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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杀宋霆谕


第二个到的是受灾最重的香橼城,这里也是州府所在。让人意外的是香橼城比想象中好了不少,路上的死人少了很多,村子里偶尔有人发放米粮,还有水车从远一些的地方运来少许的水,以及还有水的几口井日夜打水送往各处,百姓虽艰难度日,倒也还不至于饿殍遍地。

        香橼城知县是午正二十三年进士,名叫齐讼书,当年他参加殿试时宋霆谕就在午正帝身边,对此人印象颇深,一般参加殿试的举人无不唯唯诺诺,生怕做错一点半点,有的甚至只是稍微对答几句就满头大汗,而齐讼书这人颇为执拗,说起古今圣贤,连太子都敢顶撞。后来宋霆杰特意吩咐把此人扔的远远地,最好再也不要回京,宋霆谕虽说觉得有些可惜,但也觉得不免是一番历练,就没有反对。

        如今看来,这人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宋霆谕觉得这个人很有风骨,加上香橼城的现状,她没有在香橼城做太多调查,直接在齐讼书回县衙时把他拦下。

        齐讼书也没让人失望,一眼便认出了宋霆谕。当初殿试,他第一个忘不了的自然是当今天子,第二个就是怀王宋霆谕,她虽是女子,却颇具学识,所思所想都站在与当时还是区区考生的齐讼书都在完全不同的角度,他当时只觉得怀王目光灿若星辰,与一般女子常做低眉顺手之姿完全不同,又比年轻气盛的男子多了几分柔和、稳重,让人如沐春风。当时他就在想,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何此女能够学识如此渊博,考虑如此周全,反观太子宋霆杰就要普通得多,齐讼书甚至没能记清他的长相。

        齐讼书当场拜倒,却被宋霆谕拉了起来,“微服前来,只为先行调查去年楚王来时发生的事,你不要张扬。”

        “是。”齐讼书讷讷的。

        回到县衙,齐讼书将二人带到无人处,还是补全了大礼,没等宋霆谕开口,他就先道:“殿下,去年楚王来云州,确有许多蹊跷之处。”

        “我听说楚王去年并没有到香橼城来,云州知州是到曲水城那边见的太子,这些事你也知道?”宋霆谕问。

        齐讼书点头,“下官听闻楚王来云州后,各地灾情毫无缓解,反倒铜山、曲水几处的百姓有不少跑到了香橼这边,便觉得不对,于是派人打探,结果楚王竟然没有拿出一点钱粮赈灾,还因为香橼灾情过于严重根本不打算过来,下官听闻打算上书,可……”

        可是楚王当时是太子,如果真想隐瞒,自能一手遮天,那个时候太子正盛,连宋霆谕想要彻底越过太子去做什么都需得费一番周折,更何况一个小小知县,只怕奏折没到,脑袋先丢了。

        “我明白,你继续。”

        “后来,下官发现了蹊跷,那赈灾银似乎并未到铜山几县知县手中,连知州大人都抱怨连连,似乎赈灾所用钱粮都不翼而飞了。”齐讼书道。

        宋霆谕眉头紧皱,她这几天也有猜测,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更复杂了。宋霆杰只能从云州周边地区调用物资,如果是他想要钱,就要把这些物资带走出手,她可以保证宋霆杰手中既没有能够等同二十万两白银的物资,也没有多出二十万两银子。他甚至没有能力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运走那么多物资,如果有那个手段,宋霆杰也不会被废的这么利索。

        赈灾回来之后,宋霆杰疯癫更胜,或许是那些人为了物资给他下了更大剂量的药,整个赈灾过程恐怕宋霆杰都不甚清醒。所以运走物资的人应该就是给太子下毒的人,也就是余若那伙人,他们到底是谁?有多大的力量?背后是公主府还是另有其人?宋霆谕甚至不认为公主府能做到这一点。

        一时之间想不通,只是无论谁暗中调走了二十万两银子的物资都绝对是个大麻烦,至少够养一支军队了!

