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作者有话要说:</br>前面初稿在晋江试连载了一小部分,就把那小部分的链接发给公安局的同学,心想人家是领导,顾得顾不得看都不一定哩。过几天碰见同学,说,嗨!你的小说把我害惨了!咋?我看你小说,一看就丢不下手,直看了个通宵,第二天早上开会,迟到了,进去时满会场人都看着我,领导会后狠狠说了我一顿。
我大笑!坐讲话台上的人迟到,当然难堪了!
在陕西老家时,夏静觉得自己不属于那片黄土地,在服装厂上班后,她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些机器和枯燥的图纸。现在夏静自己颠覆了大集体所有制,让生活发生了变化,变化引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她的辞职常常让人拿出来当笑谈,舅舅更是生气,几次劝说未果后,干脆不理她。
一九九0年的常河县城,信息闭塞,交通不发达,大多数人看不起自谋职业的人,认为是瞎折腾,胡球整。在陕西,一部分想先富起来的人都举起大旗自立门户了,她姑姑的女儿夏静的表姐在市里的什么长风阿里斯顿电冰箱厂,那是多好的工作,可是人家照样辞职开起了饭店。这里人们最大的目标是万元户。舅妈家邻居,一个长得忒漂亮的女孩被大家喊做万元户,意思是只有万元户才能配得上她。在常河县,她就见过十几辆小型拖拉机载着胸佩大红花的万元户、粮食万斤户游行,后面排列着管乐队敲锣打鼓的庆贺,一街两行看热闹的人啧啧感叹:万元户啊,一万元多么稀罕的天文数字,这辈子下辈子都挣不到万元啊!而她拿着辞职得来的一千多元生活补贴跑去干个体,不笑话她才怪哩。
那天快开业了,她去舅舅家,舅舅不在,舅妈织毛衣,见她进来,眼睛抬了一下,淡淡地问,来了?夏静哎了一声,就再不言语,手里的毛衣针非快地上下翻飞。夏静能听得见时间流淌的声音,无话找话地问,织的啥花型,给谁织的,舅妈慢腾腾地只一句,随便织的。夏静本想说后天开业的事,见舅妈还在生着气,舅舅又不在家,不敢多言,讪讪地离去。
舅妈的生气是有理由的,某机关单位的小张托了舅妈学校的教导主任,介绍认识了夏静。舅妈说,小伙子有很好的家境,出身于干部家庭,涵养好,家里没负担,正在读函授大学,有上进心,长得一表人材,和你很般配,如能成就姻缘,是你前世修来的褔份。按常河人的习惯,先处一段时间,短则半年长不过一年,如果两人感情发展顺利,几个月就可以定婚。她离父母远,舅舅舅妈就是家长,现在她把这一切都打乱了,舅妈的脸面往那儿搁。在这个小县城,她是外地人,舅舅舅妈是她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她却擅自跑到大树以外,脱离了大树的庇护。做为亲人的舅舅舅妈恨铁不成钢,好几次她都不忍心,心想着放弃算了。
可是她不能。
姐姐夏雪上大一时,父亲在职,大二时,父亲没了职业,靠家里的积蓄勉强维持学业,已花光了老本,只能靠夏静的一百来块钱支撑。最近姐姐来信说,她平时舍不得吃菜,头晕头昏,还贫血,夏静看着信,眼泪啪啪地打了湿了信纸,可自己那点死工资,全给她寄去也不够呀。
人生的关键往往只有几步,可要迈出关键的几步是多么不容易啊!夏静险些动摇了。是姐姐的来信让她在关键时痛下决心,事后她常想,如果放弃了,她的人生之路会是什么样呢?
开业半个月那天,一身穿制服的人走进来,夏静问:看衣服吗?看上那件可以取下来试。那人没嗯声,翻开公文夹“唰”地撕下一张纸交给夏静。
因无照经营罚款五十元,限你三日内缴清,否则每天加罚滞纳金百分之三十。
夏静说,我正准备办哩,只是刚开业,事情多没顾上,我这就去□□,能不能不罚,你看我刚开业,生意也不好,投资又大。
这我不管,我只管你按时上缴罚款,至于办不□□,与我没关系,自有人上门找你。
那个人掖下夹着公文夹气宇轩昂地走了,夏静还呆原地。
夏静在常河县城里唯一一家照像馆里照了像,跑来跑去总算把营业执照办下来了,连罚款总共花了一百多元。
营业执照带来的情绪还没消散尽,税务又找上门来,要求办理税务登记证,税务登记证的办理需交二百元押金,待你不开店时退款。夏静给姐姐汇完生活费,下趟定货的钱刚卖出来,那是万万不能动的,那笔钱动用了的话,就等于连老本都吃了。
收电费的来了,收水费的来了,收卫生费的来了┄┄将杂七碎八的钱缴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夜一场大雨,今早开门后竟然有了丝丝寒冷的感觉,大家都立在门口晒太阳,这段时间夏静与周围店铺的人混熟了,聚到一起胡拉八扯的闲聊,夏静说了收费的事,开缝纫店的老板娘刘巧云说,“嘿!你才知道当个体户的不容易,只要开着这扇门,挣钱不挣钱,管理费、税款、卫生费、房租,还有什么什么的费都得缴,一样都少不了,迟一天都不行,弄不好还被人家封了门,难处还在后头里,你这才开张半个来月,一切才刚刚开始。”
美发店的美凤说,“刘巧云家的生意最好了,一件衣服的手工费五十多元,和扯布的钱差不多,你家钱多得肯定没地方放了,借我点用,支助一下我们这些贫困户吧!”
