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少将蹴鞠(二)
季婉枝在原地呆愣许久,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一位端着碗筷,穿着阔袖长裙的妇人路过自己身边,还颇为震惊地看了自己几眼:“姑娘可是在寻什么东西?”
“不知姑姑可否看到一个男童,”季婉枝拿手比划孩子的身高,“约摸这么高,七八岁的样子,刚刚还在这附近。”
“姑娘真是说笑,这里哪里有什么孩子,莫不是吃得眼花了。”
季婉枝挠了挠头,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空荡荡的四周又似乎在明确告诉自己,兴许真是一场错觉呢。
“婉枝,刚刚可有摔伤?”
赵祁之温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姚若春也装模作样地开始一番虚情假意的问候。
“我没事,”季婉枝看着赵祁之,似是记起了什么,“王爷,你快看看你腰间的锦囊还在吗?”
赵祁之不明就里,但还是配合照做,结果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结果——
这锦囊,当真是不见了。
“我没看错。”
季婉枝确信自己目睹了真实的全过程,这犯罪嫌疑人确实是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
“姑姑,你真确定没看到这孩子吗?他应当是在周围的,我敢肯定他没走远。”
无人应答。
季婉枝这才发现,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一晃眼的功夫,连方才的妇女也消失了。
“婉枝,你怎么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季婉枝暗自思忖,“王爷,我确信偷你锦囊的人还在周围。”
这时旁边又走过一个身着短衣的店小二,季婉枝急忙拉住:“方才你们这干活的那个姑姑去哪了,我有事想问。”
店小二显然没弄懂情况:“姑娘,我们这端菜的都是男人,哪有你说的那个姑姑啊。”
“就刚刚,穿着长裙的……”
长裙?
季婉枝这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在酒楼端茶倒水的活,本就要接触瓶瓶罐罐,宽袖长裙如此行动不便,普通小二哪会穿这种衣服去服侍客人呢?
不过这长裙,恰好倒是可以起到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和这桌布一般,容纳下一个孩子,并带其转移。
于是,季婉枝开始挨个撩起每张桌子的桌布,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这下可是把正在吃饭的各位都给惊动了,大家都十分不解,这女子表面端庄,但却竟然做出如此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直接对着季婉枝开始责骂起来。
姚若春还在一旁抱怨:“王爷,你看她呀,最近总是变得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是在干什么,真是把我们王府的脸都给丢尽了。”
赵祁之却摸了摸锦囊的位置,又盯着季婉枝的背影沉思,随即明白了什么。
“她这么做,自是有她的道理。”
碰了一鼻子灰的姚若春只觉得莫名其妙。
借着四王爷的名号,很多人也就对季婉枝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么半天下来,季婉枝还是一无所获,没在桌布下面发现任何孩童的身影。
中途坐下休息时,季婉枝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一会功夫,人能去哪呢?
