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诸事皆宜
沧玄四九年,春末。
沧溟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因为苏氏宗主总算要同幽族幽君大婚了,这消息传了小半年,去年甫入冬时就说要成亲,沧溟百姓等啊等,等啊等,总算在今年入夏之前迎来了苏、暨两人的大婚。
据说是苏明霁的天官好友亲自为他们算的日子。
听说千年难得一遇的良辰吉时,是极好的大日子。
诸事皆宜。
苏氏自崛起,办的每件事皆为百姓,因此深受百姓爱戴。眼下苏明霁大婚,沧溟百姓皆喜,沧溟城内张灯结彩,红彤彤的喜灯笼挂了一路。
放眼一望,恍若一片红海。
苍穹微亮,城内便人声鼎沸。
暨宁早早被幽悠自床上唤醒,神色微倦。
普通人家姑娘出嫁都得开面,暨宁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想法,便让幽悠替她开面化妆。
只是幽悠没干过这事儿,绞得暨宁脸上一片泛红。
暨宁坐在梳妆台前,闭着双眼,思及师父师母,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
春末前一个月,暨宁便出了圣医谷,回到自己的府邸。本来师父师母约等同于暨宁的父母,应当随暨宁出谷,为暨宁的婚事筹备。
不巧,师父师母还有别的事情,不方便来,说好了父母之礼日后再补上,因而只有暨宁自己一个人下了南山群。
半个月前,师父曾来过一趟。
带着一罐女儿红。
暨宁依然记得师父那日的神情,认真道:“师父心里一直都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这女儿红虽非因你而酿,若你不嫌弃……”
……
“幽君。”幽悠唤道,打断了暨宁思绪。
暨宁揉了揉眉间,只觉今日思绪过于纷乱,倒叫她有些头疼。
“怎么了?”她睁眼看向幽悠。
幽悠笑得挺甜,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一看铜镜。
暨宁依样看向铜镜。
她平时多是不施粉黛,只有回幽冥界时为了造出幽君的气势才会让幽悠替她化妆。
但彼时为了稍有气势,幽悠替她描的妆比较张扬,攻略性颇强,颇有些锋芒毕露之意。
但现在大抵是因着要成亲,幽悠替她描的妆比较柔和,没了那些略显强势的妆容,她眉眼间带了几分温柔,倒是更像个人族了。
却冥慢悠悠地晃到暨宁身边,左看看,右看看。
沧溟城内,奏乐起,暨宁依稀可闻窗外的人声鼎沸。
却冥缓缓道:“是还挺不错……你这小姑娘也不知平日里为何非要画那样的妆……”语气略显絮絮叨叨。
暨宁看了看铜镜内的自己。
许是方才那个觉得自己如此一描妆更像个人族的想法油然而生,她开始有些心绪不宁。
却冥和幽悠似乎并未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只见幽悠认真地替她挽发。
暨宁早早换上了由最好绣娘缝制的嫁衣,凤冠霞帔,幽悠正要将一方红盖头盖上她的头,暨宁伸手一挡,道:“幽悠,师父拿来的女儿红……”不等暨宁说完,幽悠便笑着道:“幽君放心,早已备在主桌啦!”
暨宁抿嘴一笑,点了点头,收回手,任由幽悠将那方红盖头遮去她的视线。
人族习俗,红盖头一盖,便不能再说话,也不能自己擅自掀开红盖头。
于是暨宁闭眼,静心,耳边却尽是幽悠同却冥的叽叽喳喳。
虽然更多时候是幽悠在讲,却冥偶尔应上两三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阵喧闹。
幽悠说要出门迎客,暨宁不能说话,便只是点了点头。
来者正是苏明霁。
暨宁心绪不宁,怎地都静不下心来,只觉得迷迷糊糊地竟上了花轿。
奏乐不断,连带十里红妆,苏明霁在前头骑着马,暨宁在花轿内,盯着眼前的红盖头,浩浩荡荡便朝着苏氏大宅而去。
因着两人多与百姓为善,依着习俗,便有不少百姓带着小孩拦花轿,讨喜糖。
一路上都听见欢笑不断。
好不容易入了苏氏大宅,正好刚到了良辰吉时。
暨宁捏着红丝绸的一头,随着苏明霁的脚步一步步慢慢走着,顺利过完整个婚礼仪式,两人在上位前站定。
苏明霁是自己白手起家,建起了苏氏,但两老其实还挺健朗,朴实,是老实的庄稼人。只是苏明霁独当一面之后,两老基本上都是享享清福,帮着苏明霁处理宗内琐事。
眼下苏明霁要成亲,两老自然是坐在上位的。
这成亲的日子同良辰吉时都由萧寂算出来的。见证人自然也由他担任。
两老点起花烛,一阵微风倏忽而过,红盖头被吹得掀动了一下。
长明烛上的那豆烛火也跟着微晃。
暨宁一怔,耳边忽地响起萧寂冷冷的嗓音。
“一拜天地!”
