能在学校食堂吃一顿很好的午餐。再后来，学校的机房也进行了专线改造，上网费仅收每小时一元，同学们又趋之若鹜地转向学校机房，连计算机系的很多学生也舍弃了不能上因特网的系机房，转而去校机房上网。
那段时间，孙一波发现阿发几乎每天要去校机房，乐此不疲，就乘机观察了下，见阿发打开了个叫OICQ的软件，没过多久，那个软件界面上便人头攒动，阿发正飞快地回着每条消息。
“我说你最近怎么都学会盲打了，原来有这么个练习器。”孙一波恍然大悟道。
“是啊，你都不晓得这个神器？OUT了吧！”阿发说着，头也不回，继续快速敲击键盘。
阿发见孙一波老盯着自己电脑看，有些不自在，便停下来，指着孙一波电脑桌面上的瘦瘦企鹅图标，说：“喏，就是这个！每台电脑的标配。”孙一波双击图标打开，注册了个账号，并设置了个网名：青春不下线。不一会儿，孙一波的电脑屏幕右下角消息图标闪动起来，OICQ上有人申请加好友，孙一波点开一看，道：“这个叫‘帅的想毁容’是谁啊，这么自恋！”
“当然是我，你不觉得这个网名符合我的气质？”边上阿发说道。
“没这么认为，我觉得你的颜值是我能接受的底线。说实话，是不是为了泡小美眉用的？”孙一波道。
“用我的人生阅历开导那些有情感困惑的人，也是体现我生命价值的一部分，我何乐而不为呢？”阿发说得挺冠冕堂皇。
“好吧，这个理由还说得过去。”孙一波瞄了眼忙得不可开交的阿发，问：“你和那么多美眉聊天，忙得过来吗？”
阿发指指不远处的乾隆，道：“我还好啦，忙的人在那里。”
孙一波远远看去，只见乾隆开了五个QQ，十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界面上通常几十个头像一齐闪烁，真想不到乾隆还是个脑力“体能王”。
乾隆的左边坐着小胖，他如飞的指法比乾隆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练就他非凡指法的神器竟是那款《星际争霸》游戏。只见他稳坐中军帐，神情自若，左手放在键盘上，右手握住鼠标，左右开弓，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只见屏幕上，小胖指挥的神族向对手虫族发起了总攻，已呈摧枯拉朽的围剿之势，虫族根本无力抵抗，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记得小胖说过，棒子打这种类型游戏是最厉害的，之前的网络游戏大赛上，中国战队遭遇棒子国战队，居然来了个全军覆没。小胖一直憋着这口气，苦练是为了早日冲上互联网榜单，能代表学校甚至沙州出战更高级别的比赛，有朝一日打败欧巴们。
乾隆的右边端坐着一个女生，女生虽然侧对着孙一波，但她清秀的面部轮廓和婀娜的身姿，对孙一波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孙一波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他揉揉眼睛，定神望去，没错，她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动女生！孙一波感觉血往上涌，魂魄已离开了自己躯体，疯狂地奔向女生的方位。
阿发见孙一波灵魂出窍的样子，一改平时淡定的形象，忙问：“一波，怎么啦，你没事吧？”
“哦……没事。”孙一波觉得自己失态了，回了回神，又掐了下自己的手背，有些生疼，是真的撞见心动女生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匆匆上课路上的拐角，孙一波用了三秒钟确定就是她。第二次是足球场看台上的匆匆一瞥，那魂牵梦绕的几秒，让孙一波浑浑噩噩地浪费了整场好球；第三次或许是遇见她的，或许又不是，女生在系十佳歌手比赛台下留了个若隐若现的背影，可以让孙一波放弃全世界。每一次的遇见，都这么的匆忙和无暇脱身，应验了“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这句话。事不过三，没想到上苍继续大发慈悲，给了孙一波第四次机会，而这一次，是在时间充裕、氛围宽松的校机房。无论如何，我都要认识她，一定要认识她，不能再失去她，失去这一次，或许没有下一次了……
孙一波嘴上说没事，心里预感着要发生大事了，他就这样想着，脚不由自主地向心动女生方向走去，越走越近，也越走越慢，越走越忐忑。孙一波憋着大气不敢出，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的强烈跳动声，要知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目的性地和女生打交道，想法越多，心里越紧张。他甚至有些鄙夷自己，关键时刻怎么可以这么窝囊？以前上台演讲和参加歌唱比赛也没这么胆怯过，今天怎么了？她毕竟只是一个美丽的女生，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但，该如何开口呢？厚着脸皮去搭讪不是孙一波的强项。
他想，要不就站在女生背后问候一下，再来个自我介绍？这样会不会太傻里傻气？或者直接问女生的班级、姓名和联系方式？可这么贸然出击，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大？孙一波面临人生中最难做的一道选择题，想法越多，困难越大，算了，干脆不想，豁出去了！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乾隆回过头来了。他见孙一波一副捉急的样子，十分不解，便问：“孙一波，这么鬼鬼祟祟干嘛，想偷看我聊QQ啊？”孙一波被乾隆吓了跳，刚鼓起的勇气又瞬间归零，这好比一位将军在攻打城池时，百般艰难地顺着人梯爬上城楼，不料脚下一滑，跌回了原点。孙一波想，他贸然去问女生的联系方式，结局肯定会很悲惨，万一他在大庭广众下遭女生拒绝，肯定被乾隆笑掉大牙。
孙一波灵机一动，何不来个顺水推舟：既然乾隆说我偷看他聊QQ，那我也可以偷看到女生的QQ号，然后加一下，这样显得自然些。
打定主意，孙一波佯装和乾隆侃上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乾隆也真是活宝，同时和如此多网友在线聊天，他居然做到了！只见他开了个文档，把常用的问题和回话罗列在文档中，选择性地复制、粘贴到聊天窗口，搞得和电信公司的客服一样。乾隆毕竟不是一个聊天机器，时间一长，他还是会顾此失彼，答非所问。孙一波觉得好笑，道：“老四，你能不能专一点，这么朝三暮四的，一个都聊不好。”他边说边扭头看女生的QQ窗口，可上面的QQ号模糊不清，他此刻恨极了自己在高中时没保护好眼睛，那时街机玩多了，视力自然变差。
“一波，说了你别笑，我这叫广种薄收，能聊到一、两个聊得来的真不是件容易事。”乾隆头也不回地说，他把聊天当作一门事业。
孙一波也没搭理乾隆，为了能看清女生的QQ号，他把身子大幅度地倾向心动女生，似乎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孙一波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龌龊，但大脑已经无法控制行为，他越倾越斜，还是看不清楚女生的QQ号。
心动女生突然回头了！她似乎察觉有人在注视她，一回首便撞上了孙一波躲避不及的目光，更诧异于孙一波把身子扭得和麻花一样，惊奇地问：“有事吗，同学？”
第一次听到心动女生甜美温柔的声音，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她清澈明亮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她青春逼人的气息，孙一波心如鹿撞，大脑短路，根本无法正常思维，“哦……没事……”孙一波一边说，一边脚步凌乱地撤回到乾隆身后。
机会转瞬即逝，孙一波居然忘了下一步的动作：问女生的联系方式。孙一波捶胸顿足，懊丧不已。
再过了一会，心动女生关闭电脑走人。孙一波呆坐在心动女生坐过的位置上，回忆着刚才的短暂接触，任魂魄飞散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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