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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风在黑暗中蹑手蹑脚溜进来,头发、脸颊、嘴巴成了肆劣的园地,把冰凉播种到每一处能接触到的地方,所到之处,灌进蚀骨的冰冷,还势不罢休挤进被筒里,幽冷抚遍全身。

        夏静卷了卷被筒,想把短命的风挤出去,结果又招惹了一小股风溜进来,刻毒地裹住她,向她身上浇凉水。气愤至极的夏静嘭嘭嘭擂着床,身上长尾巴了么?进门不关门?

        对面床上毫无动静。夏静本想冻冻她好让她关门,结果人家是压根儿不怕冻的冰美人,没盖被子四仰八叉展览在床上,好半天哼都没哼一声,自己在被筒里倒被冻得咻咻的。你不怕我也不怕,看谁冻得过谁,反正起身去关门还要受冷。支撑了一阵,啊嚏啊嚏批发喷嚏似的打出一连串喷嚏,还有几个喷嚏欲出未出堵在鼻孔里,憋得眼泪直流。算了,天明冻感冒人家坐办公室,自己站大街,滋味不好受。

        每次和姐姐夏雪之间起点小摩擦,率先败下阵来的都是当妹妹的,姐姐永远占上风,迁就一次也是迁就,十次一百次还是迁就。忽然开窍的夏静爬起来趿着鞋关了门,回到床上体验牙齿斗殴。

        你说爸妈过份不过份,竟然不给我置嫁妆,四床被子就打发我出嫁,同事们不笑话死我。再说以后孙力为家人能瞧得起我?

        夏雪终于哭出声,呜呜咽咽伤心欲绝。

        黑夜像一只无边的盖子,盖住了一切不幸与痛苦,欢乐与苦闷,也掩盖了一些难堪,黑夜真好。夏静在黑暗中想。

        小院如井,四周斑驳的青砖墙散发着霉豆般的潮湿味道,月光透过屋脊上支支棱棱的莠草斜斜地印在院子里。

        夏雪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月光一点一点收拾着落在窗台上的叹息,踌躇着退了出去。

        孙力为的爸提亲时,与这边的父母商议了大概的婚期,孙力为成了名副其实的准女婿,原先隔三差五来家吃饭,多数时候因不好意都是夏雪端到诊所里,订婚后,身份转变,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天天下午都回家吃饭,和家人处得自自然然。这天准姐夫回家吃晚饭,说听说刘小光皮鞋店旁边的小百货店好像不开了,让夏静打听打听把房子租下来,如果能行的话冬天就不用站大街挨冻受冷了。

        这个消息对夏静来说很是振奋,第二天,天还不大亮就跑到下街去看准姐夫说的那个店面。

        黎明的街市还在沉睡中,每个店门都关闭着,像熟睡的人一样闭着眼睛摊手摊脚。有摆摊的床板被铁链子捆在绿棚棚下面,小吃摊没拉回家的破桌子揭去遮羞的桌布又脏又丑靠在铁柱上,水泥的操作台污浊不堪,长条凳斜抽马侉,这些东西在白天被人、物掩盖隐去了真实面目,此时像疯子一样不知羞丑地祼露在街上,都不好意思观瞻。一长溜儿的店门都关着,关着的店铺像穿旧的衣服破败稀松,黎明的街景与摆摊后的街市恍如隔世,一路走过有种恍惚疏离的感觉。

        每天呆在街上,对每个店面的位置大致熟悉,但还是抵御不了渴望的心早早跑去看。那间店铺在众多的店铺中间,面目平常,夏静贪婪地看着,红木门,灰色砖墙,灰色的瓦顶,想像它属于自己后的面貌,心里就有了几许亲昵。她要将门窗重新油漆,外墙重新刷新,里面看不见,看不见没关系,到时一起收拾,一定要拾掇得漂亮利落。

        七点,卖早餐的人开始行动。做早餐的人,食客,锅碗瓢盆交响乐,一派人间烟火的气息,街市醒了。八点刚过,小店铺的门陆续开了,一家一家往外搬放商品,有的挂在店外的墙上,有的一整叠一整叠的摞在门口,挂在墙上的床单、服饰、还有花花绿绿的小物品给街市穿上了衣裳,街市就有了吸引力,也纷繁热闹了。

