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慕归剑
“阁主,沧澜门来书!”
纪砚整理衣衫的动作一顿:“拿来。”
侍从将信封捧上前,纪砚接过扫了眼,扔在桌上,继续对镜整衣襟和袖口:“对了,那邬老头又来了?”
侍从答道:“邬掌门从申时就候着您了。”
纪砚喉中低混地哼笑了一声,慢条斯理整好鬓边碎发,一点一点抚平衣襟褶皱,而后从桌头拿起兰花扇子,迈出了门槛。
草长莺飞二月天,树梢花团锦簇,像从碧空坠下的彩云,随风散香。
玄书阁的纪阁主爱花,人尽皆知。
纪砚的扇尖拂过绿叶、掠过百花,处处留情。
“听说魔族在北边打仗,三界最近不太平,”侍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纪砚长腿迈出的步子,小心翼翼从侧面瞧了纪砚的脸色,才放心大胆往下说,“邬老年纪大了,女儿又要出嫁,准备招些亲传弟子在身边,说今年想从守护寮的抽分里留下些,各个地方都要用银子”
花枝猛地一颤。纪砚站住了脚步。
侍从也急忙跟着刹住,吓了一跳:“阁、阁主?”
纪砚转身,笑了笑,剑眉星目也能让人如沐春风:“他缺不缺银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缺银子。”
“阁主”侍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张跪地,“阁主,我、我没有拿邬老头的好处!只是看他天天来日日来,您不烦我们也烦”
“收拾好你的东西,”纪砚头也不回,冷冷说,“天黑前消失。”
纪砚到议事堂的时候,邬蕲已经恭敬地候在门口了。
纪砚脸上笑容洋溢,远远就打招呼:“邬老前辈!怎么不进去坐着?”
邬蕲鬓发已染霜,却朝着纪砚微微躬身:“老夫见着阁主心里高兴,坐不住,”他抬起略显浑浊的双眼,用力作出笑容,“纪阁主近来可好?”
“好好、都好!”纪砚笑得爽朗,却没进门,只摇着扇子点了点头,“我正要去红袖馆赴芳兰姑娘的约,自然心情大好。邬前辈一起吗?”
邬蕲面色僵硬地立在原地。
红袖馆,是专供玄书阁修士消遣的地方。芳兰,是纪砚光明正大的情人。
这样的邀请,不如说是逐客令。
“纪阁主先办要事,”邬蕲声音暗哑,“我这一把快入土的老骨头,就不去扫您的兴了。”
“哎,别这么说,不吉利。”纪砚扇子一合,敲了敲邬蕲肩膀,“邬前辈身强体健,还要再和晚辈共事十年百年。”
“是、是。”邬蕲讪讪应着,“阁主说得是。”
纪砚弯唇一笑,重新挥开折扇,哼着曲子往外面走,仿佛路遇邬蕲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可所有人都知道,邬蕲从晌午便等在这里。
西南的春天已有夏意,骄阳似火,烤得人眉头心头一起流泪。
“阁主留步!”邬蕲深吸了口气,胡须微微颤动着,仿佛这四个字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纪砚哼着的曲子停了,缓缓转过身。
娇艳的乱花丛中,他的眉眼在不笑的时候格外利气逼人,明媚又让人畏惧。他直视着邬蕲,如同烈日直视着一根枯草:“邬掌门,还有事吗。”
邬蕲年老的双眼在阳光下酸胀,声音也一起干瘪:“守护寮这些年的生意越来越好,全仰仗阁主恩情,只是近来三界动荡,老夫也想多招揽些人手,您”
“要人手做什么?”纪砚的话音不再有笑,“天塌下来,有玄书阁给你们扛着,邬掌门未免多虑。”
在西南地界,对玄书阁俯首称臣就是最宽敞的阳关道。
何必自讨苦吃。
“是,有阁主在,我们自然安心。”邬蕲豁出去了,“只是听闻魔族要对仙门出手了,我是惧怕穆惧怕那位,他从不按常理出牌、也不遵循三界法条”
“穆离渊。”纪砚直接说出了邬蕲不敢直言的名字,眼底寒意浮现,冷笑了一声,“曾经在沧澜山给我端茶倒水、在我面前跪着说话的小喽啰!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邬蕲冷汗如瀑,不敢再接话。
“就算他真的来了西南,也得规规矩矩喊我一声师哥。”纪砚看着邬蕲满头的汗,冷厉的眼神逐渐恢复笑意,话音也渐渐柔和,“好好做事,才能长长久久,邬前辈的掌门之位还舒服吧。”
“啊”邬蕲连忙道,“舒服!舒服!”