就在这时,赵祁之的锦囊从地上一闪而过,随即又立刻消失不见。
季婉枝揉了揉眼睛,又看到锦囊飞快从一个桌子底下转移到另外一个桌子底下。
而酒楼人多眼杂,喧哗阵阵,根本没人注意到脚下的动静,锦囊就这样一路绿灯,直到快要顺利离开店门的那一刻,被季婉枝用脚给拦了下来。
随即季婉枝掀开最近的桌布,下面还真藏着一个孩子。
不过并不是之前那个男童,而是另外一张陌生的脸。
孩子明显想要逃跑,但被季婉枝堵住去路,只好自认倒霉地作罢。
钱是找回来了,但季婉枝坚信,这始作俑者肯定还不曾归案,现在指不定在哪里物色下一个目标。
“就是这小贼,偷我们家王爷的东西,我看必然是要好好给你点教训!”姚若春也不顾自己平时的淑女形象,揪起孩子的衣领作势就要来一巴掌。
虽说这孩子确实是做得不对,但毕竟年纪小,估计也只是受人指使,此时已然吓得哆哆嗦嗦不敢言语,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出于同情,季婉枝还是拦下了冲动的姚若春:“若春姐姐,要不然还是将这孩子交给我,我必然好好教育,还大家一个真相。”
季婉枝还把锦囊递还了回去,里面分文未少。
其实这对赵祁之来讲只是一笔小数目,他原本也不愿过多追究,默不作声算是默许。
回程的马车里,季婉枝和这孩子坐在一起,赵祁之则是去了姚若春的马车。
于是季婉枝看面前的孩子不由得更多了几分顺眼。
虽然自己和孩子打交道不多,但她可是确信自己拥有绝对的孩子缘。毕竟她穿书之前,每每路过胡同巷,就有不少小孩缠着要和自己玩过家家。
虽然季母总是说他们只是没人可找了,才拿季婉枝这个工具人勉强凑合……
于是她自信满满地开口——
“说吧,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孩子一言不发。
“你放心说出来,姐姐不会怪你。”
马车里依旧一片寂静。
见软的不行,季婉枝只好开始放大招。
“你知不知道,盗窃是重罪,”季婉枝开始装模作样地吓人,“要是被捕快们抓到了,那可是砍头的大罪,才不管你是不是小孩。”
见孩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季婉枝立刻乘胜追击:“你不知道啊,那么长的刀,一下子就落到脖子上,还没感觉到疼,血就已经溅了出来。”
孩子:“……”
紧接着,季婉枝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逼问目的,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古代的酷刑。
终于,在这个瞬间——
成功地把孩子给惹哭了。
孩子的嘴巴一噘,哭声顿时惊天动地,宛如从山的那边传来的一声久违惊雷。
“你先别哭啊小弟弟,”季婉枝捂住耳朵,“我又没说要对你这么做,只要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不定还可以放你回家。”
“我没家。”
孩子总算是说了第一句话,带着涩涩的鼻音,叫季婉枝听着心疼。
来到这个架空的朝代那么久,每天都顶着侧福晋的身份完成着任务,看遍的也是皇亲国戚的生活,鲜少看见百姓的疾苦乐悲。
现在看来,也许这样无奈的图景才是真正的百姓常态吧。
“你爹妈呢?”
“阿爹阿妈不在了,”小孩一边抹着鼻涕,一边擦着眼泪,“只有阿哥,带着我们。”
“阿哥?”季婉枝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突破口。
“那这种事情,也是阿哥叫你们做的吗?”
孩子呆愣半天,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阿哥说这不是坏事,我们只是在惩罚坏人,”孩子似乎对自己口中的阿哥深信不疑,“他们做的才是坏事,却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阿哥讨厌他们,我们也讨厌他们。”
我们?
很好,季婉枝对自己的套话十分满意,所以这样看来,果然这背后的团伙是有一大批孩子,而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孩,只是个其中落单的可怜崽。
“那,能带我去找阿哥吗?”季婉枝拿着帕子给孩子拭去泪水。
孩子愣了愣,还是摇了摇头,他用手指缠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显得过分不安。
看来是不能强求,季婉枝打算还是先把人带回府中,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不过你刚刚的脚法真不错,也是阿哥教的吗?”
可不是么,季婉枝还是没忘记心中的任务。
其实,自从刚刚的目击第一眼起,她就对这个盗窃团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能够通过准确的方位判断,进而用脚快速传递物品,其用劲足而到位,以及这磨合已久的配合度,正是蹴鞠必不可少的能力。
新任务开启,现在纵使是蹴鞠技艺满格的自己,也对这样优秀的团队配合感到赞叹。
而如果能够说动那伙无名大盗弃暗投明转业蹴鞠,也算是又普度了一次众生。
只不过就是这过程,恐怕会多几丝坎坷。
“姐姐,我要方便。”
正当季婉枝面对着马车外的世界发呆之时,旁边的小孩忽然传来了这样一句无名的声音。
“快要到府邸了,你再忍忍行吗?”季婉枝想着要是自己忽然停下,惊动了前面姚若春那一辆马车就不好了,那两人指不定在里面多少缠绵。
何况现在正是一段近郊的路,沿途满是杂草灌木,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要是遇到了什么野兽,或者说迷失方向,也是不堪设想的结果。
“可是我憋不住了,我现在就要,现在就要方便,快放我下去吧姐姐!”
