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士为知己

“猫”在房里的孟槐嬿“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走为上”。

        真是造化弄人，想她孟槐嬿上一世富埒陶白，赀巨程罗，根本无需为衣食住行发愁，死后却在世间飘飘荡荡不知多少载，一朝穿越，身份高贵，背景殷实，却还是要踏上背井离乡、流浪天涯、颠沛流离的命途。

        益州，孟槐嬿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她尽量将银票和金叶子都藏在内衣和鞋底，将一些值钱又轻易携带的字画、丝绸、人参和胡椒（调味料在古代非常奢侈，胡椒有“黑色黄金”之称）都打包装好，另外又装了一套女装和一套男装（去浣衣房捞的秦戮的便服），以便路上更换。这些物品都是由拨给采珠的一笔顺带从霍家的嫁妆里拿出来的，她不让采珠记录在册，因此其他人并不知。

        将地图塞进包袱，还放了好些王府出品的精致糕点，背起来还没有一个用功的中学生的书包重。

        孟槐嬿留了两封信给向语和向翠，让她们在她跑路之后趁别人没发现之前立刻回霍府，顺便告诉霍老爷她是为了保命才逃跑的。虽然字迹跟霍冰嬿的字迹不同，但是平常霍冰嬿很少写字，没有留下任何参照文件，所以孟槐嬿并不担心。她只但愿秦戮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一路追杀她（私心里孟槐嬿已经把秦戮妖魔化了，尽管目前两人还未谋面）。

        至于采珠和马龙的婚礼，她缺席应该影响不大，毕竟二人婚事已定，几乎认识她们的人全都知道了，秦戮很难出尔反尔。

        既无后顾之忧，则今夜潜逃，刻不容缓！

        席上一双莹莹素手挽起云袖，摊开金箔用竹夹将茶饼取出，放入茶碾中舂成粉末，经过茶罗过筛盛于茶合，于茶釜底注水，置风炉上煮沸。一沸水有“鱼目”泡，取银勺掂一撮盐花挑入；二沸水水泡泉涌，用勺子取出一瓢放在一旁，一面以竹夹在茶釜中心循环搅动，并用竹则取茶合中的茶末倒入茶釜中心；三沸水茶汤如奔涛溅沫，将先前取出的第二沸倒入沸水中止沸，将煮好的茶及其飘着的茶沫分酌于碗中，其色为缃桐。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乱岂堪夸’！果然好茶！”

        茶室中，秦戮与四名幕僚正在品茶，秦戮向来是懂茶好茶之人。而负责煎茶的人正是人称“绿珍珠”的茶仙子黛薇，此地位于周王府新建的茶园内，秦戮题名为“道蕴茗坊”。

        “立储在即，别家的王爷可都挤破了脑袋在圣上面前孔雀开屏的模样，咱家的王爷却悠哉游哉，还跟我们吃茶。”幕僚中的少年诸葛孔三聪双手接过黛薇奉上的茶盏，嘿嘿一笑，吃上一口，叹道：“佳人煎佳茗，快活无双！”

        秦戮满意地笑了笑：“此乃谷雨前后几天产自怀玉山脉和黄山余脉所环抱的鄣公山的婺源茗眉，叶如仕女之秀眉，故此得名，乃茶中绝品，煎出的茶汤绵柔醇滑，当然也要归功于茶仙子。”

        “咱们每日饮茶赋诗，自然好不乐活。但恕吾愚昧，为何在关键时刻却停下脚步？那个位置，咱们要坐，也是名正言顺的。宏图大业近在眼前，何故让他人捷足先登？”一旁的董志邡坐不住了，自家王爷才学横溢，有容天下之量，渡苍生之能，皇室嫡子出身，储君之位舍他其谁？

        在座最年长的李子道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茶宜静品。以王爷的谋略，如何作为自有缘由，汝莫要急成太监。”

        “哈哈哈！”众人听了好不乐呵。

        董志邡也不觉得丢脸：“这有何妨，若七郎（秦戮昵称之一）成事，区区我一个董某人做太监，那可太划算了！”

        “原以为你志在茶仙子，不曾想却有如此远大抱负，失敬失敬！”孔三聪打趣道。

        董志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偷偷瞄了黛薇一眼，黛薇笑眼回望。

        这下大家都被逗乐了，氛围格外亲昵，毕竟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聚合在一起，有着同样的愿望和信仰。

        剩下一位久未说话的乔谧也开了口：“枪打出头鸟，要敢为人后，夺取胜利果实。”

        “然也，言必知予。”言必是乔谧的表字。在隍朝，一般文人和上流贵族皆取表字（不是所有人都有字；有些没文化的有钱人也会随潮流、附庸风雅；也有人不把这个当回事儿的，比如霍冰嬿）。

