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作者有话要说：</br>那年，物资交流大会的最后一天，一辆大巴车载着赚得钵满盆满的赶交流会的人驶出县城7公路处爆炸，一时间鲜血和钞票从没顶的车箱漂流出。震惊省内外。物资交流大会在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崛起时像一股活水．激活了市场，推动了地方经济，又吸引了外来客商，小商小贩们大展拳脚，实现发财梦，是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史上县域经济的奇葩。

        常河县为了迎接物资交流大会的到来，调动各职能部门参与展销会前期工作。爱卫办督促环卫工人将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交通部门清理了路障，工商、税务每天都在街道现场办公，派出所与关联单位协调本地商户与外地商户，散摊与店铺，商户与顾客之间的纠纷。政府出资邀请了陕西秦腔剧团，为即将召开的交流会助兴。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一日晚七点整，在东街口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举行了盛大的开幕式，县上有头有脸的重要领导都亲临现场并做了重要讲话，鸣礼炮、演节目，以庆祝交流会的顺利召开。

        街市的河流潮起潮涌，比过节还热闹。连一向冷清的北大街都摆满了摊点。出嫁的女儿被娘家接回来了，远处的亲朋受到邀请走亲戚来了，还有些人想乘物资交流大会的商机发点小财，趟入街市的河流支起锅灶，摆饺子摊的，卖扯面绘面的，炸油条的，卖棉花糖的，耍杂技的，摊点、商品满琳琅，买卖、交易热火朝天。非公有制经济异彩纷呈，县域经济迅猛发展。

        四根钢管矗立对称出矩形立体，顶上横搭几根竹杆，一个小房子一样的格子间出世了，方方正正地立在街上。乍一看有点突兀，像守猎人在山野里搭的庵房。旁边一家亦如此，一家接一家，一溜儿排列在街道上，像电影电视剧里的道具连篇累牍地搬出来展览。这样的场景里又布置了许多人，都在忙碌着，有人往上挑帆布，有人嘁哩咔嚓往下扯帆布,有人扛一根竹杆，像身后有十万追兵，在大街上不要命的猛跑。更多的是架子车，车上摞着大包大包的货物，看不见拉车的人，货物自个儿长了腿似的在人流、摊床之间挤来挤去，有几处都拥成疙瘩，去无去路来无来路，拉车人急得大声哇气的吆喝，分不清声音来自谁人，偶儿从包裹堆里闪出一颗脑袋，至于谁挡了谁根本无法分解。夏静在一摊子边停了几分钟，但见那人在竹杆扎起的四边形的顶端甩上彩条布就绷上了顶，其余顺着竹杆从左右两边扯到地面，一个棚子的雏形就出来了，只是前面、后面都是敞开的，像一个水桶箍成后没上底。那人呸呸呸朝手掌心吐几口唾味，搓了搓，踩上一只高脚凳，一条旧床单从后背部的顶端撑下来一直延伸到地面，“房子”就有了底，前面敞开的那个口自然成了门，一顶遮风避雨的棚子一支烟的功夫就搭成了。还有个人就没这个人幸运，奋力将彩条布往顶端挑，刚挑到上面就哧溜溜滑了下来，赖皮狗一样摊成一堆，想必那人方法不当，几次枉费力气，气得一阵乱踩，彩条布一通咯哩咯吱的抗议之后软在地上。手快的人已搭好了棚棚，从纸箱里取货摆货，旁边的大包摞着大包。有的人干脆不搭帐篷，一张钢丝床一摆，货物往床上一堆，站在摊位上招揽生意。一路走下来，一张床挨着一张床，一个摊位连着一个摊位，每个摊位上的人都手忙脚乱，整条街都忙乱着，不着边际得有点虚拟。大大小小的帆布包钢丝床像漂在街市河流里的小帆船小舢板，商机是水，载着这些船，百舸争游。

        夏静一路走过看过，心里渐渐有了底。外地商人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大张旗鼓大造声势，许多当地商户都没了底气，乱了方寸。胖嫂这两天吓得不轻，天神爷地神爷地叫唤，这下咋办呀，刚开始没经验，又来了这么多外地客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当地人哩又都喜欢崇洋媚外，小光才学着做生意，就碰上中山狼，还不亏死呀！夏静也有些害怕，毕竟她帮刘小光当参谋订的皮鞋，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刚刚死乞白赖争取了一个月内不腾房，压抑的心伸出了一个瓣儿，胖嫂的叨叨就使她舒展的那一瓣儿重新闭合，心情压抑。心想着只要刘小光的生意好，自己好不好倒无所谓。这一路走来，她仔细观察了外地客商的商品，失落的底气一点一点儿回升，心想自己不妨大气一点，大不了与她们平分秋色，他们的商品多数都是康复路地摊上来的大路货，质地差，样式俗，成堆成堆的，归堆儿论斤儿卖的便宜货。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后，中国已有两、三部分甚至更多一些人富起来了，小小的常河县光万元户就有好几家，没多少人像前几年一样拾地摊上的便宜货。

