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拼死一搏
谷音受了重伤，一连昏睡了好几日。
一日夜里，她终于悠悠转醒。睁眼，一团篝火在一旁熊熊燃着，白泽站在洞中央那四方天井下，用洞内植物的叶子接着水。
他很有耐心，水滴流速缓慢，他便如雕塑般站在那里。
谷音想坐起身来，身上却绵软无力。
听到动静，白泽回头，淡淡道：“你醒了。”
他走上前，欲将叶子上的水给谷音喂下。
谷音撇过脸去。
几天下来，谷音的下颔角愈发分明起来，整个人清减了许多，也少了几分少女的稚气。
白泽扶起谷音，掰过她的的下巴，捏住嘴角，强行将水灌了进去。
谷音怒目瞪圆，却无力反抗。
“你何必救我？等我痊愈，必将亲手杀了你。”
神情便如白泽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愤怒地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兽，张牙舞爪地威胁着，却并不让人害怕。
“你曾救我一命，我便也救你一命。自此两不相欠，”白泽笑笑，“再者，以你现在的修为，一根手指也碰不了我。等你痊愈后，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亲自试上一试也无妨。”
谷音又羞又恼：“两不相欠？阿泽”
她话刚出口，又反应过来，讥笑道：“不，应该是白泽殿下。我哪里有本事能救下你，从头到尾不过是你演的一场戏罢了，现在你奸计得逞，又何必惺惺作态？”
白泽神色并不为所动。
谷音见他不答，更怒：“你到底在灵津做了什么？”
白泽背对着她，背影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情绪。
谷音笑得有几分凄凉，缓缓开口：
“都说仙族是修习正道、匡扶正义的正派；魔族是恶行累累的邪道。是以我们隐居于世，四处躲避你们的追捕。我灵力低微，阿爸担心我，从没有许我出过这灵津。”
说到飞廉，谷音心中酸楚，不知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何结局。
“可我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族人作恶杀人。我们躲在这灵津苟且偷生，偶有族人出去，如有被你们仙族发现的，便再也没能回来；族人中，寡妇众多，皆是因男丁在两百年前仙魔大战时被你们所屠戮，”谷音语气悲愤，字里行间仿佛喋血，“现在你又来魔界打探，对我们赶尽杀绝。我问你，我们怎就如此十恶不赦，要被你们逼到如此地步？”
白泽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敢回头看谷音的眼神。
是啊，魔族真就如此十恶不赦吗？
这念头刚从脑中一闪而过，白泽就将它抹去。
“自古以来，仙就是仙，魔就是魔，天生就是分为正邪的。”
白泽转过身来，目光冰冷。
他对上谷音炽热的目光，那双眸子里还噙着泪水。
白泽微微偏过头去。
“你救我于泥沼，又拼死摘下百叶莲为我治伤，于我有恩。谷音，你确是心底良善之人，但并非所有魔族都如此。仙魔大战之前，多少生灵死于魔族之手；现在魔族势微，于是卧薪尝胆，默默蛰伏于此，不再作恶。可谁又能保证百年、千年后还是这样？我是仙族太子，天生就担着除魔的使命。”
他顿了顿，又看向谷音。
“我来魔族，确是为了替仙族探明地形，好一网打尽。”
谷音心中一片冰凉。
“但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杀你。且等你养好了伤，我便会回昆仑复命。”
谷音坐在草垫上，身体因绝望剧烈地颤抖起来。
白泽恍若未见，踱步到了山洞的另一边。
几日里，白泽都按时为谷音输送灵力、查看伤口。
谷音开始还不肯，为她查看伤口时，死命挣扎，又是大喊男女授受不亲，又是讥笑讽刺，白泽却丝毫不在意，只轻飘飘一句“看一遍和看两遍三遍并没有什么差别”，气得谷音仰倒。
见是徒劳，她也不再白费力气，只焦急地想着对策拖住这仙族太子。她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却仍作气若游丝状诓白泽，每日都要“咿咿呀呀”闹上一阵子。
白泽似乎完全被蒙骗过去，丝毫没有怀疑，每次都走过来替她运功调理内息。一连半个月都陪她在这山洞里修养。
除了给她输送灵力、查看伤口，白泽就在山洞另一侧，要么坐定，要么躺着休息。
谷音思索，白泽既然是来探查地形，那自然绘制了地图。
一连几日，她夜里假装睡着，却暗地里计算着白泽休息的时间。离受伤那日已半月有余，谷音觉得身子已然好了大半。
时机，就在眼前。
这天夜里，谷音依旧睡得很早。她看着四方天井出已经看不见的玄月。
已是辰时。
对面的白泽正对谷音侧躺着，已然沉沉睡去。
她蹑手蹑脚走到白泽身边，轻轻拉起他的袖子。
