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物是人非

“王妃，王妃……”

        “嗯？”孟槐嬿呆呆地回过神来，甚至还没完全理清思绪。她看见向语跪在床沿，手捧着一碗黑如墨汁的中药，采珠手执汤勺和手帕，正要喂药，目光难掩忧色：“王妃贵体可安？莫要多思，快先让婢子喂您服下这碗定神汤罢。”

        孟槐嬿十分恍惚，采珠口中的“王妃”并非她孟槐嬿，而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霍冰嬿。

        这里也不是孟槐嬿原本生活的时代，而是一千年前的隍朝。这个朝代共经三百余年、二十代帝王而亡，却为华国历史贡献了无数文化、政策和奇迹，还有一段传奇的昌元盛世。而开启这段盛世的主人公隍颖帝秦戮正是彼时这具身体的“法定丈夫”周王秦戮。

        从躯体残留的记忆中孟槐嬿提取得到的信息：儿时的霍冰嬿对七皇子秦戮一见钟情，长大后机缘巧合之下竟得到当今圣上亲自指婚。她自以为圆满地嫁入周王府、成为秦戮的正妃，却发现秦戮在她进门前一年纳了两位良娣和两位良使，她要和四个人分享丈夫。

        霍冰嬿妒火中烧，加之得不到秦戮的爱护，她把怨气全都转嫁给内院的女人们。先是各种恶语相向、挑事、争风吃醋。当中良娣a死于心疾；而后霍冰嬿陷害良使b当众出丑，导致她羞辱难耐跳井身亡；良使c见状遁走离府销声匿迹；良娣d颇得秦戮宠爱，气焰嚣张，霍冰嬿忍无可忍，命采珠偷偷将马粪混进了那位良娣的吃食，不料却直接导致其死亡，同样死去的还有她未上报的腹中胎儿。

        霍冰嬿间接杀人，虽则心中惊怕，但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心安理得逃脱制裁。

        如此，周王府就剩唯一一位真正女主人了。可没等霍冰嬿高兴多久，她就发现秦戮对她愈发不上心，甚至避如蛇蝎。从前待她虽不算好，却也大体有求必应，面上过得去。霍冰嬿心慌意乱，隐约感觉秦戮可能发现了什么。正当时，茶仙子黛薇被引入府中小住，坊间盛传周王极欢喜这位天音阁“绿珍珠”。秦戮还要在周王府为黛薇茶仙专门修建一座茶园。霍冰嬿几次三番要见黛薇，都被秦戮的亲卫拦得死死的。

        霍冰嬿坐不住了，跑到秦戮面前使尽浑身解数地大闹了几场，熟料对方不为所动，视霍冰嬿如空气，霍冰嬿悲愤不已，怒道：“王爷若爱她，妾今后活着也没有意义，便以这具骸骨给王爷庆贺！”一冲动，霍冰嬿便跑回来上吊，众人拦了一回，本只是做做样子，却不知为何成了真的——结果霍冰嬿自缢而亡，寿年一十七，美好的花季。

        王妃自缢可是一件大事，采珠等人发现霍冰嬿鼻息全无、脉搏不动，纷纷呼天抢地，闹出很大动静，将半个太医苑都请了过来。可太医们来时发现王妃突然活了过来，并无大碍，只开了一堆宁心安神的补品，留下一地面面相觑的侍女，仿佛就是一场她们自导自演的闹剧。

        却无人知晓周王妃的壳还是霍冰嬿，但里子已经变成了孟槐嬿。

        霍冰嬿真的死了，悄无声息。

        孟槐嬿环顾四周，事发小半天了，至今没有看见秦戮半个身影，他们夫妻感情可见一斑。难道这该是正妻的待遇吗？秦戮对霍冰嬿，可以说是无情无义。

        纵然霍冰嬿其人胸无点墨、刁蛮任性，但她爱秦戮出于真心，她无数次作天作地上蹿下跳，只是拙劣的博取秦戮注意的伎俩。她想用生命去交换的，也不过是那并不属于她的爱情。

        历史上隍颖帝一生波澜壮阔、浓墨重彩，他的生命中出现过无数个奇女子，谱写了无数令后世文人墨客叹为观止的精彩。隍颖帝的情谱里——孟槐嬿知道——没有册封皇后，他的皇位传给了一个婕妤为他生的儿子。按照隍朝的传统，继位的太子或皇子的正妃即为隍后，即便早逝也能得到一个追封的虚名。而霍冰嬿在历史上，查无此人，她存在过的痕迹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之所以能如此确定，除了她对这段历史有过很多史料研读外，还因为隍颖帝帝陵被掘出的时候，孟槐嬿曾通过特许亲身进入，在颖帝陵内，是没有后棺的，其它穴里存放了历史上有记载的妃嫔殡棺，而秦戮所在的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棺木，唯一的陪葬品竟然是一根玉石镶金簪。

        那根簪子的主人才是秦戮心之所向吧。

        如果一切所见确凿，那霍冰嬿的下场无比凄惨——没有被葬进帝陵，连追封的谥号秦戮也不愿给，并且在历史上完全蒸发——说明在周王登基之前，周王妃已非周王妃，或因罪流放，或因涉足巫术遭到皇家族谱除名。而这必然是秦戮一手策划的，至于原因，霍冰嬿能得罪秦戮的事可太多了，这首一条便是间接杀了人家的爱妾和未成形的孩子。

