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绿宝石1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早。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学生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在放学路上,小吃街白日的冷清寥落也在学生伢的欢声笑语下一扫而空。
要说街上最火爆的铺子,那定是张一毛的“张记炸串”。铁皮制的流动小摊上放着十来个装满串串的篮子,一口大铁锅里,热油将肉串素串都烧得吱吱作响。
“多点辣,多点辣。”小胖子满面红光,对着锅指手画脚。
“好嘞,香喷喷的特辣串串出锅喽!色香味又美。”张一毛从油锅里捞出一把肉串,熟练地刷上红油又撒了一把辣椒粉,用纸包好了递给小胖,“一共二十块五毛,给二十就行。”
“喂,那是什么?”小胖接过串串,扫码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看似茫然地望向天空。
又来?张一毛警觉起来,这个月已经让这群小兔崽子逃了三回单了,怎么又来了个不给钱的。
“先扫码,先扫码。”他皮笑肉不笑地敲了敲桌子。
只见小胖脸色大变,充耳不闻地扭头就跑,边跑边喊“使徒来了”。
要是他一人跑也就算了,摊前本来围了一圈的学生伢也都作鸟兽散,几个胆子小的直接叫出了声。
“屎图?啥是屎图?”张一毛的问题刚到嘴边,就觉出不对劲,他扭头望去,也是心头一惊。
不过是炸了个串的功夫,夜幕就已经缓缓拉下,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天上开了个洞。
此时远处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有黑漆漆的东西一只、两只、三只地从洞里面掉了出来,颇有倾巢之势。
张一毛想起儿时在田埂看见挪窝的蚂蚁,那时他从裤兜抓出一把麦穗,一颗、两颗、三颗地让穗子掉在蚂蚁身上,最后一把都压了下去。
那些黑色的东西就好像那些“穗子”……但是这次谁才是蚂蚁呢?
隔壁摊的刘婶也一同张望:“小张,那是啥玩意儿,是不是有人在拍电视剧搞的特效?有些渗人。”
张一毛被刘婶的话扯回现实,只觉得汗毛直竖。
“婶,坏了坏了,赶紧跑吧。”他匆忙收好放在推车上的零钱袋,又捡起放在脚下的行囊,车也不管了,摊子也不要了,快步走进慌乱的人群。
张一毛跑上天桥,只看到天空的裂口下,远处的电路似乎也出了故障,本在五点半就已经开好的路灯此刻尽数熄灭,居民楼也没了光亮。
那些东西还在往下掉,不停地、快速地、好像要湮灭这该死的世界一样。
警笛声、惊呼声、快门声,嘈杂的噪音从他身边掠过,而远处只是一片黑暗,半座城市好像就这样静静地被吞没了。
将近零度的天气,张一毛的背却已经湿透。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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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
冬夜,乌云密布,将月色包裹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曲折坑洼的山路上,蓝色货车的灯忽明忽灭,将疏疏细雨照得模糊。
主驾上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左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寸头剃得干净,一身军绿色冲锋衣是几年前流行的款式。山路颠簸,灯又时明时灭,他只能抻长了脖子往前看路。
好不容易把车开到开阔地段,方磊腰酸背痛,又有些倦意,掏了根烟,摸了半天也没摸着打火机。
“给。”一只白皙的手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平日副驾驶很少坐女人,方磊有些不适应,接过打火机小声嘟囔一句:“谢了。”
开车的间隙,他又瞟了两眼。夜色里,他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
她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栗色长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鼻子清秀又挺拔,让人想起夏日正午湖畔上蜻蜓逗留的的荷花尖尖。
此刻她正闭着眼歇息,她安静时,乡下最常见的粗布棉袄竟也能被穿出几分清丽和沉稳来。
“你看什么?”白昼说。
“啊?看后视镜,后视镜。”方磊尴尬地收回眼神,寻思丫不是闭着眼么,咋就发现了。
气氛有些尴尬,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却把烟呛在了脖子眼,咳上半晌,哑着嗓子问:“你不睡?”
你这么吵,还让人怎么睡。
白昼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没做声。
没回答,看来是睡了。方磊松了口气,思绪也放开了些。
他和白昼遇上,纯属偶然。
这年头运一趟镖不容易,弟兄们从云舟赶到永川,一路奔波劳累,又在山里埋伏几天,带的麻醉弹都打完了,才把它给捆上了车。
方磊敢说这是他镖师生涯见过的异鬼里最暴躁的一只,捉到它实属不易,废了老大的劲,差点连老刘的命都赔进去。
回程路上傍晚刚尽,他们一路累得不行,只想找户人家讨口水喝。刚把压着异鬼的车开到附近的村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问村里人要了壶水的功夫,他就听着外面的小孩直嚷嚷。
“哇!是异鬼,异鬼来了!”