        熟人经过门口时很好奇,咦!来得这么早?夏静也回以快乐的问候,把好心情传递给每一个路人。倾心渴望有一间自己铺面的心思几乎占据了她的每一个日子,现在突然有了消息,无疑是喜从天降。美凤来了,告诉了美凤找到房子的事,马萍来了,又高兴地告诉马萍。胖嫂来了,又告诉胖嫂在刘小光店的附近找了铺面,胖嫂特意问了是哪一间,做什么的,最后恍然大悟似的拍着大腿说,是谁谁家的,早就听说不想干了。美凤说你早知道咋不早说,害得夏静愁死愁活,胖嫂嗯啊嗯哇的应付着,被兴奋冲昏了头的夏静根本没注意胖嫂的“话外音”。

        那家店今天开的迟,夏静去看了四、五次都吃了闭门羹,快到十点时约了美凤一起去。店主是个老人,穿着邹巴巴的长大衣,爬在玻璃柜台上,说做不动了,一天十几个小时站柜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夏静很委婉地问了不做后店面怎样处理,老人说只要有人要,连盘端,他现在正在甩货,到最后剩多少算多少,估计不会太多,千儿八百元就挡墙了。夏静说出了自己的用意,向老人说了自己眼下的难处,老人说能行,再过十几天就可以把铺面转让给她,但还得先向房主打声招呼,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租房么,反正给谁都是租,给谁都一样收钱。

        夏静和美凤往回走时,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街上,街道两边褐色的树枝,空中的电线杆,移动的人流,风中舞动的衣服,一切都美好又亲切,天是那样的宽,地是那样的大,心情是那样的爽。

        夏静兴意阑珊地回家,一进院子就大声喊妈,声声不断的喊叫中蓄满了亲昵兴奋,一脚踏进屋方意识自已高兴得不是时候。

        爸脸色阴郁,吐出的烟圈扩散成稀薄的轻烟满屋飘荡,焦虑无处不在,让人惴惴不安。妈勾着头坐在火炉边,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没人说话,夏静手里提着肉和新鲜蔬菜,本打算做一顿好吃的,夏岚夏平念叨了好几天想吃肉,夏静一直没顾上买,今天买了肉,家里却这样。

        夏静把肉和菜提进厨房,到自己屋换衣服做饭。咦!姐姐横在床上,脸伏在床单上。夏静挠着她的腋窝儿,天还没黑就睡起大头觉了,真是个懒姑娘,懒姑娘变懒婆娘,你和姐夫结了婚这么懒,人家不骂死你才怪哩!起来!起来帮我做饭,都要当新娘了,还这么懒,像话么?

        夏雪“腾”地翻起来,别烦我!结婚结婚,一件像样的陪嫁都没,结狗屁婚,不结了!

        夏静手指夏雪,你你你都上班多长时间了,月月有工资,你一点没攒吗?没多还有少!还有你们的诊所谁不说生意好,拿不出钱置嫁妆?

        我们的诊所?夏雪愣神了一瞬,说,那是孙力为的诊所,少把我往里扯!

        你!你真是六月里穿皮袄,热报冷仇哩!从诊所开业起你一下班就去搭帮,这会儿轮到出钱了,撇得一干二净,两口子演双簧呀!

        再说你们结了婚就是一家人,孙力为的也就是你的。

        夏静语气温和了许多,似在提醒。

        那也是结婚以后的事,反正我现在还没结婚,嫁妆就是娘家人的事,问婆家人要的嫁妆还叫嫁妆?

        那你自己攒了多少?!