        “你可有那些赈灾物资的下落?”宋霆谕问。

        齐讼书摇头,“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宋霆谕还是打算把此事先放一放,“我本以为香橼这边会是最为惨烈的,没想到被你治理得井井有条,你做的很好。我时间不多,除了香橼还有哪里最为糟糕。”

        齐讼书双目看向东方,“那必定是曲水城。”

        “曲水城?那里地处云州渝州交界,受灾不算严重,怎么会最为糟糕?”

        “殿下何不去看看?”齐讼书并未解释。

        去曲水城前宋霆谕又走了几个小镇,和边安城,这些地方就没有香橼那么幸运,只怕是死的比活的都多。

        这天晚上,实在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村落,宋霆谕三人只好就地点了篝火,烤着从上一个小镇带的几张饼。月圆如盘,树影凋敝,若隐若现的远山是一片黑黄的荒芜,像是幽冥鬼境,也像是……外星?

        宋霆谕想起来到零号空间前,那些月球、火星的图片。那真的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这饼虽难以入口,好歹还能充饥,殿下委屈一下吧。”姜彦把烤好的饼递给宋霆谕。

        相比而言岩厚就比较粗心看到姜彦把饼不好的地方都挑走自己留下,把饼心最软的部分给了宋霆谕,就感叹幸亏侧王夫跟着来了,不然他手里那张糊了一大半的饼给殿下还不惹恼了她。

        宋霆谕见到姜彦的举动,心中一暖,却只捡了姜彦掰走的糊了的几块,入口一片苦涩,“你这身子能跟着我们到这儿已经不容易了,软的给你,吃完睡觉,我和岩厚轮流守夜。”

        岩厚觉得,自己其实可以离得更远一点。

        “少爷,再往南几天,就出了上宋了。”

        三人正准备休息,忽然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很快,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夜幕中浮现。老者有五十岁上下,年轻人只有十六七岁,是个书生,手中拿着罗盘,一边跟天上的星辰对照着,二人风尘仆仆,像是已经赶了很久的路。

        二人也刚刚发现这边还有人,喜不自胜。

        “少爷,这里有人,他们生了篝火,我们也去挤一挤吧。”老人建议。

        那少年似乎也觉得着实太晚了,虽不情愿还是答应下来。

        “二位看起来不像本地人,这是从何而来?”宋霆谕邀那二人坐下,问。这一老一少衣着还算整齐,不像是难民,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往南走。

        “经州那边来的,我东家姓艾,这是我家少爷。”老人介绍到,“几位看着也不像是本地人?”

        宋霆谕点头,“嗯,来做买卖的。”

        老人见这一对里二男一女,两个男的都不怎么说话,却是一个姑娘做主,不禁觉得稀奇,“云州大灾,姑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平时都习惯了宋霆谕做主,这边三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姜彦道:“我是入赘岳家,我娘子才是家中掌柜。”

        “啊。”老人神色古怪。

        “是这样!太好了!”少年人却满脸兴奋。

        “这有什么好不好?”宋霆谕问。

        “天生我辈,自然不该被写凡俗规矩所困,求个天地自然才不虚此生。姑娘与这位公子不屑世俗眼光,与我是同道中人。”少年人道。

        宋霆谕也没听懂怎么就跟他是同道中人了,也不知道他的道是什么,索性问,“二位这是要去哪?再往南出了上宋不远,就是无尽大海了。”

        “天涯海角!”少年人双眸闪亮。

        “天涯海角?”宋霆谕、姜彦、岩厚异口同声。

        那少年人分外笃定,“嗯,我要去这世界的边界,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

        “可是,从来没人去过那里。”姜彦道。

        “所以我才要去!”少年人挺直了胸膛,“我要告诉所有人世界的边界在哪里。”

        “有志气,可是你要怎么通过无尽大海呢?”姜彦问。

        “我从小学习造船,这次出门带了五千两银子,可以造一艘大船,带上三年的食物,我想一定会到的。”少年人道:“到时我定要把天边画下来,然后包好放在船上,就算我回不来也没有关系。”