袖口很大，却只有两层。谷音如猫咪般探头向里望去，却是空空如也。
另一只亦然。
谷音无奈。看样子是得摸老虎尾巴了。
她屏住呼吸，轻轻躺倒在白泽面前。
眼前人眉眼近在咫尺，睫毛在一呼一吸中微微动着。
谷音有片刻失神。
他睡着时，眉眼间并没有平时的清冷疏离，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润的凡人书生阿泽。
她曾以为，他们已是朋友。
片刻后，谷音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关键时刻犯傻。
她慢慢抬起手，强自镇定，轻轻解开他的衣襟。
拨开第一层，什么也没有。
第二层。
第三层。
她微微红了脸，咬着唇掀开白泽的里衣。
男人健硕的胸口，紧贴的正是灵津地图。
谷音欣喜地瞪大双眼，右手轻轻去揭那绢纸。
指尖微冷，白泽的胸口却是温热的。
下一秒，他睁开了眼。
谷音撞上白泽的眼神，深邃的眸子静如沉水，看不见任何情绪。
谷音的脸却是顿时涨得通红。她没彻底失了神智，右手立时扯下地图，正欲起身；白泽却并没有给她机会，一个翻身将她制于身下，一手捏住她双手手腕，微微一紧，那绢纸就从谷音右手被抢了回去。
谷音深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抵不过他，心中悲凉，却想最后尽力一搏。
她抬起左手，白泽以为她又要出招，下意识要挡。
却不是要出招。
谷音食指点向白泽的眉心。
白泽一愣，没有挡开她的左手。
还是一片空白。
但这次却有不同。那空白中微微透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却丝毫不能看清。
谷音闭上双眼，两行泪瞬着额角流下。
到底，他还是没有真心，没有感情，只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仙族太子，而不是那个为她真心鼓掌的阿泽。
完了。灵津，魔族，就要毁于她的手中。
可她是魔族公主啊。
白泽看她哭了，先是愣住，很快便松开她，站起身来。
“我看你已然大好，今日便一同出去吧。”
谷音缓缓起身。
她眼中已没有绝望之色，纤细的身影直立在白泽面前，平静道：
“白泽。我一介小小魔女，灵力低微，自知敌不过你，也拦不住你。你是仙界太子，我是魔族公主；你有斩妖除魔的责任，我却也有保护魔族的使命。若今日你出了这魔界，不出几日，我魔族定会被屠戮干净。我敌不过你，却也不怕你，哪怕今日散尽修为，魂飞魄散，也要拦你一拦。否则今后，谷音怕难独活于世。今日，你要想走，便先杀了我。”
话毕，谷音张开双臂，整个人如在烈火中燃烧，发出耀眼的赤红光晕。
这是要燃尽内丹与他拼死一搏！
白泽那永远平静如水的脸上霎那间布满惊骇之色。
他反应极快，双掌一翻，白色灵力如水光般尽数倾泻在红衣少女身上。那火焰如遇千年寒冰，瞬间被浇灭了。
谷音不甘心，咬紧牙关，抬手还要再战——
“等等！”
白泽沉着脸，双目直直盯着眼前的谷音。
他一言不发，拿出那张魔界地图，两指一点，地图霎时便被莹莹蓝光包裹。
几秒后，“噗”地一声。
地图碎成了粉末，飘扬在空气里。
谷音呆呆地看着，说不出话来。
“于情于理，我不能杀你。你既如此，我白泽今日便在此立下血誓，出灵津后，绝不吐露魔界所在半个字。如有违背，便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白泽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他右手额前一抹，从千丝万缕的记忆中抽出一缕，手掌一握，捏碎了它。
“如此，我再也不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
白泽不再多言，双手一挥，转眼间，两人已站在时泽一处密林里。
他们初见时，才是夏至。如今却快立秋了。灵津的风瑟瑟吹着，已有几分凉意。
两人相对站立此处，久久无言。
风很大，白泽仍是穿着初见那日的元清色长袍，衣袂飘荡着，堪堪立在那里，仿佛还是当日那个清雅书生。
这衣服，还是谷音拿回去清洗修补好的。
谷音一身红衣站在原地，外面却套着白泽的外衣。白泽的身型高出她许多，长袍拖在地上，似乎让她清减了几分初见时那张扬肆意的气质。
半晌，白泽缓缓开口：
“谷音，今日你我一别，后会无期。今日的誓言，我定会遵守。但若再见，你我便是敌人，我也不会再留半分情面。”
他缓缓转身，向北走去。
“各自珍重吧。”
谷音站在原地，一言未发，只紧紧抿着唇，看着那身影渐渐走远了。
他本来，就是仙族太子，从不是凡人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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