“那就好。”纪砚笑意盈盈,“什么时候不舒服了,提前告诉我,我放你去养老。”
兰花扇子挑开门帘,红袖馆的老板娘脸上便绽开了千万朵花。
人人皆爱纪阁主。
谁人不爱财呢?
西南四派,富得流油,这是三界公认的事实。
因为神通广大的纪阁主不仅是修仙的奇才,更是赚钱的奇才。
纪砚的守护寮在人界试行了不到一年,便像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大到除妖驱魔救性命,小到祈福算命看风水,守护寮来者不拒无所不为,金子银子赚得分门别类花样百出。
人界的西南地方广人也多,然而能写上登仙册的世家门派却只有四个,肉多鹰少,个个吃得油光水滑。
所谓名号响亮事才能好办,跟外行百姓做生意,招牌远比实力更吃得开。
纵览整个西南,没人比这位纪阁主的牌子更硬。
纪砚出身仙门正统,师从仙门尊首沧澜门,他的身世履历随便拿出来划拉两笔,就抵得上普通修者好几辈子的功勋:
仙帝纪临的后人,沧澜武试符箓魁首,最重要的是——他曾是沧澜门掌门“北辰星动”江月白的大弟子。
所以西南所有的守护寮,都得挂纪砚玄书阁的招牌才顶用。
西南三派想分这块肥肉,就得看纪砚的脸色,不弯下傲骨,肉汤都喝不着。
出人出力的事儿一起办,账目二八分,谁也没话说。赏你一块刻着“玄书阁”三字的木牌,就是最大的恩赐。
红袖馆雅阁里的玲珑乐声燃过烂漫春花。
纪砚在珠围翠绕中垂眼移动着桌上倒扣的酒碗,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着杯沿,像在运筹帷幄一局棋。
周围响起娇滴滴的女声:“阁主!到底藏的什么啊?”
“你们猜啊,”纪砚笑的时候与不笑的时候截然两人,“猜对了有赏、大赏!”
身着轻纱的女子们或卧或坐,拥在纪砚身边,像柔软的云。她们紧紧依偎着这轮太阳,用尽浑身解数留住纪砚的笑颜。
因为纪阁主不笑的时候,太可怕。
“可是阁主哪一次舍得我们着急嘛!”女子们娇嗔笑闹着凑近,声音柔媚,“阁主,人家等得受不了了”
温柔公子不驳佳人美面。纪砚掀开酒碗,一刻熠熠生辉的明珠在暗室里流转光泽!
“谁拿到就是谁的!”纪砚扬手将明珠抛了出去。
女子们一阵惊呼,纷纷起身追着珠子的流光跑。
珠钗摇晃、环佩叮当,香风中动听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们喜欢这颗价值不菲的明珠、更喜欢赏赐珠子的纪阁主,所以奋力装出沉醉其中的模样,故意摔得衣衫不整、喘得娇汗淋漓
她们真的喜欢吗?
她们也会在欢声笑语中偶尔出神一瞬,脑中闪过这个问题。
纪砚看着她们,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笑声不会停。
一只细嫩的手举起明珠:“找到啦!”
纪砚笑着鼓掌:“做得好!我好好赏你!”
女子们像漫天彩霞重新涌来:“阁主要赏什么?”
纪砚问拿到珠子的女子:“你想要什么?”
纪阁主问你要什么,你不能答你要什么。只有主人决定,没有奴仆决定。
女子美唇弯成可爱的弧度,把问题的答案换成撒娇:“那我当然要阁主最好的东西啦!”
“好说!”纪砚大袖一挥,“拿纸笔来!”
女子们问:“阁主要画美人图?”