        喜妹把缝纫机搬出来摆在门口，眉飞色舞地给一个女顾客量衣服，夏静说看来生意不错么，喜妹的眼睛笑成了一弯秋水，皮尺在手上飞快的游弋，说，那里啊，只不过凑热闹罢了，不能与你们比，鸡毛蒜皮子的挣点小钱。夏静拍了她一下嗔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还不老实倒来，肯定有啥好事，要不能高兴成这样？喜妹嘻嘻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憨憨地说，发了点小财，这不一高兴就露馅儿了！哈！恭喜发财，交流会才第一天就发了财，这十天交流完还不成大款了。

        哪里天天有财发啊，瞎猫逮了个死老鼠，瞎碰的。夏静又拍了她一下，还不快快道来，让我也高兴高兴！嘿！急啥呀，才二百块钱，对你来说算个啥呀！呀！二百元啦！我舅妈当老师一个月才挣二百多元，你这一下就有了干部职工近一个月的收入，怪不得高兴成这样。

        夏静即犹疑又兴奋，脸上一扫多日来的阴霾，一迭声的追问是啥生意，喜妹故意卖着关子让夏静猜，夏静越不知道越想知道，喜妹终于卖着关子说，我把门口的这点地方租了，喏！就是这个摊子，摊主吃早餐去了，我给照应着。

        物资交流大会还真是好啊，既推动了地方经济，又带来了无限商机。

        刘巧云的老公一向很少露面，今天也来了，忙里忙外，帮刘巧云把缝纫机、锁边机搬到门外边摆开一长溜。刘巧云订了一批布，花花绿绿地挂一排，黑咕隆咚的墙摇身变为大花媳妇，王二麻杆一瘸一拐地笑骂,把门口弄成啥了刘巧云有意要挑逗他，色迷迷地拿眼睛勾他,弄成啥了一个缝纫店你说能弄成啥王二麻杆嘴一歪,花里胡哨的像个骚娘儿，想卖啊？当然想卖，不想卖费那么大劲干嘛？旁边的人“哗”地笑爆了。刘巧云意识上当了，拿鸡毛掸子狠命地追打王二麻杆。王二麻杆肉烂嘴不烂，唉唉唉地叫唤着，你又不卖给我，急啥嘛！等哪天你男人不在家时，我就给你打，反正打是亲骂是爱。刘巧云招架不住了，满脸绯红，急白赤脸地骂，没脸没皮，死远点！胖嫂说你一天几次看刘巧云，八成你们俩有一腿。刘巧云反反唇相讥，谁知道想谁哩，天天去你家饭馆里，谁不知道是你的背篓系裤腰带！夏静和美凤她们几个差点笑岔了气。反正王二麻杆快三十了由于腿疾还光棍一条，街上恁谁都可以拿他开玩笑，他也不恼，甘愿奉献尊严供大家戏谑取乐，大家开心他乐呵，笑过了，各干各行。恰有顾客走到布摊前，刘巧云“嗖”地跟了过去，笑眉笑眼的推销面料。

        美凤推出了什么爆炸式蘑菇式烫头法，她每天的发型都风云突变，很是招摇。胖嫂推出了什么水煎包子，营养快餐。物资交流大会期间，小商人们各显神通，人人都有新举措，人人都创新，想着法儿挣钱。

        夏静与时俱进，在门口摆了一张床板，上面摆上皮鞋，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门口割据给自己。她的这张床像一叶帆，融入百舸争游的商海里，但愿别被别的大船撞翻，但愿能独领风骚引起顾客的注意。举目远望，整条街道成了大小摊位的海洋，挤占得严严实实。夏静只摆了一张床，门口还有点地方，就不断有人要在那点空地方摆摊。黄金地段，寸土寸金。