季婉枝拗不过,见到孩子真的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于是便无奈应允:“车夫大哥,先停下吧,我们等这孩子方便完,再跟上前面王爷的马车。”
“都听福晋的。”
“那你必须快去快回,”季婉枝不放心地叮嘱,“这里很危险你知道吗。”
“放心吧姐姐。”
小孩纵身跃下马车,随即娴熟地往一个方向飞奔。
季婉枝虽是不放心,但还是这样继续等了下去,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着路况。
可是,过了半晌,依旧没有孩子回来的身影。季婉枝这才拉开帘子,不安地往四周环视,可是却寻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自己这是,被一个孩子给耍了?
这季婉枝哪忍受得了,作为一个柯南的死忠狂热粉丝,她怎么能够接受自己被一个孩子给打败,并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以这样一个简单而拙劣的借口。
她回忆着孩子远去的方向,开始四处寻找踪迹。
“福晋,还是不要走远,”车夫的声音传来,“咱要是再不走,就赶不上王爷的车了。”
“我马上回来。”
刚下过雨的天气,空气中还透着一丝潮湿,地面的泥泞还没有干透,孩子落步虽轻,但足迹依旧朦胧可见,连同地上被踩踏的草叶,似乎隐约昭示了另外一个新的道路。
季婉枝就这样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果真寻到了一个破落的草屋。
在偌大空荡的森林里,这里显得不像是室外桃源,倒是颇有些“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意味。
拮据贫穷的气息扑面而来。
季婉枝在篱笆栏外默默窥视着里面的场景,倒是在此刻显得自己有些鬼鬼祟祟。
虽说地方偏僻,但里面的场景却意外生动活泼。
约摸十几岁的少年,身上的衣服似乎穿了许久年份,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裤子甚至因为少年的身高,而堪堪遮到膝盖。
但依旧抵挡不住少年的意气风发,他的身影灵活自如,此刻正在给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们传授这样新奇的动作。
以脚为器,瞄物为靶,随即出力,将眼前物精准地传递到下一个人。
这仅是最低要求,随即少年朗声开口,要求孩子们闭着眼睛,完成这一场速递。
更令季婉枝吃惊的是,孩子们没有丝毫犹豫,而是继续将作为靶子的竹草团接力传递。
而且,没有一个人出错。
大家听着声音,早已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和职责,甚至上一位出现失误,稍微改变了位置,他们也可以快速做出反应。
“有进步。”
为首的少年也显然过于满意,这才放下命令:“那今日便先吃饭,下午再去钱二爷的府中讨个公道!”
“是,阿哥!”孩子们整齐划一。
听到“钱二爷”的名字,季婉枝才终于将一切串联起来。
果然是这样,季婉枝设想得不错,想来刚刚那孩子口中所说的阿哥,就是他了。
看来,这京中所盛传的无名大盗,也不是什么可怕的辣手摧花妖魔,而是面前这些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孩子们了。
她记住位置,打算回去搬救兵再来和面前的大部队对峙。
不料,一时的激动加上蹲了太久,下身基本麻痹,这么一时想起来,竟然险些摔倒。
季婉枝连忙撑住一旁的篱笆,却因为重心不稳,直直把篱笆给压垮。
而自己,就这样突兀地,以一个奇妙而狼狈的姿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还是刚刚的小孩率先认出了自己,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自己无地自容——
“刚刚的那个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啊?”
“篱笆栏坏了,你要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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