        刚工作花钱的地方多,一月接不上一月,哪里还有攒的钱。

        夏雪又哭了,听起来怪伤心的。

        夏雪伤心,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只有一次,她们的同事结婚时娘家最不济都陪送了三大件(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好点的还有成套的家具和电冰箱,自己倒好,两手空空出嫁,太没面子了。父母伤心,家里省吃俭用供她这个老大上大学,还指望她出息了替父母拉扯弟弟妹妹,毕竟家里还供着两个学生。伤心俩俩相撞就擦出了火花,撞出了怨气,谁看谁都不顺眼,谁看谁都来气。

        夏雪和父母之间的冷战让夏静心情不爽,以致开了店门尽想着家里的一堆烂事,生意做得心猿意马,交房日期迫在眉睫,却是无心着急。

        美凤说你不去看看,那老头答应给你转让的房子快到时间了吧?一句话提醒了夏静,夏静说你陪我去看吧。

        我蒸毛巾去。

        美凤浑圆的屁股一拧一扭,高跟鞋哒哒哒敲打着鼓点,走了。

        老人店里的货明显不多了,稀稀拉拉摆在货架上,腾空的地方落满了灰尘,货物上也落了一层灰。由于凌乱,走进来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店不会继续开下去了。老人看见她没打招呼,眼睛落在别处。一种不好的预感一闪一闪,诡秘、不祥,牵扯出一缕惆怅。

        夏静说,叔,货处理得差不多了吧!哪天咱俩交手续?我帮你一起盘货行吗?

        老人吱吱唔唔不说盘,也不说不盘,夏静有些纳闷,就又问咱俩不是说好了的吗?

        说好是说好的,可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我、我答应了别人,是亲戚要盘这个店面,我不好推脱啊!

        夏静大惊失色。叔,不管是谁要,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当时明明答应过我的,咋能说变就变呢,商场有商场的规矩,凡事都得按规矩办事!你老人家总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反正我已答应过人家了,钱都交一半了。

        夏静的服装店坐北朝南,冬天能晒上太阳,胖嫂她们那一排阴面的店主们没事时喜欢聚在门口晒太阳,闲聊。牛红红、马萍和这边的王铁货、李朝顺他们几个你推我搡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你一句我一句地逗嘴。王铁货骂牛红红,死到你那边去!牛红红立即还嘴,太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更不是你家的!马萍推波助澜,有本事你让太阳只照耀你一个人!能么?能么?量你有日天的本事都不能。刘巧云也出来了,和夏静一样颓然地独坐一边想心事,平时她手不闲,一有时间就织毛线活,经常站人堆里闲聊,手里却毛线翻飞,毛衣毛裤毛背心,一家人春秋的保暖全出在她手里。眼前的她木呆呆地坐着,也不和谁说话,也不织毛活儿,孤峭、凄凉、落寞。夏静几次安慰,几次赔眼泪,痛苦中的人越陷越深,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创可贴,看来只有靠时间来治愈了。在这一排向下的一百多米是王二麻杆的杂货店,太阳地里的王二麻杆腰塌着,像挨了闷棍的蛇。一条街道的小商人,有人欢笑有人愁。

        夏静眼一瞭,触到那个老人要转让的店的方向,心情瞬间就惆怅的不行。

        早晨大多数店里都没顾客,胖嫂小饭馆里也没生意。夏静隔窗子看见她在剥蒜,菜筐里是没剥的蒜,剥好的蒜扔在眼前的碗里。她是个闲不住的人,那儿热闹那儿钻,像往常这种时候,早跑这边晒太阳聊天来了。夏静想和她说说那老头儿毁约的事,以胖嫂的脾气,没准会大声武气地教训那老头一顿替自己出气。今天不知咋的了,一反常态稳稳地坐着,没有一点想凑热闹的意思。美凤跷着二郎腿嗑瓜子,瓜子皮吐得噗噗响,一只瓜子皮落在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后襟上,那人两手都拎着东西,回头看了眼,瞅了眼美凤,走了。美凤得了便宜卖乖,朝人家的背影做鬼脸,回头见夏静脸色沉郁,嘻嘻笑道,嘴撅得一尺多长,难看死了,都能拴一头老教驴了。

        难看就难看,关你啥事。

        哟!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心。

        美凤凑过来斜睨着夏静,压低声音,是不是店铺的事泡汤了?夏静一把抓住美凤的肩膀摇着,眼里的急切喷出一朵火焰,颤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要知道就给我说咋回事,我都快急死了!美凤说,得!得,被你连摇带筛都快抖散伙了,我又不是树?唉!唉唉!你别哭行吗,别吓唬我,有句话咋说来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平时看你挺坚强的,眼泪咋比尿水还多,我给你说,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美凤手捂嘴巴,瞄了对面小饭馆一眼:有人在背后日鬼你。

        谁?

