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派送
得益于良好的体能，乾隆的日均广告报纸派送量比同行要高出百分之三十左右，干一天能收入四十元，除去上课时间，他差不多每周有三天在走街、窜巷、爬楼梯，这样算来，一个月也能赚四、五百元，基本生活费可以赚出来。干这么机械无趣的工作，乾隆是不情愿的，但也没有办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每一餐饭，每一件衣服，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来。穷要穷开心，苦要苦中作乐，乾隆细细想来，这活并非百害无一利，至少可以见识形形色色的市井人物。
有一次，乾隆派送试用品，敲开一户人家大门的时候，正值某位重要领导负荷人与世长辞，里面走出来一位抽泣着的老爷爷，他语重心长地对乾隆说：“我对这位领导人还是很有感情的......”话语断断续续的，不能完整。老爷爷很悲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害得乾隆也想哭。此刻，乾隆想起了自己的父辈，那是重视感情、勇于承担、任劳任怨的一代人，就像冯小刚《老炮儿》里面的那群老伙计，关键时刻一声呛，都会从四面八方赶来，为老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还有一次，乾隆偶遇一个等级比较低的小偷。那小偷不翻围墙入室作案，也不偷钱财和贵重物品，而用竹竿梢头勾取人家晒在阳台上的腊肠和咸鱼，只为挣一顿丰盛的下酒菜。小偷颤颤巍巍踮起脚跟，把一根老长的竹竿努力伸到二层阳台晾杆上，用分叉的梢头挑起一块老腊肉，往外一拨，老腊肉脱钩掉落。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躲在僻处的乾隆抄起一把笤帚，朝小偷后背扔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脑袋上，正巧那老腊肉也掉在了塑料雨棚上，发出一声巨响，小偷前后受惊，吓得跳了起来，飞也似的逃走了。
没过几天，沙州大学周围一圈住户的派送任务基本完成，接下来，乾隆要去稍远一些的居民区派送广告。为了把业务范围做大做强，他去旧货市场，花二十五元淘了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余都响的二手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成了四幢六零二宿舍第一个拥有“私家车”的同学。势力版图扩大后，乾隆去了离学校稍远的红土岭派送广告，去那个地方，便会路过通往沙江的火车隧道。乾隆时常想起那天晚上见周蕙的事情来，虽然过去了半个多月，那个巨大的问号还在叩问他的脑海：周蕙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乾隆想得出神时，不知不觉把自行车骑到了车行道上，被后面呼啸而来的卡车撞了下腰，幸好，他把派送的卫生棉试用品放在斜背的挎包里，那车头刚好撞在了软软的挎包上，把他的自行车顶得飞快。前面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这个破自行车没有刹车，乾隆立马把双脚伸直，把鞋底蹭到路面，代替刹车用，一直磨到脚底火热，自行车终于刹住，他低头一看鞋底，半个底面已被磨通，便骂了句：“我靠！今天必须得多派些试用品，把买鞋的钱赚回来。”
红土岭，顾名思义是红土垒起来的山岗，沙州一带的土质属于酸性土壤，红土含量较多。红土岭有点类似城中村，居住条件差，租客以中低收入的打工人为主。在这里派送试用品，第一个好处是不用爬楼，这里的建筑以低矮的平房为主；第二个好处是各种类型试用品的接受程度较好，这里的居民更乐于接受免费试用的产品。
“你好，我是宝洁公司的派送员，这是免费试用的……”乾隆敲开了第一户居民家大门，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这不是妇女卫生巾吗？多给我们些，我们家奶奶、阿姨、闺女都要用到。”开门的大妈很热情。
乾隆有些为难，回道：“阿姨，不好意思，公司规定，一个地址只能送一包，我们需要登记的。”
大妈马上又说：“你这一包才豆腐干大小，没体验出啥感觉来就用完了。要不你多给我几包，我帮你去派发吧？”
“既然阿姨这么热情，就再送你一包吧。”乾隆说完，取了包备用的卫生棉试用品给大妈，立刻退了出来。
乾隆又来到了第二户门口，门虚掩着，乾隆敲了敲门，门没锁紧，“吱溜”一下就半开了，他看了看里面，赶紧把脸捂住。你猜乾隆看到了什么？肯定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是一团白花花的肉！准确地说，是一个很胖的女人，正背对着乾隆换衣服。城墙一般厚实且白得有些刺眼的背脊，在面积不大的屋子里很是扎眼，吓得乾隆赶紧后退，却踩到了一个人的脚，他回头一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了后面。
这个男人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乾隆有些慌张，慌得大脑一片空白，好似自己真的是个窥阴癖。等回过三分神来，乾隆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妙，中了仙人跳？再看看壮汉豹眼圆睁的狠劲，他随时会用巨石强森般强壮的胳膊秒杀自己。乾隆马上掏出卫生棉，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他的脑细胞进行着高速运转，准备随时下达撤退的指令。