        这还是个航海家?宋霆谕想着。

        “三年,一直往南走,也许有一天你能再回上宋也未可知。不如你再带点驱寒保暖的衣物?”宋霆谕叹道。

        “我一直往南走怎么能再回上宋,回上宋要往北走。再说越往南越热,我只需带祛暑的药品就好了。”少年人道。

        “是啊,往南走带什么驱寒之物呢。”老人也不同意宋霆谕的观点。

        “这已经是上宋最南了,只有往北走才能回来。”岩厚也不大明白。

        ……

        是啊,天圆地方,怎么忘了。

        宋霆谕叹息,夜幕四合,其他人都睡了,她忽然感到无边的孤寂。

        小学时收集的水浒卡片,中学时听过的波斯猫,高中时追过的男团,大学时写过的论文……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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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天后三人到了曲水城,曲水城受灾不如香橼城严重,但也是大地干裂,河里一滴水也没有,官府甚至派人把守了所剩不多还能打出水的井口,一车一车的拉走供着官老爷们用,并不允许百姓私自打水,如果实在想要,城外的一斤粮食一桶,城内的十文一桶。还没进城就是满目疮痍、十室九空,一片凄楚,据说逃往别处的流民也是这里最多。

        进城同样要收入城费,每人十两银子,高昂的入城费几乎禁绝了外人入城,宋霆谕几人进去时只有几个守兵迎着太阳百无聊赖的站着,见她们要入城还十分惊诧。

        “入城费三十两,交不起滚蛋。”守城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官兵很是不耐烦。

        宋霆谕点头,岩厚摸出三十两银子摆在那人面前。

        “嘶——”那官兵没想到今日来了大户,也觉得惊奇,行走在外能拿出三十两的人不少,可就这么背着三个十两的大银元宝的却是极其少见,不过看看几人马匹健硕衣着光鲜,就知道必定是远道来的肥肉,于是笑道:“就这些?小爷几个辛苦半日了。”

        姜彦又拿了二三两碎银子递到那守兵手中,“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的商人,知道云州这边旱灾严重,这不是听说去年太子来赈灾出手阔绰,眼看怀王又来了,便来看看。”

        那守兵一听就明白了,接过银子满意的笑道:“我劝你们别想太多,去年太子来我就在这儿,就在这儿站着,那排场,你们这种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但是有什么用?吃喝玩乐够了,还不是拍拍屁股走人?我跟你说,太子去醉红楼睡姑娘,都没给姑娘打赏套新衣裳。那什么王爷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要发财,趁早死了心吧。”

        这绝对是乱编的,宋霆杰再怎么也不至于小气成那样。宋霆谕心想,然后又听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冷笑一声,还不能反驳。

        “没给?太子大驾我们在外地都听说了,据说二十万两赈灾银全都……怎么会这样?我们冒死前来也是想要放手一搏的。”姜彦故作可惜。

        “那你们惨了。”守兵乐得看热闹,懒得跟这些人多说,“快进去吧,再不进就关城门了。”

        曲水城内家家门户紧闭,只有饿到活不下去的才跑上街来找吃的,当街卖儿卖女的屡见不鲜,居然还有打算易子而食的,更是能看见不少腐臭的尸体。还活着的人不论草根树皮或者什么看起来能吃的东西,一旦找到立刻往嘴里塞去,他们看着宋霆谕三个人从街上走过,却不敢上前。

        宋霆谕以为不大可能找到住的地方了,已经做好了找个空了的民宅住下的打算,却在曲水城中心处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云来客栈,纵然这曲水城一片潦倒,但客栈里打听消息终归还是比随便找间被遗弃的民房住来的方便。让人意外的是这客栈里除了她们居然还有一拨客人,看起来怪怪的,像是一队镖师。

        三人把马交给店家,喂马也要单收钱,外面的饥民看着草料都是眼冒凶光,客栈掌柜有些门路,请了几个守兵帮忙看着,才没有被抢。只随便点了三碗面,居然要近二十两,加上草料和住宿,一天的费用就在一百两上下!