纪砚说:“我要写美人诗。”
纪砚书画一绝,能得到纪阁主亲笔墨宝,比那颗动人的夜明珠还要动人。
女子们都来了兴致,挤在桌前,想要瞧清楚。
拿着夜明珠的女子像只猫儿,钻进纪砚怀里。
纪砚铺开纸张,提起笔蘸墨,问怀里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阁主与人家共度良宵那么多次,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得。”女子的声音也如赌气的猫儿,“既然如此,我才不要讲!”
其他女子也跟着一同起哄嬉笑:
“是呀!不要告诉他!这个薄情郎!”
“整个西南都知道芳兰姑娘是纪阁主的人,唯独纪阁主自己记不住姑娘的名字,太薄情啦!今天要让他写两幅字赔你才够呀!”
“芳兰,”纪砚重复着这个方才还用来打发邬蕲的名字,“我写两首诗赔你。”
芳兰笑得软波荡漾,像一抔柔水。
“哪个芳,”纪砚提笔写字,每说一个字,贴在怀里的人都能感到他的喉结与胸膛在微颤,“哪个兰。”
芳兰在纪砚怀里转了个身,指尖轻轻在他衣襟前滑动,像挑|逗的猫爪,一笔一划写着:“芳菲的芳,兰花的兰。”
纪砚用另只手握住了她作祟的手指,目光没从纸上移开,威胁说:“别撩|拨我,不然我就不做君子了。”
芳兰仰躺着,双眼含情地看着他,不知想起了哪个不眠春|宵:“阁主何时做过君子?阁主哪次是君子?”
纪砚继续在纸上写字:“这次。”
芳兰正要嗔怨反驳,纪砚已将她单手抱了起来,在她耳边道:“君子赠你诗一首。”
芳兰低头去看,只见白纸上已经出现了几行墨色的诗句——
香晚遮云纱,帘起人影斜。凉杯覆霜雪,沧月落高崖。
长韵合歌踏,海云浮为家。巷陌藏风隐,芳兰一开花。
“芳兰!”旁边的女子们合掌笑道,“有你的名字,芳兰。”
“这是阁主专为你写的!”
芳兰面颊微红,故作娇嗔:“阁主要给我写两首才行哦。”
纪砚抚着她的秀发:“这就是两首啊。”
芳兰瞧着桌上的诗,美眉微蹙:“阁主逗弄我。”
纪砚抓住她的细腕,将她固定在怀里,在耳后说:“那你倒着读一遍给我听。”
芳兰垂眼,缓缓念道:“花开一兰芳,隐风藏陌巷。家为浮云海,踏歌合韵长。崖高落月沧,雪霜覆杯凉。斜影人起帘,纱云遮晚香”
她的声音被一个吻打断。
纪砚在吻息中问:“把你的名字写进风花雪月里,够原谅我么。”
竟是一首通体回文。
四下满座喝彩,女子们笑得花枝乱颤,乐师手里琴弦卖力地跳跃着,香炉里喷薄着醉人的媚香。
这里仿佛不是尘世的勾栏瓦舍,而是云端的缥缈仙阁。
纪砚闭目。
满座的姹紫嫣红不再乱花迷眼,靡靡乐音也消失不见。
问他要自己最好的东西。
他什么字都能写好,但写得最好的字却只有两个。
那两个字他写过千千万万遍。
但不会有人知道。
江月白的身体不是金刚铁骨。
虽然他以前一直觉得是。
但此刻,他只感觉自己成了一片破碎的枯叶——只需折磨他的人再来上一脚,自己就会彻底破碎、灰飞烟灭。
他浑身又热又痛,好像有火在烤这片濒死的叶子。
“师尊,你病了。”
江月白费力地睁开眼,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烛焰晕染成光晕,那道目光似乎很温柔。
“病得很严重。”穆离渊指腹抚过他滚|烫的脸颊,“病好了,才能回沧澜山。”
江月白微动喉结,喉嗓顿时传来剧痛,像无数刀片划过。
穆离渊将盛着汤药的瓷勺喂到他嘴边:“喝药,喝了病就好了。”
微烫的药汁碰到江月白干裂的嘴唇,只有疼。江月白艰难地摇了摇头,沙哑地说:“不”
他是被折磨病了,但这个病好了,还有更重的病、要他性命的病,治不好。
灵元枯损,他在等着生命慢慢流逝。
“不”江月白终于用嘶哑不堪的嗓子说出了破碎的字眼,“不喝”
明明是冷漠的几个字,听着竟像赌气。
江月白发现了,却无能为力。
穆离渊道:“师尊在生我的气么。”
江月白看着穆离渊——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温顺乖巧的小徒弟消失了,变得嚣张暴戾、冷酷绝情,也许只剩下这双好看的眼睛依然好看,却藏满了阴森的暗焰。
江月白闭眼,摇了摇头。
穆离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月白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已经有两天一夜。
他知道江月白皱眉是疼痛、抿唇是忍耐、眼角泛湿是难以抑制的反应。
毕竟北辰仙君从不会哭。
可此刻的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不生气?不怨自己吗?