暨宁和苏明霁同时弯下腰,只是暨宁这一拜还没完全拜下去,就听见身边传来浅浅的叹息声。
叹息声一落,红盖头外便传来惊呼声,耳边一片兵荒马乱。
但暨宁没来得及反应。
因为她这一礼还没拜完就瞬间软了身子,像陷入一片幽冥之中。
……
暨宁悠然转醒,昏过去前的那一片红早已不知去处。
入目之处,是残留一片艳红晚霞的长空。
她尝试动了动手指,发觉竟然没有知觉,不由得苦笑,只能转溜着眼,打量着周围。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绿意盎然,花草树木长得正好。
暨宁双手被绑在身后,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绣得极好的霞帔,只是身下的黑泥不小心沾污了这身嫁衣。
暨宁凭感觉让右手一转,双指并拢,凝气,朝着左手方向划了几下。
因着一开始没有知觉,基本全靠暨宁自我感知能力,不知划了几下,她才开始回复感知。
再一凝气,动作利落,划断捆着她双手的绳子。
此时暨宁的左手早已鲜血淋漓。
虽然恢复了感知能力,暨宁身上却依旧疲软无力,但好歹解了被绑住的双手,行动利索多了。
她刚抬眸,就见穿着一身红衣的苏明霁走了过来。
看惯苏明霁身着白袍的样子,换成红衣,便将他的美色衬得越发张扬。
苏明霁慢慢地朝她走来,一盏长明灯悠然浮着。
暨宁眼睁睁看着苏明霁一脚将红盖头踩进土里。
忽然想起她绣出这方红盖头的时候,还曾给苏明霁看过。他那时还忍不住调侃了几句,说她绣的花样颇有个人特色。
但最后还是宽慰了她几句,大意就是好歹是她亲手所制,其中心意却不能轻易评判。
现如今,那方红盖头不也是这般被践踏。
暨宁道:“你这又是为的哪般?”
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却不知是因为浑身没有力气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苏明霁沉默地看着她,不知为何,许是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暨宁觉得他脸上似乎带了些怆然。
她视线稍稍一转,就看见点点鲜血在苏明霁垂下的手间,流至指尖。
远处传来一道沉沉的钟鸣声。
铛!
暨宁在沧溟城多年,一听就听出这道钟声是自何而起,沧溟城以南直行三百里有一座高山,山上有座古庙。
苏明霁身上的剑穗就是在那里求的,是剑穗也是平安符。
然而自冥族出世以来,那座古庙因为各种原因荒废了,那口钟也许久未响。
眼下倏忽而响,倒是显得讽刺。
不多时,狂风大作,黑雾伴风从苏明霁身后氤氲而上。呼啸风声和黑雾狂风在两人身边萦绕而上,将两人重重包围。
暨宁身上仍是疲软,手指微动了一下,难以蓄力。
阵眼处传来一道沉沉钟声。
铛——
事已至此,暨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铛——
暨宁无力地闭了闭眼,手上试图蓄力却徒劳无功。她尝试用神识召唤却冥,却也毫无反应。
铛——
就算很可笑,暨宁还是想问:“为什么?”她不理解。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都是假的吗?
铛——
风声明明越发震耳欲聋,暨宁却还是听见沉默了很久很久的苏明霁,缓缓说出一句话。
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铛——
暨宁扯了扯嘴角,不禁扯出一抹自嘲。
铛——
她抬头望进苏明霁的眸底,却发现苏明霁的双眸似乎有些泛红。
她微微一怔,不由暗笑自己想太多。
铛——
就在她稍微感觉到自己能够动弹了的那一瞬间,最后一道钟声落下。
大局已定。
黑雾紧紧包围着暨宁,眼看就要彻底将她吞噬,在黑雾之外,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撕心裂肺的一声。
“暨宁大人!”
暨宁循声看去,却只能看见有个黑影朝她飞奔而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收回视线,暨宁仰着头,看着眼前的这一片长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哪怕如此,却也能看见其中晴朗。
这一日的苍穹很高很远,零零星星的几颗星星却很亮眼。
暨宁努力想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她想,这一次之后,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到这个人间,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与故人重逢。
她要走了,只希望师父师母、师兄师姐还有他不要为她伤心。
等到她再次回来这个人间,她还会记得过往种种吗?
大抵不会吧……
那他们还是不记得她为好。
就在她思绪纷乱的几瞬间,黑雾已经彻底将她吞噬。她被强力强扯着后退。
不知道为何苏明霁没有上前来将暨宁的灵魄同肉身分离。
但并无差别。
在彻底坠入无边黑暗之前,暨宁猛然想起来生死阵落下的一瞬间,十里荒地将应声而生。
但很奇怪,同一瞬间,她好像听见来自地底深处的骚动。
于是她下意识散尽灵魄回护了一下。
但她几乎是在本能回护的一刹想起来。
萧寂说了这一日是顶好的好日子,诸事皆宜。
嗯。
诸事皆宜。
可惜了。
这大好的人间,应当就要入夏了。
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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