        宋霆谕自嘲,若非姜彦带足了钱,只怕她也只能在这曲水城里停留个一两日。

        “几位大哥,不知你们来此时要做什么买卖?”姜彦吃到一半笑问另一队人,他们人比较多,有十几人,个个都是精壮汉子,只有一个领头的一身长衫像是读过书的。

        对面几人面面相觑,却是没有答话。

        姜彦继续道:“大家到这灾祸之地来寻一条活路,理应互相照顾,在下姜彦,这是我妻夏无雪,家里的生意连续赔了两三年,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来云州看看能不能寻个是什么发财的机会。”

        姜彦兴致很高,但对方似乎不愿意说什么,只是那领头的淡淡答了一句“我们也是做生意的”,就匆匆回屋,不再理人了。

        这时,只见外面的街道上来了一批官兵,把上街乞讨的百姓全都赶回了家,有些无家可归的干脆抓了起来,还在清理着路上的垃圾,连着路上的尸体也被当作垃圾一起扔掉,转眼之间一条破败不堪的小路居然变得干净整齐起来。不仅如此,最后居然还有一名官兵拿了一桶水洒在地上,冲走了满地的污秽和血迹。

        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心如刀割,甚至有人流下眼泪,就连宋霆谕的心都跟着一抖。

        “掌柜的,他们这是做什么呢?”宋霆谕声音低沉,带着愠怒。

        掌柜的甚至没多看一眼,对此见怪不怪,“早两天前面的几条街就开始了。还不是怀王要来,谁敢让王爷看到这副德行?提前打扫干净才能迎接王爷大驾,都是做做样子。劳民伤财罢了。”

        语气中满是抱怨。

        宋霆谕跟姜彦对视,这就是宋霆谕为何一定要提前来,她想看看云州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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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岩厚出去打探消息,宋霆谕在房间里,她什么都没做,呆呆地望着门的方向。

        姜彦去弄了夜宵,只是一点甜粥,此时刚好,热腾腾的端上来。

        “厨房里没有什么东西了,这点米和水掌柜的还收了几两银子,委屈殿下了。”姜彦一边抱怨着一边进来。

        “有这些已经很好了,我固然做不到与民同难去啃草根树皮,却也没那么矫情。”宋霆谕收回目光,笑道,“这次多谢你了。”

        姜彦眉目中都是顺从与柔和,用一个男人的身体把低眉顺手演绎得淋漓尽致,却并不卑微,还能让人看出他内里的几分风骨,着实是十分难得,他把粥摆在桌上,粥只有一碗,“殿下何必见外,说姜彦的就是您的,您觉得不可信,但这区区数百两银子,姜彦还拿的出。”

        宋霆谕接过粥和白瓷勺,在粥里翻搅,终于把一勺粥放入口中,点头,“很甜,你一个男人手艺却这么好,等闲下来也教教我吧。”

        “殿下哪里会闲下来,这些事交给姜彦就好了。”姜彦坐在宋霆谕对面,笑道:“若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怎么在您身边。”

        宋霆谕又吃了几口,放下碗,把勺子炳在手中捻来捻去,忽然,“叮”的一声,勺子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宋霆谕跟着勺子一起倒在桌上。

        屋子里静的可怕。

        姜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点一点的被收回,他的神情瞬间一变,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皮囊,可他此刻一点也不像姜彦,不温柔、不谦逊,目光中有极强的侵略性,只是狠辣之余的那一分愧疚让他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他最终,还是下手了。

        一个陌生人的死,和自己长达几百年的苦苦煎熬,他还是选了后者。

        姜彦轻推宋霆谕,唤了一句殿下,他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匕首非常锋利,拔出时扫过他的头发直接划断了一缕。

        姜彦翻过宋霆谕,让她躺在地上,自己缓缓半跪下去,在她脸上轻轻抚摸,她,有什么东西与别的搭档不一样。

        姜彦高高举起匕首,他似乎并不怕有人能从外面的窗户上看见影子,他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

        只要宋霆谕一死,自己多年的夙愿就能立刻实现,但姜彦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没有多少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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