        字为男女成年起用，以彰其德。有的人不同时期会更换表字，有的人出名后改用号来代替姓名。

        朋友、同级间称其字，直呼其名可视为不尊重、无礼，但是直系血亲和伴侣之间或者上级对下级是可以直接喊名字的。总之，此为隍朝风尚之典型。

        取字有很多规则，乔谧字言必是名字的拆解，也是取字方法之一。

        “圣上难得嘱意立储，若不争，是否会失去圣心？”董志邡怀疑的不是秦戮的策略，而是担心不合皇上的意。

        孔三聪拍了拍董志邡的肩膀：“不争即是争，群雄割据的形势下，往往中立方得到更多好处。”

        乔谧点点头：“自古以来，这类战争并不是以立了储为终点，而是以此为起点的。圣人（对隍朝皇帝的称谓）正值壮年，意气风发之际，断言谁主沉浮为时尚早，咱们还需放长线，打持久战，坐收渔翁之利。”

        “圣心难测，今后都低调些。”秦戮平静道。

        自打当今皇上坐上龙椅之后，无论多少奏折请愿，无论后宫吹多少枕边风，就是不立储，有以至于弘圣年（秦秩登基后隍朝的年号）间隍朝一直没有太子（但有对应辅佐太子的少师、少傅、少保等官职，而他们负责教育所有皇子，也就给出一种一视同仁的讯号）。

        上至朝臣百官下至黎民百姓纷纷猜测缘故。大抵就是让皇子们窝里斗，胜者为王，毕竟秦秩曾经历多次残酷的宫变斗争——真正踩着亲兄弟们的尸体踏上皇位。有小部分人猜测是为了保护未来的储君，避免其成为众矢之的，秦秩做太子时受尽迫害，屡屡陷于九死一生的困境，他自然不愿意他的继承人承受同样的痛苦。

        值得注意的是，立太子乃国之根本，向来是中央的一项政治决策，关乎上流权力利益，大臣是有权利有义务参与的，可当今皇上能硬顶着这股朝野压力、民间舆论以及枕边风威势多年，不可谓不强悍！

        不知为何，秦秩今年蓦地宣布准备立储，七位皇子（秦秩共有十三儿十一女，目前健全的有七儿四女）的希望总算有曙光了，朝堂也开始活络了起来，暗中押宝。

        群臣们认为，皇上从未表态，没有偏袒偏爱，所有皇子一律给了封地和亲王爵位，却没有把几位早已成年的皇子调离京城，也鲜少给实权，想必心中早有人选，只是在消耗大家的耐心，又同时暗中保护储君而已。

        大皇子是嫡长子，其生母为故去的孝仁皇后李氏，立为储君无可厚非，何况他还娶了文丞窦文章之女窦清池。现今太平盛世，文治天下，文丞力压武丞和法丞，权胜不可知。再则给大皇子“定王”的封号耐人寻味，可以是“平定天下”的“定”，可以是“定国□□”的“定”，或者也是“命中注定”的“定”。

        这样一想，则俱明了。

        七皇子秦戮同样是嫡系，但他是继皇后旁氏之子。旁氏在世时荣宠无双，那时的他得到了皇家珍贵的父爱。但自从继皇后仙逝，他便像是被父皇遗弃了一般，像是被人从高山之巅抛下谷底，硬生生靠着自己的文采在朝野赚足声望，才勉强分到了皇上一星半点的注意力。他内心偶尔自嘲：皇家的爱，廉价无常。外祖家的背景不如其他皇子外祖家的背景硬，所以大部分人虽知秦戮的才情，却并不看好他能继任。秦戮对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至始至终目的明确：皇位。

        但秦戮深知，自己目前的势力不是其他人的对手，最好的策略就是坐山观虎斗。让他们去角逐，损兵折将，让他们其中一人当上太子。而他，只需要比太子更适合当太子。废长立幼的先例历史上并不是没有。

        之所以选择武丞，是因为武丞有兵权，身后还有一位镇国大将军。如今看似太平盛世，其实边境进犯从未休止，将来他可以主动请缨平定战乱，凯旋归来后，他将是第一个拥有战功的皇子！

        虽天下大定，以诗文论英雄，但尚武精神溶在民族血液里，人们天性崇拜英雄，民心之所向，礼法所不能挡也。今后这条路，还长着呢，且拭目以待。

        黛薇见众人畅饮，跪坐于一旁抚琴，悠悠琴声入耳，正如那香浓的茶汤沁人心脾。她目光炯炯地看向秦戮，她知道周王对她引为知己，并无其它遐想，接她入周王府居住也只为了保她躲过灾劫。可她却心仪周王，甘愿为他肝脑涂地，他日即便秦戮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只要能容她一个位置，她便心满意足。

        思绪盘旋过千山万水的众人又聊起品茶之道来，在场皆是聪明人，像打哑谜一般的几句话便传达了今后的夺嫡战略。跟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未来会怎样又有什么所谓呢？士为知己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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