        勤快人等不得天大亮，麻糊糊时就出摊了，把寂静的凌晨吵醒。感觉物资交流大会时的天似乎比平时亮得早。夏静昨天去开店时街上已热火朝天了，今天吃早餐时对姐姐夏雪说上班尚早，帮她把摊床抬出来再去上班。夏雪不耐烦地说，街上那么多人你连个抬摊床的人都找不到么？没看见我多忙啊！要帮孙力为配药，还要上班，一点点小事都来烦我。夏静被她噎得无话可说，一股莫名之气堵到胸口。到了店里，思绪不畅，手足无措地看满大街人忙碌，却不知道自己该干啥。她俩现在经常这样，她很在乎夏雪，甚至把她当成内心深处的一个塔，经常想把姐姐拉到店里来，漂亮有工作的姐姐是她的另一个门面，听着同行们以羡慕的口吻夸姐姐她很受用，当然还有骄傲，可姐姐不知道她内心的小秘密，她越是叫她去店里她越烦她，有时还唠叨她几句，可她就是不会反驳她，时常在心里骂自己嘴笨，明明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就像受惊的老鼠四处逃窜，喃喃着一句也说不出，完了自顾自伤心生气，夏雪哼着歌该干什么干什么，她心里只有孙力为。有时她也会想，假若当初上大学的是自己，她会怎样呢，会不会也像她一样一副大小姐的派头？

        服装店左右两边，还有对面的人都将摊床搬出来了，像摆渡的人已撑开了篙,唯有她还在岸边着急。风贴着地面刮，情绪很坏，像是被早起的人打搅了瞌睡。夏静站了一阵，浑身冷嗖嗖的。夏雪说满大街都是人，可满大街的人都是别人，别人关自己什么事，自己的事又关别人什么事，就算是放下面子去求人家，人家也未必有时间帮忙。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夏静回过神来，王玺站面前。自从求了公司经理后，夏静见了王玺就躲，只有他知道她弯腰低头不顾脸面去求过人，这是她的耻辱，她在他面前感到很丢人，他不愿在这个让他仰视的、又有着微妙情愫的异性面前羞的抬不起头。

        王玺笑着说，还不摆摊啊，等别人把钱挣光了你才摆啊，要不就是你钱多得没处放了！

        他略带责备的口吻和调皮话像羽毛一样撩拨着她的芳心，边说边抓着床沿的一头，夏静赶紧抬起另一头将床抬到门外，今天的问题意想不到的解决了。

        胖嫂圆盘脸上堆满了笑，捏了两个包子给夏静，说小光今天一早就开张了，卖了两双皮鞋，价钱都卖得不错，昨天一天共卖了四双，这下心里放心了。

        要是你儿鞋卖不出去，我恐怕要吃受气包了！

        你把我看成啥人了，姐姐我什么时候怪怨过你？我可舍不得怪你哩．

        哟！这谁嘴上抹蜜了，甜嘴蜜舌的！

        绿棚棚下面摆服装摊的马萍、刘巧巧一伙也跑来凑热闹，大家聚在夏静门□□流心得，马萍说她卖了三件毛衣，两件外套。刘巧巧说她的货比平时走得快，光裤子就卖了四条，还有上衣，还有毛衣，原先还怕交流会黄了生意，没想到交流交流就是好，人多。

        郭傅玉和景明霞从拥挤的人流里流了出来，马萍用胳膊肘儿捅夏静示意朋友来了，夏静踅过去，她俩并不搭理夏静，东瞅西看，不知胡芦里卖的什么药，弄得夏静一头雾水。景明霞、郭傅玉、林秀、夏静在厂里时被称为“□□”，后林秀因与介绍给夏静的男友小张恋爱了，不好意思到夏静店里来，“□□”成了“三人帮”。景明霞与郭傅玉依然有事没事往夏静店里跑，夏静的服装店开张伊始，几位青春少女没少给夏静做活广告，豆蔻年华，什么衣服经她俩在街上一招摇，都会成为时尚，很快销售一空。最近一年来，这两位很少买新衣服，服装厂已停产一年，工人各奔前程，景明霞的父亲是林业局的什么科长，正活动着给女儿调单位，郭傅玉的父母都是建筑工人，自怨自艾，只好待业在家，更多的时候待业在夏静服装店里，有好几次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让夏静雇佣她。

        大老板，别光顾着自己发财，也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穷苦大众。

        景明霞的话让夏静一头雾水。

        就是，我们都失业了，也想做点小生意，想让你施舍一点地方，厂里一人发了一堆衣服，几箱皮鞋顶工资。

        还是你聪明，料到厂里会有这一天，早早脱身自谋生路，我们全都是笨蛋，硬是给人家南方人白效劳了半年，一分钱都没拿到，就挣了一堆烂货，变不成钱就是废品。

        俩人愤世嫉俗，一唱一合，目光也扎哇哇的，胖嫂拍拍景明霞打圆场：

        馍馍不吃在笼里放着，迟早是你的，厂里早晚会发工资的。

        还发工资哩，厂长都携款而逃了，服装厂倒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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