“多你个头,我刚卖了一套高温定型设备,哪里有钱,不信你问我的几个徒弟。”
“反正这条街上数你阔,资本家一样,光帮工就四、五个”
“大有大的窟窿,小有小的省心,各有各的难处。
舅舅突然来了,都到了服装店门口了,这可是自己开业以来舅舅第一次上门,夏静高兴得心怦怦直跳。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地搬凳子泡茶。舅舅和颜悦色地问服装店的经营情况,订了多少货,买了多少,赚了多少,给姐姐汇了多少钱的生活费。夏静一一道来,还诉说了对罚款的不满。舅舅说,也许你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好好做,你有闯劲,将来会有出息的。
舅舅原谅自己了!夏静多日来的心结打开了。
舅舅这才说到正题,前面的那些话只不过是序言。
妈妈打来电话说父亲得了病,没钱送医院,要夏静凑点钱寄回家。舅舅说完就走了,夏静一个人站着,傻傻地望着远处。办税务登记证刚缴了二百元押金,家里又急需钱。钱啊钱,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让满世界的人都为你忙碌为你奔波为你疯狂甚至为你丧命,拥有你为什么就那么不容易,你怎么就让人那么难心?你像一道屏障,把没有你的人挡在命运甚至生命的门外,让人整天为迈不过你这道坎而焦虑,烦心,为得到你想尽一切办法。
钱钱钱!钱像贴在前额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时刻刺激着人的神经。订的货卖得差不多了,得赶快续货,上了新货好挣钱,只有挣了钱才能解决眼前的障碍。
夏静早晨刚开了店门,一伙警察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位稍胖些,直直地走到夏静身旁,打开文件夹,其他人在他周围挺身而立,气氛严肃紧张。那位微胖的人开始向夏静问话。店门口立马聚起了一堆人,人们指指点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夏静莫名其妙。
微胖的警察问了夏静年龄,籍贯,何时开的服装店,之前在什么地方就业,在此地有何亲戚朋友。夏静一一回答。门口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越聚越多。人们小声议论着,这女子看起来蛮漂亮的,不知犯了什么事?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犯法的人?谁知道,这年月,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什么,一个女的手捂嘴嗤嗤笑,边笑边拿眼瞟夏静,夏静脸上扑簌扑簌变着颜色,手心脊背全是汗。
警察一遍遍问夏静昨夜听到什么异常声音没有,街上有什么异常现象,夏静方明白可能发了什么案子,心想街上好多店晚上都有人看,为什么偏偏问她?她耳语般嚅嗫了一句,一个年轻警察厉声说,“我们这是在履行公务!”夏静噤声。
警察随后又去了缝纫店,缝纫店门口又像磁铁一样吸付着行人,警察好像要一家一家调查,要么自己一大姑娘被警察问讯不知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
美发店,药店都被问询过了,大家聚在一起纷纷猜测可能发生的事情,街上人很多,人人都满脸疑云,人人都莫名其妙的紧张。
独处异乡是异客,夏静觉得这句话太适合自己此时的心境了。警察仅仅是问了一些话,但对涉事不深的夏静来说,已造成心理上的负担,从小到大,她那经历过这阵势。整个上午都淹没在恐慌里,先后来了两个顾客,因心里慌乱,生意自然没做成。
午饭过后,乐山、乐园俩兄弟来了,他们的到来,夏静阴郁的心才好受一些。人就是怪,在孤单、寂寞、忐忑中唯有亲人才会给予你力量。身在异乡的人,亲情是多么的珍贵。
乐山、乐园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舅舅说让夏静晚上小心,门一定要锁好,还说昨晚咱们这儿发生了杀人案,一个年轻女子被人拖到后山杀死了。
常河这个古老的县城保守、封闭、安静,人们一直固守着传统的生活方式,民风淳朴,人民安居乐业,社会稳定。早在1932年老一辈革命家在此领导过震惊全中国的著名兵变,1935年红军长征经过此地,再追塑到上古时代,太平天国运动,西姑庵皇家遗事,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但岁月的风将历史的烟云削蚀得一丝不剩,只留下微弱的遗风。虽然发展速度与外界相比相对缓慢,但它像流水一样,缓慢是缓慢,但毕竟在动。对内搞活,对外开放,沉寂多年的小城活跃了。
