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5)
尽管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郡兵们还是遵从秦叔宝的命令给瓦岗军让开了一条通道。大伙无法像击溃流寇那样轻而易举地击溃瓦岗军,况且还有两千多北海郡的俘虏在人家手里,如果逼得瓦岗**急跳墙的话,齐郡弟兄将来很难向北海父老交代。
傍晚时分,斥候在二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内找到北海郡兵的残部和罗士信、吴玉麟等将领。重新清点战果后,大伙发现最后这一战实在是得不偿失。万余北海郡兵拼到最后只剩下了六千多人,其中还有两千多是瓦岗军留下的“买路钱”。罗士信被这个结果气得哇哇大叫,发誓一定要报仇血恨。秦叔宝却不温不火,只是命令大伙扎营休息,待来日再做打算。
第二天天刚亮,罗士信不顾浑身伤痛,又早早地跑到中军帐来请战。秦叔宝拗他不过,只好拨了两百轻骑让他带着去探听瓦岗军动向。临行前让他立下军令状,如果能追得上敌军的话,不准进攻,必须立刻回来搬兵。
大伙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等待,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候,罗士信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瓦岗军简直是一群无胆鼠辈!”一进军帐,他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众人知道他肯定扑了个空,也不搭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罗士信满腔怒气发泄不出来,直到憋得脸都紫了,才喘息着补充道:“他们居然向北钻了山沟,奔着济北郡的平阴去了!奶奶的,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济北郡与齐、鲁二郡相邻,近几年因为地形复杂和水灾泛滥等诸多原因,该郡成为匪患的重灾区。官府在各地的控制范围不超府县城墙十里,并且还缕缕有大股土匪试图攻打县城。去年被剿灭的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就曾经打下过其中的长清县。直到后来二人于齐郡兵败,该县才被官府从残匪手中收回来。
瓦岗军舍鲁郡而入济北,就等于鱼儿归了大海。若官兵追杀,他们时刻会与济北郡的地方土匪联手抗敌。即便战事不利,他们向西再走百余里,过了鱼山后便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大泽,东接济水西连巨野,人马向里边一钻,官兵累死也追不到。
秦叔宝一点也不为这个结果吃惊。昨天罗士信没被找回来之前,他已经和李旭等人分析过瓦岗军的动向。大伙都知道如果是平白无故的话,徐茂功未必会把吃到嘴的东西吐出来。对方之所以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就是为了不想继续和郡兵们纠缠。
徐茂功曾经派谢映登暗示过,瓦岗这次出兵前来解围是受人之托。眼下围解过了,瓦岗军的急公好义之名也赚到手了,而鲁郡和瓦岗山距离三百多里,即便他们在这里彻底击溃了官军,最后也捞不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不如一走了之,以免承受更多损失。
秦叔宝是有意刹一刹罗士信的骄气,所以让他带人白跑一趟。但这个良苦用心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讲,上前拍了拍罗士信的肩膀,他笑着问道:“如果你是瓦岗军主将,你会怎么办?”
“我肯定留下来决一死战!”罗士信气哼哼地回答。话说完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于肯定,“其他各路人马都让你杀散了,要是我,这口气,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得!”
可真咽不得么,对为将者而言,个人颜面和弟兄们的安危哪个更重要些?看了看秦叔宝的满含笑意目光,罗士信的声音立刻就小了下去,“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逃。可其他诸路流寇也算他们的友军啊,他们不是来解围的么?”
他不是个笨人,近几天之所以表现得过于莽撞是因为他自出道以来几乎没打过任何败仗,而昨天第一次战败就输得连裤子都差点被人家扒了。待真正换做对方的角度思考后,罗士信立刻明白了其中所有玄机。“这姓徐的家伙也忒地狡猾!我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敢情他千里迢迢地跑来一趟,就为了博个好名声。别人家的死活,说白了他根本没在乎过!”
众人笑着点头,都同意罗士信的观点。徐茂功的机智与狠辣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样的对手,能不遇到最好。如果遇到了,必须陪一万个小心。
“那种垃圾,我若是瓦岗军头领,也不会在乎!”待大伙笑够了,独孤林叹息着说了一句,“可惜瓦岗军中那些大好男儿,如此身手,如是谋略,居然屈身事贼!”