若是别人,穆离渊也许会觉得对方可怜,但这个人是江月白。
他只觉得更恨。
为什么自己这般报复,对方仍旧可以淡淡接受,没有反抗和拒绝,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一个愤怒的眼神都没有给过。
哪怕在痛苦至极的时候。
“喝了它,”穆离渊用勺子抵着江月白的薄唇,嗓音很冷,“趁我还有耐心。”
江月白喉嗓一阵一阵隐痛,连呼吸都如同经历酷刑。他没有出声,只有放在床边的手指动了动。
穆离渊低下头。
看到江月白微颤的手指艰难地碰到自己的衣袖。
穆离渊很喜欢看江月白的手。
师尊曾经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刺出让对方无处可躲的惊艳一剑。也曾握着他的手,在烛火下一笔一划地教他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师尊的手太好看,穆离渊总是盯着那些骨节弯曲的优美弧度出神,剑招学得很慢,名字也学得很慢。
这双手在对他的时候很温柔,在别的地方却让人畏惧——能拿得起千年寒铁铸造的风雪夜归、亦能于翻腕之间打出让山河颤动的一击。
但如今,这双手只能在自己凶狠报复时苍白紧攥、在自己恶意惩罚时痛苦扣住浴盆边沿、也在高浪翻滚时无力地抱住过自己
可那个拥抱太破碎,也太短暂。
穆离渊拉起江月白的手,放在掌心。
他忽然觉得,这手带血的时候才最好看。
伤痕遍布的手指在他的掌心缓缓移动,一笔又一笔。
穆离渊屏着呼吸,被这轻微的触摸弄得出汗。
江月白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玩够了,就杀了我。”
穆离渊猛然攥紧了手,将江月白的手握在掌中。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个请求?
“北辰仙君战无不胜,”穆离渊低声说,“怎么会一心求死。”
江月白的手被他攥在掌心,只能用嘶哑的喉嗓发出难以辨认的声音:“如果不杀我你能解恨么”
穆离渊笑了——杀了这个人并不解恨,永远这样折磨摧残才够解恨。
别想用死来逃。
这个人只能死一次,他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那一次最值得、最难忘、最刻骨铭心。
穆离渊离近,压低嗓音:“放心,我会亲手杀了师尊,用最痛的方法。”
他松开江月白的手,放下药碗,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床头。
“等挑一个好日子,我给师尊强灌了这瓶留魂丹,让魂魄强留体内不灭一盏茶时间。”穆离渊缓缓说,“然后让师尊一点点感受自己被九霄魂断切成碎片、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做成珍馐美馔,让全魔界都来品尝盛宴。好不好?嗯?”
九霄魂断,是穆离渊的佩剑,一把嗜血魔剑。
魔剑入灵体,如同烈火灼烧、万虫噬咬,远比寻常刀剑刮骨剜肉要痛苦千万倍。
可是江月白的眼神一直很平静,听完这些癫狂想法,只说了三个字:“你疯了”
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孩子。
不论什么时候,江月白望向穆离渊的眼神总是和别人都不同——不带任何畏惧与愤怒。清冷、浅淡,甚至含着一丝怜悯。
“我疯了。”穆离渊重复了一遍,“是,我早就疯了。”
——世人都畏惧我这个疯子,可你为什么从来不怕?