“砰。”“砰。”“砰。”
伴随着异鬼的刺耳的嘶吼,原本平整的铁皮车厢已经被撞得有些凸起,货车止不住的晃荡,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倒了。
饶是见过这异鬼发疯,伙计们也有些哑然。这可是改装过的货车,上路一年有余,还是第一次被异鬼撞得有些支持不住。
“别看了,都不要命了!?”方磊被吵得有些头晕,他带着镖队拨开围观的人群,急得直冒汗,“别看了,都走开,走远些。”
他极力保持冷静,让伙计们拿出了鸟枪,趁车厢还未被打穿,又招呼几个伙计将仅剩的一张铁丝网钉在车门上,几人在车门前成围捕之势。
“没有麻醉了,可能拦不住啊。”
老刘的胳膊还打着膏药,此时望着就要支撑不住的车厢,一张老脸几乎拧成麻花。
方磊又何尝不知道,只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干了几年镖师生意,他比谁都清楚。异鬼虽然只在夜晚出现,但攻击性强、杀伤力大,如果不被特制武器捕捉,一般人根本控制不了异鬼。
这只异鬼虽然对他们很重要,但要是死了,不打紧,也就任务失败而已,挨一顿批,以后还会有机会。而一旦它在村里逃出来了,造成无辜村民死伤,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让它逃出来,不如抢个先手,主动扑杀。
方磊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怪物吼,他也吼:“后面的都给我滚远点!要是死了伤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开门。”
音落锁开。
随着车门大开,车厢和人群都安静了几秒。
就算这铁丝网再锈迹斑斑,也难掩这异鬼的可怖形态。
这是一只身长近两米的人形怪物,它通身黝黑,本应是皮肤的地方要么是灼伤的黑色,要么是黑色的毛发。
通身似乎冒着黑烟,面部五官尽失,只留下一个似嘴非嘴的口子,止不住地往外流出黑色液体。
他漆黑的身体上,只有胸口位置颜色不同。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明亮绿宝石,在夜色下依然流光溢彩,仔细看去,隐约可见金色光芒暗流其中。
“捕捉网破了?”方磊额上已经冒出细细的冷汗。
老刘也慌了神,往车厢里看了看,沉声说:“破了,网在车里。”
方磊的呼吸急促起来,饶是有心理准备,此时他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临行时带的物资基本用完了,这怪物不会给他第二次捕捉机会。
“杀了吧。”
随着方磊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向它连发射去。但它们没入异鬼身体就像没了踪迹,只有几滴黑色血迹洒在地面。异鬼不惧反怒,更激烈地撕扯铁丝网,一副恨不得把方磊几人生吞活剥的模样。
几分钟过去,网是没有破,但车厢上勾住网的铁钉倒是撑不住了。异鬼一个使劲,半面铁丝网就顺势落下,“哗”的一声,方磊有一瞬间觉得掉在地上的不只是铁线,还有自己的命。
随着一声哨响,那个女孩出现了。
方磊没看清她是从哪来的,只见她从天而降似的把异鬼给踹倒,又用麻绳死死捆住异鬼的脖颈。
一个标准的绞杀动作。
不过半分钟功夫,方才活蹦乱跳的异鬼就被她绞没了半条命。方磊看得几乎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有些呆了:这得多大劲!
女孩又掏出几根麻绳把异鬼五花大绑,站起来给它翻了个面,止不住惊艳的眼神:“好美的原石。”
方磊和几个伙计不敢向前,又舍不得走,只得站在原地。
她终于抬头看向他们,问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喂,你们要去哪里?”
方磊有些磕巴:“云、云舟。”
“哦。”她思衬一会,狡黠一笑,“载我一程,我就把它还给你们,如何?”