        早夭的女人都是男人心中的白月光，说不定她就是陪葬品的主人，因为死得太早了，尸身没有经过很好的保存，后期无法同葬在帝陵，以至秦戮只能揣个纪念品在自责和愧疚中死去，也是有可能的。那个良娣叫什么名字来着？

        孟槐嬿边喝着药，边问眼前的采珠：“采珠，那个怀了周王孩子的良娣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头脑不太清醒，记不得。”

        采珠慌了慌神，赶忙屏退了一屋子的大小丫头，房间里只剩下孟槐嬿和采珠。

        “王妃，您又忘了？按规矩您不能在婢子面前自称‘我’。您什么都可以不记得，但这一点可千千万万要牢记，不然碰上那群贵族郎君娘子，您又要吃亏了。”

        “w……本宫经常忘事么？”

        采珠惊讶地捂住嘴巴，悄声道：“王妃该不是连这个也忘了！您打小便有失魂症，不要紧的小事您从来不放在心上。婢子从小颇有些记忆的天分，才有幸被选为您的贴身婢女，这些年来一直在您身边为您分忧处理细枝末节。大概是您今日受惊了，才会一时想不起，今后您可别再做傻事，别再吓采珠了。王爷与您毕竟是结发夫妻，他心里肯定是有您的，要不然也不会向圣上求娶您过门。那劳什子茶仙子，名声再盛也不过是青楼女子，对您构不成威胁的，当下形势咱能忍忍且忍忍。“

        选择性失忆症！古代竟有这玩意儿！

        怪不得脑中记忆支离破碎，孟槐嬿还以为是异魂入体、灵魂与身体不十分契合导致的，敢情霍冰嬿的记忆原本就是七零八落的。

        “本宫失魂症一事共有几人知晓？”

        “在霍府，老爷、管家和贴身服侍的向语、向翠和奴知晓。王府里，您告诉过王爷，王爷指派了翡念和玉凝来伺候，想必她们也知道。外人应当不清楚，他们只当您傲慢。”

        霍家老爷就是霍冰嬿的父亲，二品大员武丞霍林顿，霍冰嬿是他的独生女儿。

        “秦戮知道？！！！”怪不得！怪不得记忆里秦戮对霍冰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时冷时热若即若离，孟槐嬿一切的疑惑瞬间都得到了解释——想来秦戮认定霍冰嬿只选择性记住他对她的好，人前他是模范郎君，对霍冰嬿百般纵容，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她爱护有加；无观众时，秦戮留给霍冰嬿的永远只有冰冷和背影。

        可惜，他太看轻霍冰嬿对他的感情，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霍冰嬿都深深印在脑海里，哪怕她明明最了解，这个男人并不爱她，她仍控制不住飞蛾扑火一般想要靠近他，哪怕一次回眸，哪怕这一生有一次他的眼里，有她。

        “嘘！王妃！王爷的姓名，直呼不得！想来您刚死里逃生，身子不适，失去了一些重要记忆。别担心，王妃，会好起来的！王爷对您是真的好，他从来不介意王妃健忘，对您的喜好习性都十分在意。男人不过是喜新厌旧，将来等您有了嫡子，情况定会大不一样。”

        孟槐嬿腹诽：不过是从晚一点被干掉到早一点被干掉的区别（霍冰嬿怎么可能有机会孕育嫡子）。

        孟槐嬿浅吃了一口药后蜜煎荔枝肉，心里赞叹好吃，而后问采珠：“本宫对王爷用情至深，对他事无巨细样样上心，怎么就记不住他那几个妾室的名字呢？”

        “奴不知，兴许是在王妃眼里，她们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柳荷良娣死于心疾，卞宝迎良使跳井身亡，瞿樰良使不知所踪，邢月娥良娣中毒身亡。反正都是无福之人，王妃不记也罢。”

        “邢月娥……”孟槐嬿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隍颖帝纵横一生的“桃花名册”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又道：“她的房间还保留原样吗？”

        “嗯。”

        “你得了机会便到她房内帮我寻一件东西——一根白玉为骨的镶金雕花凤凰簪子。”

        “邢良娣什么出身，她不可能有那样的东西。除了后宫妃嫔，只有受到封赏的贵妇才有资格戴又凤凰的配饰呢！”

        不是她的？孟槐嬿一愣。

        随后孟槐嬿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她们虽说小门小户，却也都是官宦之后，如今死的死、散的散，人命关天，周王府不给说法也成？”

        采珠给孟槐嬿掖好被子，宽解道：“她们福薄呗，又不是正儿八经纳的，听说都是些皇亲为了笼络周王硬塞过来的六七品小官的女儿，朱管家全都料理妥当了，王妃尽管放心。”

        孟槐嬿心中沉了沉，隍颖帝少年壮志，一世聪明，城府极深，霍冰嬿在背后搞的稚嫩小动作他未必不了如指掌，选择包庇她、给她擦屁股就跟当初选择娶她的原因一样，形势所需。

        有朝一日，等他拥有无可抗衡的权力，秋后算账之时，定会将他这些年辛苦忍耐的委屈通通报复在她身上。

        “王妃，海管事求见。”门外传来翡念通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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