        美凤附在夏静脸上耳语,夏静惊得美目圆睁,一下挣脱了美凤,大声说:

        咋——可——能!打死我都不信!

        死心眼!爱信不信,人家把你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别看平时笑眉笑眼的,不定什么时候捅你一刀,真正的笑里藏刀。

        冬日的天气老是阴沉沉,沉得满世界都很忧郁。街道两岸参差不齐的平房上褐色的瓦片浸染了久远岁月里的寂寞。五点一过就暮色沉沉,街道上像鬼拉了人,夏静早早回了家。一进家门,照旧是冰锅冷灶。妈看见她,眼睛红了,一圈圈红,像一块布一点点浸入染料里。

        夏静说,妈,你和爸别发愁,姐姐的嫁妆我置办,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一样都不少。

        静静!

        妈一声皈依般的呼唤,似乎要将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爱都呼唤出来,悠长、凄切、感伤、心酸泛泛漫漫汹涌而出,浓重的呼吸如同一把小葵扇,在夏静的脸颊上来回扇,胸脯一挺一收好几分钟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们姐妹俩咋就不一样啊?

        交流会上,夏静净挣了七千多元,原打算缴完房子转让费,房租费剩下的钱给姐姐买一件像样的嫁妆,钱剩的多就卖电视机,剩的少就卖洗衣机,无论如何要给姐姐置办一件嫁妆,一来父母脸上有光,二来姐姐也有面子。现在店面转让不成了,豁出几千元给姐姐买陪嫁,好让姐姐快乐的当新娘。

        妈的眼泪不断线,从小到大,夏静很少见过妈这样,即使在爸开除公职回家务农,一家大小生活陷入困顿时也没伤心成这样。夏静知道妈是真伤心了,泪水涟涟,手绢翻来复去擦得丧失了布的骨气,湿滴滴自己都要流泪了。妈索性用手捂住眼睛。夏静陪着小心不敢离开。爸去了苗圃,夏岚、夏平小不懂事,姐姐夏雪这段时间正发着小姐脾气,反正她也快出嫁了,全家人都小心侍候着。妈现在心里难受,正是用得着女儿的时候,自己再不宽慰她还指望女儿什么?夏静给妈拿来毛巾,又倒了一杯水放在身旁的炉子上。

        妈抬起泪眼突然醒悟似的,你平时挣的钱都贴到家里了,三样嫁妆下来几千元哩,卖了嫁妆用啥转让店铺?

        夏静笑着说,妈,你就放心吧,我有这个能力。

        再说快过年了,订新货还要钱,总不能让家里把你拖累得连本钱都花光了吧,开服装店没给你一分钱,刚搬来常河时全家大小都靠你养活,还供你姐上完大学,当初你想复读考大学,是我和你爸硬没让你上的,我这心里愧得慌┄┄妈又哭了,眼泪一条条往下淌,一哏一哏地抽噎。说起上大学,心底的一个疤被挠了一把,不挠则永远结在那里,一挠那原本结了痂的疤就刺破了,破了就有血,有血就要痛。夏静当下黯然神伤。妈见说到她的痛处,反过来安慰她。嫁妆多少是个意思,以后过日子还得靠自己,卖一件行了,就卖个洗衣机。

        妈!静静要卖你就让卖吧,只一件嫁妆像啥样子?夏雪一掀门帘从里屋出来,夏静以为她没下班呢,里屋好半天没动静。她又换了发型,头发烫成一圈一圈的大波浪披在肩上,穿着大红的呢大衣,又洋气又时髦,站在屋中央,屋里一下亮堂了。夏静想起了一个词,蓬壁生辉。

        夏雪转身揽着夏静的肩膀摩挲着她的头发说,好妹妹,你看你的头发一绺绺贴在头上,像茅草一样乱蓬蓬的,等哪天有时间了我领你去烫了,再焗点油,你也要学会打扮自己,别一天到晚光想着挣钱。

        妈“啪”地将水杯摔在地上,玻璃杯碎成一地亮晶晶的玻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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