“是啊,那姓徐的练出来的兵,比咱们齐郡弟兄根本不逊多让。那程知节和单雄信的身手,还有谢映登的气度,唉……”张元备亦在一边叹息着摇头。除了不甘外,如今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敌人的钦佩。这支兵马与他先前所见的土匪流寇相差太远了,简直是天上的白云和阴沟里的臭泥浆之间的区别。原来在他心中,自己的父亲张须陀,还有秦叔宝、李仲坚、罗士信等人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杰了,如今与瓦岗群英一接触,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其实不无道理。
“贼势如此之大,恐非朝廷之福。”吴玉麟所部兵马损失最重,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和其他人大不相同。北海兵弱,他这个郡丞没有资格像齐郡将士那样与自己的对手悻悻相惜。如今,他最迫切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境安民。如果附近任何一家山贼拥有和瓦岗军同样的实力,北海郡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进攻。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缓缓地补充,“这几天我一直琢磨着那姓谢的话,越琢磨越觉得后怕!”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苦了脸。谢映登的话,大伙不能当着许多人面重复。但朝廷在瞎玩,流寇只会越打越多的定论,却是一点都不错。这次齐郡精锐大破流寇,虽然最后收宫时吃了一点点小亏,但从整场战役的全局来看,胜利依旧辉煌。然而下一次呢,谁能保证新近崛起的流寇全是郭方预、齐国远这种窝囊货?以瓦岗军将领的水准来推测,流寇的头目已经不再是那些吃不饱饭,被逼揭竿而起的平头百姓了。越来越多的地方豪强子弟加入了进去,中间还有很多志向远大,谋划阴狠的家伙。如李密,还有他麾下的那个姓房的军师!
这些人精通兵法,善于筹划,从小又打下了极好的武学功底,他们破坏力远远比普通百姓来得大。纵观此番剿匪作战全局,一千多齐郡老兵最初几乎没什么损失,但遇到了瓦岗军后,一战就折损近三百,虽然这点损失暂时不致命。可这样的战斗再进行四次,齐郡精锐就不复存在!
“咱们赶快回去,抓紧时间练兵吧!朝廷的事情,有朝中大臣管,咱们身为地方官员,尽到责任,也就够了!”半晌之后,秦叔宝第一个从沉默中缓过神来,叹息着总结。
“也只能是尽人力,听天命了。否则还能怎么着?唉!”吴玉麟苦笑着摇头,官场上混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拣了个漏爬上去了,结果还是个随时有可能送命的差事。死他倒不甚怕,可这样死未免也太不值!惹了祸的人不去负责,却让一心做事的人去添窟窿,什么世道?!
他暗自决定把自己的步伐时刻向齐郡靠拢,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齐郡这棵树未必很大,但眼下至少人家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至于粮草辎重上吃些亏,官场礼节上受些委屈,就随它吧。如果命都保不住的话,要那些虚的东西还有啥用?
想到此节,吴玉麟向秦叔宝等人拱了拱手,说道:“吴某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几位兄弟能否考虑一下!”
“吴大人不要客气,咱们现在是福祸相倚!”秦叔宝微笑着还礼。让北海郡一战折损了大半兵马,他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如果对方提的要求不太出格,他决定尽力给予满足。
“叔宝兄千万别叫我大人,咱们大家年龄其实相差,相差不算太多。”吴玉麟环视四周,信口说着客套话。秦叔宝四十有三,剩下几个人都不到二十,年龄相差了二十余岁,的确“不算太多”。“你们几个彼此之间称兄道弟,吴某孤零零一个,唉,其实看着,看着满眼热的!如果几位兄弟不嫌弃,就叫我一声玉麟好了。大伙同生共死过的,一口一个大人,未免生分!”
“玉麟兄有话请直说,我等能做到的,定不会让玉麟兄为难!”独孤林被吴玉麟“虚伪”的举止笑得差点没从胡凳上跌下去,不得不站起身,回应。
“重木老弟就是爽快。吴某这次跟在几位身后杀贼,也算开了一次眼。我北海郡兵人数虽众,却不堪一击。所以想,想请诸位能抽空过来指点一二,帮我北海练练兵,免得下次流寇再来,我北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生死攸关,吴玉麟也豁出去了脸皮,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至于这次齐郡郡兵的损失么,既然是为我北海出头,我北海自然会全部承担下来。今后再有类似情况,还请诸位兄弟不吝援手,所有损失我北海来担着,决对不让前来帮忙的弟兄们吃亏!”
“玉麟兄倒是打得好算盘!”秦叔宝笑着站起来,说道。“不过你这招只能治标,未必治本!”
“唉,顾得一时是一时。”吴玉麟见秦叔宝不像是在反对,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讪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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