壮汉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乾隆，这时，里面那个胖女人也换好了衣服，来到门口，看了眼乾隆，对壮汉说：“老公，出门也不关好门，万一真来个劫财劫色的咋办？”说完，朝壮汉抛了个媚眼。乾隆心里一阵作呕，你们真敢想，我堂堂乾隆虽然没找过女朋友，但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他见夫妻俩还没完全释怀，便把学生证也掏了出来，夫妻俩这才放过了乾隆。
乾隆呼出长长一口恶气，只觉得此处民风彪悍，一下子不能适应。等派完了独门独户的几家后，他来到了一座三层楼高的自建房楼梯口。乾隆从自行车的杂乱堆放和墙上挂着多块电表来推断，房子的主人应该把这里分成很多间出租房。乾隆敲了两家的门，都没人来开，心想这里住的可能都是些务工人员，白天不在家，他打算再敲两家，如果没人应答的话，就换个地方。
乾隆敲了第三家的门，不想门慢慢地开了，探出一个小男孩的脑袋来，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五官长得挺清秀，但嘴唇青紫，感觉有些病殃殃。小男孩轻声问道：“哥哥你好，有事吗？”
“哦，你家有年纪大些的女人吗？”乾隆不知道怎么跟小男孩解释此次派送的物品，只得补充道：“就是十五、六岁以上的女性？”
“有的，有的，我姐姐二十岁了。”小男孩说得有些慢，有些吃力。
“那好，可以把这个交给你姐姐试用，免费的。”乾隆边说边把试用品递给男孩。
“哦，那谢谢了。”小男孩接过试用品，慢慢地把门关上了。
乾隆顺道敲了第四家的门，依然没人开，乾隆打算换个地方继续派送，当他原路返回经过第三户的时候，门又慢慢打开了，开门的依旧是那个小男孩。
“哥哥，能帮我个忙吗？”小男孩经过刚才谨慎地打探，认为乾隆不是坏人。
“说吧，我能帮你做什么？”乾隆道，他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道温柔的光。
小男孩把乾隆请进了屋，指指电饭锅，说：“电饭锅的灯不亮。能帮我看一下吗？”
“你家大人呢，把你这么小个屁孩放家里，他们放心么？”乾隆问。
“我姐要上班，她说十一点前没赶回来，就让我自己做饭，菜已经帮我准备好了。”小男孩指指电饭锅蒸格里的梅干菜。
乾隆鼻子一酸，觉得这小男孩挺可怜。他赶紧把电饭锅的接线重新插拔了遍，电源灯还是没亮。乾隆认为最大可能是墙上插孔太松，导致插针接触不良，便把电饭锅的两个插针往里掰了些，重新插上，电源灯终于亮了。
“太好了！”小男孩欢呼起来，发黄的脸色有了些许红润。乾隆始终无法开心，疑惑之余，他打量这个屋子来。房间里除了最基本的桌椅外，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靠里面还有扇门，估计是间卧室，没有卫生间和厨房。客厅最醒目的是墙壁中间的合影相片，这张相片也引起了乾隆的注意。借着窗外透来的光，乾隆仔细看了下相片，上面是一个女孩和小男孩的合影，小男孩自然就是眼前这个小屁孩，惊奇的是，那女孩的样貌，乾隆居然也认得，不仅认得，看后更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乾隆的眼睛差点迈克老狼般地弹出，嘴巴张得老大。他夸张地把下巴托住，柔声问小男孩：“你姐姐叫周蕙吗？”
照片上的女孩确实是和乾隆有过一次约会的周蕙，虽然是一、两年前照的，女孩子没现在这么时尚洋气，但那脸蛋长相乾隆是再熟悉不过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男孩疑惑道：“你认识我姐姐？可她不叫周蕙，不过呢也姓周，她叫周可人，我叫周可山。”
“认……认得。”乾隆游丝般地答道。
“好巧哦，姐姐可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其实，她对别人也挺好的，你也这么认为，对吗？”说到姐姐，周可山目光中流露出的天真能打败一切邪恶。
“嗯，也许和你说的一样吧，但我不是很了解她。”乾隆说得很客观，他并没有反驳周可山，但和一个小孩子说得太透彻，毫无意义。
周可山根本无法洞悉乾隆内心复杂的想法，继续说：“时间久了你会知道的。她为了给我治病，从老家来到了沙州，治好病我还要回去念书呢。”
“治病？什么病呀？”乾隆问。
“这个我姐姐没跟我说，说了我也不懂。”周可山说。
“哦，知道了。”乾隆这句回答不是接小男孩的话，而是他已经彻底知道了周可人拼命赚钱的原因。
乾隆又变得慌乱起来，忙问：“那你姐姐一般什么时候回来呢？”
“晚上会回来的，中午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了，今天都十一点多了，应该不会回来了。”周可山道。
小男孩可能话说得太多，感觉有些疲惫，嘴唇又变青紫起来。
“哦，那我不打扰了，你身体早日康复，我下次来看望你们吧！”乾隆说完，退出了房间，他边走边思忖，原来周可人的背后有这样一个凄惨的故事，她赚钱的目的，在于治病救人，而非自我挥霍，即便那次她欺骗了我，我也应该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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