穆离渊觉得被潮水般的绝望淹没。
也许他永远没法真正地报复江月白。
“我不解恨啊。”穆离渊盯着面前人,语气阴沉,“师尊,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解恨。”
沉默片刻,江月白吸了口气,用力撑起身子坐起来。
穆离渊没有动手扶。
他喜欢看这个人苍白的嘴唇和绷紧的指节,喜欢听这个人虚弱费力的呼吸。
每一个残忍的细节都无比美妙。
江月白低头拿起床头的小瓶,失去血色的唇说话颤抖:“我吃就是了”
——在回答穆离渊方才的问题。
甚至像是在安慰这个在床边委屈诉苦的小徒弟。
穆离渊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月白已经仰头将一整瓶留魂丹全部吞了下去!
穆离渊猛地起身,去抓江月白的手,夺过来的只有空瓶。
江月白被穆离渊抓着手腕,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眼神像是在说“解恨了么”。
穆离渊没有解恨。
只有更恨。
忽然,“唰”一声厉响——
红光骤闪,满室震动。
江月白竟借着这个距离,用另只手抽|出了穆离渊腰间的九霄魂断!
穆离渊微怔,随即神色渐落,露出了一个冷笑:“来啊,照着我心口捅,我不躲。”
江月白要杀他。
可他等这一刻很久了。
九霄魂断是断魂魔剑,但却有另一个名字——
因为这也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师尊亲自为他炼铸的剑。
江月白在刀剑峰炼器阁熔了数百件稀世珍宝,凝聚元神之力冶铸整整四百九十天,才做成这件绝代神兵。
单凭它的出处和来历,就能称得上仙门里屈指可数的名剑!
但名剑往往无价,这是北辰仙君给自己最小的徒弟的生辰礼物。
穆离渊给这把剑取了一个名字,慕归。
一个不敢示人的名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三年前,他当着师尊的面折断了这把剑。
但他又带着两截断剑回到魔宫,用魔界传武九霄魂断石重新冶铸,锻成一把血色魔剑。
慕归有了新的名字,九霄魂断。
九霄魂断剑认主,可慕归剑也认主。
江月白不仅能抽得出,还能用它杀人见血。
穆离渊缓缓在床边屈膝半跪,让剑尖对准自己前心,盯着江月白的眼睛说:“动手啊。”
江月白握着剑柄,感到充沛的剑息顺从地在掌下缓缓涌动。
这是他送给穆离渊的那把剑。
穆离渊不怕江月白发现,到了此刻,他已不畏惧什么秘密。
曾经那些温柔岁月不是假的。
如今的滔天恨意也不是假的。
九霄魂断可以刺进自己胸膛、可以让自己身负重伤,但他反而期待万分。
这起码说明,江月白也恨他。
说明他的报复的确凶残可恨。
可九霄魂断没有向前,正如三年前仅停在他颈前的风雪夜归。
甚至不带任何杀气。
穆离渊第一次见到自己凶煞嗜血的魔剑竟能散发出如此柔和的光晕。
“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他在柔和的剑光里看见江月白双唇微动,问出无声的问题。
名字
师尊问他这把剑的名字。
“它叫,”沉默良久,穆离渊回答,“九、霄、魂、断。”
答非所问的答案。
他知道江月白在问他那个名字,在问那一把他十五岁时视若珍宝的剑的名字,不是这把凶气翻滚的魔剑。
但那把剑早就不复存在了。
“好名字,”江月白不再艰难地挤出沙哑的声音,只用唇形描摹语句,这样气息交错的距离,说什么都直达眼底,“和你一样。”
和你一样。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的双唇。
和我一样什么?一样的好,还是一样的嗜杀无性。
北辰仙君的手天生就应当拿剑,纵使它血痕遍布,却在剑光下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江月白单手将长剑在五指间旋转了一圈,再抬手时,对着穆离渊的已经是剑柄。
“来吧,”江月白说,“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到了。”
一盏茶?
穆离渊此时才回神。
江月白真的要让自己用九霄魂断剑将他千刀万剐,在魂识清醒不灭的时候?
“师尊,”穆离渊缓缓伸手,接过了剑柄,“你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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