方磊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
白昼一觉醒来,抬手看了看表,六点十分。
已经出发两日,他们上高速后一路向东,此时天还蒙蒙亮,道路两旁已是和山间不大一样的景色。
窗外掠过工整荒芜的农田、散落四处的电线杆子,偶尔还有些废弃的工厂。
她夜间大部分时候都醒着,此时有些乏累,却又因为这些平日见不着的光景而觉得新鲜。她在山里待得太久,如今恍然间总有种重新走入大千世界的感觉。
看了一会风景,又觉得有些饿了,一回头,三个伙计睡得歪歪斜斜,其中一个更是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只有老刘是醒的。
这群人的职业是镖师。
白昼以前只在古装剧里听过镖师这个词,如今这年头,镖师却重新成为炙手可热的职业之一。
镖师的本职是护镖。自四年前的“黑洞”事件以后,夜间常有异鬼出没,在这些破坏力极强的怪物的威胁下,各地交通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尤其是夜间出行更为不易,镖师的出现恰好解了燃眉之急。后来时间久了,镖师的工作内容就更丰富了。
比如这群人不远千里跑到深山老林抓鬼,抓住了也不杀,非得把异鬼活着带回去,必然有什么隐情。
不过她并不介意,也不在乎。
这几天这群人待她也算客气,有什么吃的用的都会主动跟她分享。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能保住那只“绿宝石”的缘故。
“绿宝石”,这是他们给那只异鬼取的代号。那只异鬼长了人的形状,本就足够惹人注目,但它胸口的那只“绿宝石”,更是足以让它成为价值连城的宝贝。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宝石”,而是异鬼的伴生物。每只异鬼都会在身体的某一处长出这种石头,异鬼越是强大,这石头的品相就越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开始叫它“原石”。随着人类对异鬼的了解越来越深,原石也成为了对抗异鬼的重要材料。将原石用于武器与防具的加工,能让这些装备拥有更强大的性能,强大到让人类足以和异鬼抗衡。
这也是一块高级原石可以价值连城的原因。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黑洞”事件爆发不久后,村里有人在机缘巧合下杀了一只擅长逃跑的异鬼,得到了一块漂亮原石。后来许多人慕名而来以重金相求,最后据说高价卖给了一位潮都的大老板。
当然,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这几年原石也没有最初那么难得了。
“刘叔,还有面包么?”这一路上没什么新鲜吃食,走之前揣的水果也已经被白昼吃完了,现在就指望镖队的袋装小面包。
“今天不用吃面包,待会就能吃上好东西了。”老刘憨实一笑。
“哦?”白昼喜上眉梢,“看来有处歇脚。”
方磊扬起下巴,心情也不错,“再开个十来分钟,前面有个服务站。”
黑夜被异鬼夺走的这四年,人类展开了积极的自救行动。这是一场长久的战争,交通、娱乐、饮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曾被视为“日常”的事物都变得十分奢侈。在服务站吃上一顿新鲜的早饭,如今听上去很像旅途的褒奖。
白昼咧嘴一笑:“你们请客?”
老刘又发出一串憨实的笑声:“哈哈哈,我老刘请你!”
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到服务站还真的挺有服务站的样子,站里虽然小了些,但也算五脏俱全,加油站、便利店、饭店这些常见配置都有。角落里还有个武具店,正好镖队要去添置装备,白昼有些好奇,也就跟了过去。
武具店的店面不大,但商品布置得整齐,品类也十分丰富,且不论是衣物、武器还是钩爪一类的器具,都嵌了原石在上头,虽然大部分成色普通,但能大量布置此类装备,看得出店主并非常人。
镖队一进门,店里的光头老板就认出了方磊,寒暄没几句,就赶忙从仓库里拿出一筐物什,白昼凑近看了看,都是些镶了上佳原石的装备。
没想到老板看起来粗犷大方,实际卖起货来斤斤计较,死不松口。
几个伙计用出吃奶的劲来砍价,才让老板用八五折的价钱把东西卖了,还送了白昼一大包箭矢。
购物结束,几人就到一旁的饭馆吃饭了。
白昼扒拉着碗里的饺子,挑挑拣拣地吃。这饺子包得漂亮是漂亮,吃下去才知道皮厚肉又少,一盘十五个就要近五十元。世道变了,物价也变了。
白昼盯着饺子,镖队的伙计盯着她。她认得这个伙计,他叫王小天,大家都爱叫他小王。小王今年也就十七八岁,本该是在高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年纪,如今出来跑镖却成了最好的选择。
“干嘛?”她被小王小狗似的眼神看得难受,忍不住问。
“小昼姐,你那弩给我玩玩呗。”
那是一把浑身漆黑的弩,虽是钢制,但结构很是精妙,折叠起来不怎么占地方,整体也算得上轻巧,十分适合女士使用。
小王咔咔两下打开弹匣,那里已被填满□□,这些箭只是他刚才又砍了半天价才让老板送的,成色普通。
再普通,也没有弹匣上嵌着的那块原石普通。
那是块拇指大小的狭长原石,通体呈深紫色,仔细看看甚至有许多沉絮。不要说什么流光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那原石上,就好像石头扔进死水,一点波动都没有。
白昼的身手并不一般,辨识原石也有些眼光,为何会把这样一把武器当宝,真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得了允许后,小王干脆走到外边对着树射上一箭,拔下箭只一看,树上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创口。
白昼默默看着小王在窗外把弄武器,放下筷子,拿了张纸巾擦嘴。
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打在白昼脸上,显得她的皮肤更为白皙。她本就属于颜色极淡的人,此时更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不像属于深山的孩子。
“吃饱了?要不要再加一盘。”方磊问。
“不了,已经够了。”
方磊就不说话了。
一桌人沉默半晌,在有些凝固的气氛中,方磊将一张黑底金边的名片递到白昼面前。
白昼接过这张有些华丽的名片,瞥一眼浑身脏兮兮的方磊:
“滚石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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