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该来的终究要来,江停云暗叹一口气,放下茶盅站起来,直视着刘肃说道:“豫王殿下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
线索均出自她的伪造,刘肃在游记提到的地方必会一无所获,失望之余自然迁怒于她。只是这个耍他,江停云是万万不会认下的。
她并没有把这些假线索交给刘肃,也从未向任何人暗示。就算刘肃错信了醉冬,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听不懂?你不是聪明得很吗?”刘肃被她的态度激怒,显得更加恼火,“见人下菜碟你玩的很熟练啊,江停云。在我面前装柔弱,一转头你就敢给我惹事。”
这是什么意思?江停云这下真的听不懂了。刘肃不在的时候,她好像就惹了一件事,按理说他还来不及知道……
见她发愣,刘肃逼近一步,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道:“韩承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承业又是谁?是那个郡守公子吗?江停云没有听人提到过他的名字,只是刘肃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问的多半就是这件事。
他可真够消息灵通,江停云低头去看已经跪倒在刘肃身后的三个侍卫,是他们给他通风报信么……
“我在问你,你看别人做什么?”刘肃不耐道。
江停云感到异常烦躁。权贵当街行凶,围观者无动于衷,就连当权者刘肃,得知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来找自己的麻烦,那对爷孙在他们的眼睛里仿佛连牛马都不如,露水一样脆弱的生命,太阳一出来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被人背叛的生气,目睹恶行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瞬间失控。
冲动之下,她抬眼看着刘肃,目含讥诮:“郡守公子当街行凶,淫///辱幼女,整个陵郡城中竟无一人敢言。豫王殿下,我也挺想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刘肃闻言面露讶异,却仍是下意识向江停云施压:“你是在质问我?“他将那个“我”字咬得很重,指责江停云以下犯上,又怒道:“本王赴韩家的宴,韩承业一瞧见本王的侍卫,就说自己在街上被跟他们服色一样的人打了,让我给他个交代。我来问你,我该给他个什么交代?”
他不再理会她,偏头去问跪在地上的侍卫:“你来说,怎么回事?”
领头的侍卫赶忙把身子低低伏下,将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刘肃听了,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转头对江停云道:“从今天起,除了马车和房间,你哪里也不许去。”又环视四周,提高了声音:“都听到了?”
众侍卫低头轰然应诺。
这是禁她的足了。江停云不肯放弃,高声追问道:“韩家做下这样的事,还敢理直气壮地找您兴师问罪,显然不把您放在眼里。难道北歧朝堂为了陵郡郡守,也是这般万马齐喑吗?”
江停云不知道刘肃为何要容忍韩承业,但不论如何,上位者最忌讳下面的人有不敬之心,就算不能挑拨刘肃对付韩承业,也要在他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刘肃像是被踩了痛脚一般,立时暴怒起来,指着两个墙角的侍卫道:“愣着做什么?把她带下去!”
江停云知道自己已在危险的边缘,不敢再激怒刘肃,见好就收地向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却听到刘肃淡淡吩咐仍跪在地上的三个侍卫:“各领三十鞭子,上韩家负荆请罪去吧。”
她扶着门的手一顿,却忍住没有回头去看,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她好像又害了三个无辜的人。刘肃还真是不肯吃亏,知道自己利用了他的侍卫,就要想方设法地让她难受。
刘肃对她投鼠忌器,自己虽然暂时变成了花瓶,可她身边的人却还是破陶罐,刘肃一挥手下去就能打碎一大片。
只是自己的人都不护着,多少显得凉薄。
……
江停云带着醉冬和陶嬷嬷径直回到马车上,发热的脑子才渐渐冷静下来。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刘肃方才说的,他中午是去郡守家赴宴,而不是去找游记上的地方了。
他们马上就要启程离开陵郡,藏宝图对他那么重要,刘肃若是知道此事,不可能不会趁此机会去找。
这是不是意味着至少到目前为止,醉冬并没有出卖她。
她顿时觉得心中轻快了一些。
只是那对爷孙……他们还待在医馆,她又被禁足。就算没有禁足,她似乎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刘肃不可能带上他们,他们离开后,韩承业会更猛烈地报复他们。
陶嬷嬷觑着她的神色,询问道:“小姐可是在担心那对爷孙?”