晚上八点左右,东街的店铺全都关了门,人心惶惶,连空气都是恐惧不安的,人们急匆匆的行走,唯恐被某种可怕的东西拽住或缠上,街上走过的人诚慌诚恐,可怖的情绪感染了夏静。入夜,夏静早早地关了店门,往常的这个时候,她这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厂里的小姐妹们下班后都爱往她的店里跑,轰都轰不走。大家说啊,笑啊,年轻的姑娘们在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互相诉说着爱情的小秘密,她们开心地笑,甜蜜地设想,快乐的感觉像她们美丽的青春一样美好,打发了许多无聊寂寞的时光。今天这里一反常态,冷清让夏静陷入无边的孤独中,一时无眠,就翻杂志看。
狗的吠声远远传来,充满仇恨的叫声令人心里悚麻。她关了顶灯,开了床头台灯看书。
街上偶有人走过,十点以后就一片死寂。几只飞蛾在灯下飞旋,在后窗的玻璃上碰出叮叮的声音,突然停电了,叮叮的声音清晰入耳。
迷迷糊糊中进入梦乡。她马上要参加高考了,几门功课还没复习,历史只看了世界史,古代史部分几乎没看,数学好多题都不会,微积分还没复习,高考又近在眼前,她怕自己今年又考不上,被急醒了,梦醒的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心里还一股脑儿着急。突然门在响,她仔细一听,真的是门在响,她一激凌,一下清醒了。门被推得咯吱咯吱响,不像是风声,风推门的响声是啪啪的,她拉了一下灯,开关响了一下,屋里依然是黑暗的,她身上一下渗出了汗,心也怦怦跳个不停,摸索着穿上衣服,溜下床,摸到小案板上握住了菜刀。门口竟然有咕噜咕噜的说话声音,她摸索着趋向前,走到地当中,双腿只打颤,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门有节奏地动,有人在用力而小声的推。她一下想起了昨晚发生的杀人案,那个年轻姑娘被人拖到后山上活活戳了十几刀。她的头皮发麻上下牙齿磕得乱响,怎么办啊,怎么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她在床上蒙着被子咬着被角闷声哭,流着悔恨的泪水,刚刚发生了凶杀案,根本不应该一个人住,请景明霞或郭傅玉她们来作伴多好,要么让乐山或乐园和自己一起住也能壮个胆,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叫个伴儿呢。门口的响声在继续,他们将门推开怎么办,自己一个女孩子能斗过歹徒吗,这三更半夜的,有谁来拯救自己与其等死,还不如豁出去一拼,人被危险逼到边缘,反而不害怕了。夏静不再悄声敛气,从床底摸索着拖出一截钢棍,这是厂里的小姐妹们捡来给她防身用的,钢棍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门外的声音一下停止了。夏静心想,我就是要你知道,我在醒着,并且在做战斗准备。她将钢棍举起来掷在地上,发出的爆响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又拿起菜刀在钢棍上乱剁,弄出尖利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门口的动静停了约五分钟,后又响起,而且比刚才的动静大。夏静摸到了一盒火柴,本想将蜡点着,但一想,还是不要暴露的好,万一歹人知道她是一个人又,又是女的,门是很容易被撬开的。她穿上鞋在地上弄出凌乱的脚步声,门口的声音又被叽叽咕咕的说话声代替,大概他们在商量对策,她希望她的努力能使外边的人知道里边有人,他们是不会得逞的,从而放弃他们的罪恶行动。这样想着的时候,觉得自己有希望了,竟然有种死里逃生的兴奋。不过她高兴得太早了。刚刚安静了三分钟,门口的响动又开始了,门被推得呼噜呼噜颤动,动静比刚才反而大了。她提起菜刀对着钢管就剁,狠狠地使着劲,心里想,你们来看我不剁死你。门口的声音消失了。她就这样一手握钢棍一手提菜刀对外抗衡。看了一眼手表,夜光表的指针指向凌晨四点,离五点钟还差一个小时啦,她在心里呼唤着黎明快快到来。五点开始,卖早餐的人开始出摊,她的危险就解除了。
一个小时在平时只不过是一阵阵,可此时是那么漫长,每一分钟都像锯齿一样锯着她紧张的神经。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坚强,再坚强,一定要顶住。姐姐夏雪要靠她的支助上大学,父亲不知病得咋样了,看病的钱还没寄回家呢。半年多没见到妹妹夏岚、弟弟夏平了,不知她们长高了没有?
夏静与门口继续抗衡,时间每过去一分钟,她的信心就增加一分,越接近天明,她的希望就越大。歹人都是在黑暗中作恶的,黎明的到来会暴露他们的罪恶,他们是不敢等到黎明到来的。门口一有动静,夏静就猛砍钢棍。门口的动静像垂死的病人一样一次比一次小。四点半后,一直没动静。夏静不敢确定他们是否离开,一直握着菜刀坚守到摆早点摊的人拉着架子车轱辘辘的碾过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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