江停云担忧地点点头。
陶嬷嬷安慰她:“豫王虽是送了侍卫去道歉,却是因为他们折了韩承业的面子,但不一定会对那对爷孙坐视不管。”
江停云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若是放任韩承业报复被他的人救下的爷孙,未免让人觉得他无能。刘肃虽然对韩家表示了让步,却不会把自己的脸送去让他们踩。何况淫///辱幼女这样的事,一旦被摆在明面上,没人敢说无所谓。
她是有些当局者迷了。想明白了这件事,江停云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刘肃吩咐人将那对爷孙送去别的城市,还给了他们些钱,此事便算是揭过了。待领了鞭子去韩家的三个侍卫回来,队伍又重新启程。
江停云掀起帘子,见几名侍卫拱卫在马车周围,却都保持着一些距离,便放下帘子轻声问醉冬:“当今陛下可立了太子?”
刘肃对韩家的退让不同寻常。他身为皇子,没道理对一个区区郡守多有退让。除非,他很需要这个郡守的友谊。
言及立储,醉冬显得有些谨慎,与陶嬷嬷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言简意赅道:“尚未。”
江停云眼神一闪,追问道:“陛下膝下有几位皇子?”
这次却是陶嬷嬷回答她:“前四位成年的皇子都是在陛下登基前出生,三皇子薨在战乱里,二皇子身体也不好,好在皇天保佑,大皇子和四皇子倒是茁壮成长。陛下登基之后,头些年忙于政事,荒废了后宫,只有两位公主出生。还是近年来最受宠的皇贵妃为陛下添了五皇子,如今才九岁,听说天资聪颖,陛下甚是爱重,亲自教养。”
三个成年皇子,和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儿子,听起来是夺嫡的基本配置。江停云若有所思,又问道:“韩郡守在朝堂上很说得上话么?”
这似乎超出一个仅仅上过几年书塾的婢女该有的见识了,醉冬默默无语。
江停云单凭她们三个就能掌握刘肃如此示好韩家的原因,见状也不感到失望,便要将这件事放下,陶嬷嬷却开口道:“朝廷正在对北边用兵,所费甚巨。”
北歧在打仗,这与韩家……江停云正感到疑惑,却忽然灵光一闪:“陵郡的赋税——”
陶嬷嬷肯定地点点头:“可抵江南富庶之郡。”
江停云挑起了眉。陵郡地处西南,赋税却能赶上江南富庶之地,这韩郡守是个能吏啊。若是皇帝倚重于他,刘肃又有进取之心,确实可能会容忍韩承业。可若只是为了军费,便对韩承业的恶行视而不见,未免让人寒心。
她摇摇头叹道:“其实获得百姓的忠诚很容易,百姓臣服皇权,只是为了寻求庇佑,在皇朝的羽翼下安居乐业。可若是皇权不愿庇护他们,视他们为奴役草芥,他们就会失去敬畏。”
陶嬷嬷眼中闪过异彩,低头道:“小姐慈悲。”
江停云觉得陶嬷嬷表现得很不同寻常,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却只看到了她有些发白的额发。她心中升起警惕,笑笑道:“嬷嬷谬赞了。”
此后的路上,江停云不愿再多话,沉默着到了投宿的驿站。
刘肃果然令侍卫一路看着她回到了房间里。待吃过晚饭,医生过来给她诊脉。
他应该是得知了刘肃要派去北疆战场的话,看起来异常紧张和慎重,为江停云左右两只手各把了半天脉,才擦着汗说道:“小姐的脉象并无异常,只是有些体虚,老朽会在药方中再加些温补的药材。”
江停云想,其实他多半也知道自己的“离魂症”非药石可医,只是身为下属,只能承受主子的怒火,做一些徒劳的努力,赌个运气。
她想起自己总是感觉没精神的事情,便问道:“喝了药总觉得格外没精神,不知可否是这药的影响?”
医生摇头道:“自从小姐说不再做噩梦了,老朽已将有安神镇定效果的药材从药方中去掉了。如今的药不会影响小姐的精力。”
奇怪了……江停云暗忖,难道是自己多疑了?这般想着,她冲医生笑道:“许是近些日子赶路太累了。”
医生点点头:“加上温补的药材,小姐可能会觉得好多了。”
喝过新药,送走医生,江停云觉得有些累,于是便遣了陶嬷嬷和醉冬,自己早早歇下了。
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令她感受到了身体的疲惫,精神却难以放松,白天遇到的众人追到了她的梦里。
醉冬激动的发现、韩承业邪气的眼神、刘肃暴怒的面庞、小女孩绝望恐惧的神色,还有一双包含探究的陌生的眼……
江停云心中一悸,猛地惊醒过来,随即吓得魂飞魄散。
透过玻璃洒下的月光中,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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